李钦载当即拒绝了,一军主帅何时何地都应该在大营里,一则不愿给人脱离将士独自享乐的印象,二则,离开了自己的大军兵马,李钦载也没安全感。
作为东征高句丽的另一支偏师的主帅,不知有多少敌国的探子和刺客在暗暗窥视着他,时刻打算要他的命,李钦载如此惜命的人,怎能轻身犯险。
今日李钦载实在推脱不过,不得不进城。
登州刺史府的官员们三番五次入大营求见,说是在城中设宴,请求李钦载拨冗参与宴会。
李钦载拒绝了一次两次,总是拒绝终究不合适了,虽然不在乎是否得罪人,但人在官场该有的人情世故还是要懂的,别人邀请多次,总归还是要应一次的。
傍晚时分,李钦载领着部曲进了城。
登州城远不如长安繁华,但也有东西两市,这几乎是大唐所有城池的标配。
城内也有一些来自新罗和倭国的商贾,伙计拉着满载货物的大车,跟大唐的商人面红耳赤地讨价还价。
当然,城里也有一些青楼和赌档,楼阁上一些算不上美貌的女子,手中罗扇遮面,面朝大街轻笑,没有那么直白的“大爷上来玩玩呀”的台词,那太夸张了,半掩门的暗娼都不会做如此没尊严的事。
人站在楼阁栏杆里,只是轻笑几声,仿佛只是无意地看楼外的风景,落在有些男人的眼里,便是人间风情无数,让人忍不住掂量钱袋后,鬼使神差走进楼阁,销金一夜。
李钦载走在登州的大街上,他的步履很慢,路边的每一家商铺,每一支商队,每一条巷子,他都会驻足观察一会儿。
穿越大唐至今,除了长安城,李钦载其实很少进过别的城池,所以对陌生城池的一切都感到很好奇。
快走到登州刺史府时,李钦载和部曲们遇到了意外。
由于登州城内各国探子不少,部曲们护侍李钦载进城其实非常紧张,生怕城里有刺客对李钦载刺杀,他们的神经一直保持高度紧张状态。
李钦载等人路过一条小巷口时,里面走出一位汉子,奋力地拉着一辆大车,大车上装满了货物。
大车拉出巷口,却一时止不住势,径自朝李钦载而来,拉车的汉子有点急了,双脚死死地扣地,仍然刹不住,于是放声大喝:“前面的人让一让,撞着了!”
李钦载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家的部曲动了。
刘阿四迅速拔刀,护在李钦载身前,另外几名部曲则将李钦载团团围住,然后机警地望向四周,尤其是路边商铺楼阁的窗户等制高点。
其余的部曲则飞身上前,一部分人拔刀架住拉车汉子的脖子,另一部分人则合力拽停了大车,谨慎起见,他们甚至将这辆大车掀翻了,然后横刀不停地在倾泻满地的货物中劈刺,提防货物中隐藏着刺客。
说来话长,一切的发生只在须臾之间。
李家部曲不愧是久经阵仗,很快将情势控制住。
仔细查找之后,发现真的只是一场意外,纯粹是拉车的汉子没刹住大车,差点冲撞到李钦载而已。
李钦载叹了口气,然后淡淡地瞥了刘阿四一眼。
刘阿四面露赧然之色,朝他抱歉地笑了笑,挥手令部曲收队。
“阿四,给人家赔礼,赔钱。”李钦载望着被掀翻的大车和满地倾泻的货物吩咐道。
刘阿四当即上前,向拉车的汉子抱拳道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约莫数十上百文的样子,塞到汉子手里。
李钦载将一切看在眼里,估摸了一下,倾泻满地的货物其实没受到多少损失,麻烦的是重新装车,所以百来文钱的赔偿约莫够了,于是众人继续朝刺史府走去。
谁知刚迈开步,拉车的汉子突然叫住了他们。
“啥意思?给点钱就完了?我这满车的货不给个交代吗?”
李钦载停下脚步,刘阿四不满地道:“赔你百文钱不够吗?”
汉子梗着脖子道:“这车货至少二十多贯,给个百文钱够吗?”
刘阿四气笑了:“货物并无损失,只是需要重新装车,百文钱足够了,兀那汉子,你莫讹我们,不然没好下场。”
汉子的性格似乎有点憨直,明知李钦载这群人衣着华贵,身份不凡,却丝毫不惧,上前怒喝。
“掌柜的说了,这车货二十多贯,你们把货弄倒了,我咋知道货物有没有损破?若是百文钱不够,我又找不到你们,这车货难道我来赔?”
第981章 憨直大汉
李钦载向来是讲道理的,凡事论对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如果自己做错了,该赔礼的,该赔钱的,丝毫不含糊,尤其对底层的百姓,更是从不恃强凌弱。
眼下与拉车的汉子发生的矛盾,李钦载也没往心里去。
见刘阿四和汉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李钦载皱了皱眉。
“阿四,再赔人家一百文,好好说话,莫吵。”
刘阿四心里有点生气,但不敢不听李钦载的话,于是闷闷地应了一声,从怀里又掏了一百文递给拉车的汉子。
“够了吧?两百文,足够跟你家掌柜交差了。”刘阿四没好气地道。
汉子却不接他的钱,犹自道:“说了多少遍了,这车货二十多贯,你们赔一百文两百文,若是货物损破了,回头我没法跟掌柜交代。”
“我从不讹人钱,你们随我去见掌柜,当着掌柜的面把事说清楚,该赔多少赔多少,我一文不取,只要掌柜莫怪我便是。”
刘阿四表情顿时冷了下来:“你不要太过分,货物只是倒了,没有任何损破,拿了两百文利落滚蛋,莫逼我动手。”
汉子怒目圆睁,喝道:“你动手试试!”
“试试就逝世!”刘阿四也压不住火了,李家的家教不错,部曲亦从不欺凌百姓,但刘阿四等人终归是国公府当差多年,权贵人家的傲气多少还是有一点的。
宰相门房七品官,国公府当差的部曲也差不多。
对刘阿四来说,拉车的汉子有点胡搅蛮缠,刘阿四已经不耐烦了。
眼见冲突即将升级,终于吸引了李钦载的注意。
仔细看了看那位拉车的汉子,汉子约莫二十多岁,身材颇为魁梧,换成后世的身高,大约一米八几左右,浑身肌肉虬结,孔武有力。
至于容貌,就不必提了,倒也说不上凶恶,只是五官凑在一起勉强算个人模样而已,没啥特别之处。
再看那辆被部曲掀翻的大车,以及满地倾泻的货物,货物都是一些特产,李钦载发现里面有玳瑁,白银制的酒壶酒杯,还有几盒拇指盖大小的珍珠等物。
稍微猜测一下李钦载便知,这应是来自新罗或倭国的货物,玳瑁和白银制品居多,倭国货物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毕竟白银算是倭国的特产。
汉子没说错,粗略估计一下,这车货价值确实不菲,二十多贯没夸张。
刘阿四最憋屈,在李钦载的约束下,他不敢对百姓动手,又急于摆脱眼前的麻烦。
两百文赔出去,不管汉子怎么纠缠,刘阿四忍着怒火走到李钦载面前,低声道:“五少郎,此事小人已处置,咱们走吧,莫误了您的事。”
李钦载笑了:“咱们怕是走不了。”
刘阿四扭头,却见汉子上前拽住了他的胳膊,大声道:“你们不能走,随我去见掌柜,我挣点拉车的钱,担不起偌大的责。”
李钦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汉子有点意思,脾气憨直得可爱。
刘阿四大怒,终于克制不住,甩开汉子的手,一拳便朝汉子的脸庞揍去。
汉子来不及躲闪,扎扎实实挨了一拳,下意识捂住脸,呆怔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大怒道:“敢动手?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汉子也是一拳揍去。
刘阿四轻蔑一笑,他是李家部曲的队正,身手方面向来自信,不然也没资格护侍李钦载左右。
见汉子一拳揍来,刘阿四双臂一架,当即便架住了汉子的拳头,脸上刚露出冷笑,大约是想嘲讽几句。
谁知汉子的拳头却突然再次发力,砰的一声闷响,竟穿过了刘阿四的双臂,拳头扎扎实实揍在刘阿四的脸上。
刘阿四骤然挨了一拳,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脚步踉跄,甚至原地转了个圈儿,这一拳着实力大,显然把他脑子都打懵了。
李钦载和众部曲不由大吃一惊,刘阿四的身手大家都清楚,虽说不算绝世高手,可也不是普通人能近身的,更莫说一拳扎实揍在脸上,简直不可思议。
众人吃惊,刘阿四回过神后,脸色顿时气成了猪肝色,勃然大怒之下,当即上前要跟汉子见真章。
刘阿四再次一拳狠狠揍去,汉子却不闪也不避,挺起胸膛硬生生挨了他一拳,拳头揍在汉子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
刘阿四拳势已竭,而汉子却伸出了双手,一把抓住刘阿四的腰带,在李钦载众人目瞪口呆之下,竟将刘阿四打横举了起来。
刹那间,李钦载仿佛见到了力拔山兮的楚霸王。
刘阿四被打横举在半空中,顿觉奇耻大辱,不停地挣扎。
李家其余的部曲们顿时急了,纷纷拔刀上前。
汉子双手高举着刘阿四,面对众人却凛然不惧,大喝道:“人多欺负人少吗?那我也不怕,大不了杀了我!”
李钦载果断喝道:“都住手!”
部曲们收刀后退,汉子仍举着刘阿四,怒目瞪着李钦载:“咋?”
李钦载笑了:“好一条汉子,今日是我们理亏,我随你去见掌柜,该赔多少赔多少,人你先放下,如何?”
汉子瞪着他道:“说话可算话?你像个大人物,可不能诓我。”
“君子一言九鼎,绝不食言。”李钦载认真地道。
汉子犹豫了一下,于是将刘阿四放了下来。
见刘阿四仍满脸不服,汉子咧嘴笑了笑,道:“你力气不如我,再打也是你输。”
刘阿四脸色阴沉地将手按在刀柄上,李钦载瞥了他一眼,道:“住手,输了就输了,敢动手就要输得起。”
刘阿四只好默默后退,仍满脸不忿地瞪着汉子。
李钦载朝汉子友善地笑了笑,道:“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汉子闷声道:“没正经名字,我在家行三,别人叫我郑三郎,登州观阳县人士,家里俩兄弟种地,我来城里给掌柜拉车干活。”
李钦载仔细打量他一番,眼中露出欣赏之色。
别的不说,这汉子一身力气委实令他惊讶,登州在后世属于山东省,眼前这位便是典型的山东大汉,能把李家部曲队正轻松举起来,并且尚有余勇可贾,这汉子确实不凡。
听他话里的意思,应是登州附近县乡的农户人家出身,李钦载好奇的是,什么样的农户人家竟能养出如此大力之辈,从小到大得吃多少粮食。
看着这位性情憨直的郑三郎,李钦载不由动了心思。
这样的人才,正该虎躯一震,将他收入麾下效力。
自己身边有刺客,有战士,有射手,就差一坦克了。
第982章 人才难得
郑三郎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大唐读书识字的人不多,民间百姓会取名的也不多。
大多数百姓家里生了娃,便按排行来取名,老大叫大郎,老二叫二郎,如果生的姑娘,有的一辈子都没个名字,只叫“某某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