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政府成立后集中兵力,组成四个协。每协成立后,各补充兵员一团,计步队第一协统领吴兆麟,第二协统领何锡藩,第三协统领陈炳荣,第四协统领张廷辅。军队组织仍照清新军制度。
军政府派吴兆麟、李作栋、蔡济民、徐达明四人清理全省储款,合共有4000万元,因此经费颇为充裕。
同时有谋略团,以蔡济民、吴醒汉、邓玉麟、高尚志、张廷辅、王宪章、徐达明、王文锦、陈宏诰、梁鹏等担任。另成立招贤馆,派刘度成负责。招贤馆成立后门庭若市,饶汉祥等都是这时来投招贤馆的,由于招贤馆文士日多,军政府电文布告多交由招贤馆办理,不久军政府复设置秘书处,以杨玉如为秘书主任,饶汉祥为副主任。
第24章 各省响应革命
湖南是一个到处埋藏了革命爆炸物的省区。宣统元年(1909年)湘省水灾,粮价飞涨,长沙南门外一个寡妇买米少了几个通洞钱,米未买到又受侮辱,回家就上吊死了。当地人民激于义愤,群起把米店捣毁,由此扩大成全省性的抢米潮。宣统三年(1911年)又闹了一次保路救国的大风潮,使湖南的革命空气,激昂到了极点。当时湖南新军只有一个混成旅,官兵合计4000人,旧军和巡防营则有1.3万多人,湖南巡抚余诚格看到这个形势,就打算利用旧军牵制新军,敦请地方上一位文武兼资的绅士黄忠浩来担任湖南全省巡防营统领。黄字泽生,湖南黔阳人,小时读书不用功,老师骂他说:“你这个懒东西,将来如有出息,可以挖掉我的眼珠子。”他受了这次侮辱乃发愤读书,后来,竟成为一个文武全才的人,先后做过江西右江道和四川提督,最后任湖南教育会长。余诚格邀请他时竟跪在地上,大有公不出山,苍生奈何之慨。他这才勉强接受了。可惜湖南新军来不及训练和调度,武昌起义的炮声便响了。武昌起义后的第12天,九月初一日长沙革命党人在大西门正街的贾太傅祠放了一把火,驻扎小吴门外的新军就冲进城来,直奔巡抚衙门。余抚台听说兵变,立刻跑出来向革命军作揖,又是行礼,余说:“诸位要革命,兄弟是非常赞成的。”革命军听了蛮高兴,其中却有一个士兵,指着黄忠浩说:“这个人是汉奸。”余抚台连忙解释说:“黄军门是好人,诸位不要难为他”,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革命军把黄拖到小吴门城墙上,用马刀把他剁死了。
余诚格趁大家不注意时溜到盐道衙门,和他的父亲以及亲戚汪道台,一同化装逃走。来不及逃的兵备道王毓江、劝业道王曾绶、长沙知县沈瀛都被革命军处死。后来知道劝业道王曾绶早已逃走,他亲戚孙哲寿代他看守门户,因而被杀。新军全部变成了革命军基干,可是新军协统云南人杨晋却亦逃之夭夭。
革命军推举共进会会员焦达峰为湖南军政府都督。焦达峰名大鹏,字鞠荪,湖南浏阳人,年19,东渡日本,加入同盟会。邵阳人陈作新为副都督。新军把旧军都吞吃了,于是湖南革命军突然变成了5万大军,编成了五个师,师长是:余敛翼、赵春霆、曾继梧、王隆中、梅馨。梅馨于九月初十日煽动了一部分士兵进攻都督府,焦都督腰佩长柄东洋指挥刀,脚上穿了一双长筒鞋,亲自跑出来想向变兵说话,竟被乱兵开枪打死。在此之前陈副都督骑马到北门外和丰洋火厂弹压乱兵,在城外古吊桥关帝庙附近,也被乱兵杀死。湖南都督一职乃由湖南咨议局选举参议院议长、前任咨议局议长谭延闿继任。
谭延闿字组庵,湖南茶陵人,他父亲谭钟麟曾任陕甘总督和两广总督,他是庶出。谭钟麟聘请安化县老儒黄凤岐(字苗舟,别号芳久)做他的老师。这位黄大儒不但长于文章,而且还精于技击,能够用一只手把四尺多高的方砖直劈下去,每块砖都被劈成两半,就像刀切豆腐一样。他教了谭延闿很多本事,谭又从戈什哈学会了骑马和打靶子。虽然谭身通绝技,可是他却是个文人,不懂军事学,因此他做都督后,骄横的湖南将军们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并且背地里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谭婆婆”。如同湖北人叫黎元洪为“泥菩萨”一样。当焦、陈遇刺后众推谭时,即由军士八名,抬破舆一乘赴谭宅迎接新都督,谭再三请辞,军士强谭入轿,拥入都督府,从士兵林立中扶谭立桌上,谭乃接印就职。
谭为了表示自己是一个文武双全的都督,便规定每天清早在湖南省教育会广场上跑马,凡是都督府的参谋、副官和卫队营的连长以上军官都要参加。谭都督一马领先,开始时有十多匹马,雄赳赳气昂昂地绕着广场跑,可是到二三十圈以后,就逐渐有人马退出,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又黑又胖的汉子,能够一口气跑上50多个圈子,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中过会元的“谭婆婆”。谭还有一次露了他的本领,九月间广西宣布独立,王芝祥带领赵恒惕一旅北上,路过长沙。湖南将领久慕王精于射击,乃邀请王到小南门校场,表演打靶子。王一连射了十枪,其中有七枪击中红心,观技的有一万多人,一致鼓掌喝彩。这时候谭却慢吞吞地把王的枪接过来,也一连放了十枪,全场哑然,不知都督是不是会在贵宾前出丑,怎知谭的十枪却枪枪都击中了红心,大家才知这位都督原来有百步穿杨的绝技。
焦达峰、陈作新的死难,表示湖南地方势力对于纯粹的革命党人,是不相协合的。焦年轻,任都督时不过26岁。当湖南起义成功后,谭人凤和居正就商请黎元洪协济武器,黎即发枪3000,派卫队营长刘佐龙送谭人凤至长沙。谭人凤见焦达峰之命令在长沙不能贯彻,湖南咨议局士绅把持湘政,便建议解散议事机关,集中事权于都督,而焦自获湖北械弹后,即命将原新兵一协扩为两协,命王隆中率一协先发援鄂,一协驻岳州作预备队,并未计较自己的安全,故一变而遇害。
谭的出任都督,在当时湖南是最适当的,因为他有人缘和人望。举例说当时南路巡防统领张其锽,书生而知兵,所部亦有纪律,拟联黄忠浩旧部黄岱来攻长沙,一闻谭任都督,张因与谭至交,立即解除兵柄微行来省,两人把晤,欢若平生。
两湖(湖南和湖北)起义成功后,先后响应的有:
陕西党人景梅九、井勿幕鼓吹革命,新军备受影响,遂于辛亥年九月初一日发动,占领西安,自巡抚以下清吏逃避一空。初三日分兵据渭南、临潼等县,推举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在新军任管带的张凤刿为民军大统领,张益谦为民军副统领,其后和武昌联络后即改称都督府。
辛亥年九月初二日江西九江新军起义,宣布脱离清政府,推举新军标统马毓宝为都督,占领湖口马当要塞。消息传到南昌,绅学商各界联合新军协统吴介璋起事,初十宣告独立,推举吴介璋为江西军都督。不久吴被周恩灏推翻,改由彭程万继任江西军都督。九江的马毓宝乘南昌内乱,带兵到南昌去夺帅印,九江由朱汉涛任留守司令。因朱无能,同盟会会员鼓动军队杀了朱汉涛,改推陈廷训继任九江军司令,并派欧阳武带兵进省,赶走了马毓宝,最后由同盟会会员李烈钧继任江西军都督。
山西巡抚陆钟琦,听到陕西独立后,惧革命军来攻,乃派新军占领潼关。九月初七日晚新军领取械弹后,同盟会会员姚维藩(任新军参谋),煽动军队起义响应革命。初八日晨新军蜂拥入城,陆钟琦全家被杀,推举新军标统阎锡山(日本士官学生)为军政府都督。
九月初十日云南宣布独立。当时云南是国防地区,所以驻军比一般的省区为多,有新军第十九镇一镇,统制是钟麟,下辖三十七协协统蔡锷,三十八协协统曲同丰,总参议是靳云鹏。云南总督李经羲对蔡锷最为赏识,蔡乃推荐士官同学罗佩金为七十四标标统,唐继尧和雷飙为管带,于是云南新军将领中多是留日士官学生。李经羲因闻各地革命军起,恐滇军新军响应,遂于九月初七日晨操时,突然下令把士兵的军械收回,于是军心甚为激愤。初十日蔡锷率部起事,新军响应,先夺枪炮,继攻总督署,酣战一昼夜,占领昆明,乘胜攻取蒙自,推举蔡锷为军政府都督。蔡派兵护送李经羲出境,钟麟因抗拒革命被杀,靳云鹏化装轿夫逃出云南。靳云鹏是北洋武备学堂毕业的,他和曲同丰后来都同列为段祺瑞手下的“四大金刚”。
上海向为革命根据地,自东部同盟会成立后,长江流域革命多策源于此,主事者陈其美。丁怀瑾在日本组织敢死队赶来上海,革命同志高子曰、杨谱生率志士进攻制造局,未能攻破。陈其美亲往招降,反被守军扣留。丁率敢死队拼命猛攻,九月十四日早上攻破,救出了陈。革命同志公推陈其美为沪军都督,驻泊吴淞之海军舰队继之宣布独立。九月十四日吴淞光复,上海局面从此大定。
辛亥年九月十四日,苏州绅商推举代表谒江苏巡抚程德全,请程宣布独立。程在犹豫中,十五日新军各队先后进城,一面进驻关要,一面请谒巡抚,程乃同意独立。新军拥程为江苏都督。十六日钮永建光复松江,十七日林述庆光复镇江,十九日扬州亦为革命军占领,二十一日停泊镇江江面镜清、保民等14艘舰艇同时响应革命军。
浙江方面,巡抚增韫拒绝浙江咨议局要求独立,九月十四日沪军都督陈其美派遣了一位年轻的革命党人蒋中正率领敢死队驰来杭城,午夜2时,蒋令杭城新军八十一、八十二两标进攻抚署,连掷炸弹,抚署被毁,活捉增韫。十五日改咨议局为军政府,宣布独立,举汤寿潜为都督。
贵州新军自云南起义成功后,即跃跃欲动,革命党人赵白麟、黄泽森等从中运动,九月八日,赵、黄与新军官佐会议于浙江会馆,密谋起义。十四日革命军起事,贵州巡抚沈瑜庆等悉逃避一空,于是公推新军教练杨荩诚为军政府都督。
安徽因为徐锡麟事件后,清吏一直很警惕,武昌起义后,新旧军均发子弹以做防备。九月初谣传新军将起事,清吏又匆匆下令将子弹收回,新军甚为不平。初十夜,六十二标步兵及马炮营俱起攻城,因为没有内应,未能攻克。安徽巡抚朱家宝饬各营官长按名发给银洋六元,令各营缴械遣散。皖省绅商以新军起事不成,难免不再做别图,因此,商请朱家宝担任临时都督,朱家宝允诺,遂于九月十八日宣布安徽独立。
广东本于九月初八日由广州绅商假爱育善堂开会,主张承认革命,总督张鸣岐出示禁止,一时人心激愤。九月十八日夜,广州各界复在咨议局集议独立,仍欲举张鸣岐为都督,并定于十九日实行,不料张鸣岐表面同意,竟于当夜挟库款逃往香港。广东提督龙济光向清政府请示应该怎样应付这个局面,清政府叫他退守惠州以待时机。咨议局乃举同盟会同志胡汉民为都督,陈炯明为副都督,兼广东全省总绥靖处经略。
福建咨议局要求总督松寿让出政权,松寿不肯。九月十九日革命军起事,焚满洲街及将军衙门,占火药库,松寿自尽,福建宣布独立,以常备军统领张道仁为军政府都督。
广西因见各省都相继宣告独立,知大势已去,清运告终,广西一隅不能逆众,广西巡抚沈秉堃乃于辛亥年九月十六日召藩司王芝祥到抚署。咨议局副议长秦步衢恰自长沙归,亦赶来集议独立事。王返藩台衙门已将四更,饬人缮写独立黄旗数百面,大书“大汉广西全省国民军恭请沈都督宣布独立,广西前途万岁!”九月十七日广西独立。推巡抚沈秉堃为都督,藩司王芝祥、提督陆荣廷为副都督。这时陆荣廷掌握兵权,沈、王不自安,沈乃以湘桂联军总司令名义,王芝祥以援鄂军司令名义,各率领一部分军队离开广西,陆遂自立为广西都督。
山东的独立是一幕趣剧。辛亥九月初,全国各省多已独立,这时忽然有一个传说清廷因军饷浩大,曾向德国借款300万,用山东全省土地作抵,全省绅民大哗,遂于九月十五日在咨议局开会,提八点质问清廷。次日又开会讨论独立,二十日成立一个“保安会”以策动山东独立,举夏君朴为正会长,于君溥为副会长。二十三日举义旗宣告独立,推总督孙宝琦为大都督。孙接受都督之前曾电奏清廷,报告山东独立及被举经过,恳求清廷便利行事。九月二十三日奉清廷命令而独立。孙任都督后,悉派心腹充任各重要职位,同时把驻在山东的北洋军第五镇内最激烈的两营,诱往北京,留下的都是孙的亲信。袁这时密派皖人张广建、吴炳湘前来运动取消独立,十月初七日孙于是又宣布取消独立。
四川自铁路风潮后策划举事多次,俱功败垂成。奔走之革命志士:川东有杨庶堪、谢持,川北有曾省斋,川西南有张培爵,熊克武则各处呼号。成都的叙府中学第二小学,重庆的府中学堂俱为党人聚会之所。十月二日,重庆驻军袖缠白号章起义,党人虏重庆知府钮传善、巴县知县段荣嘉,迫其书同盟誓约剪发缴印投降,居民遍悬白旗。遂设蜀军军政府于巡警总署,举张培爵为都督,夏之时为副都督。成都方面因川督赵尔丰和钦差大臣端方交恶,清廷命端代赵,赵遂将川省民政交咨议局议长蒲殿俊,军事交新军十七镇镇统朱庆澜,赵自出川办理川滇边务。十月七日成都独立,蒲殿俊称大汉军政府四川都督,军政府设于前明蜀王宫。十八日东校场大阅兵,兵哗变,向将台开枪,蒲、朱走免,军政部长尹昌衡继任都督,罗纶为副都督。成渝两个军政府至民国元年二月合并,合并后的都督府设成都,尹昌衡为正都督、张培爵为副都督。
东三省的情形,很像山东,因大势所趋,地方不稳,所以东三省总督赵尔巽不能不对局势有所敷衍,但他坚决不肯宣布独立,于是和咨议局议长吴景濂等合组“东三省保安会”,用会长名义代替总督,并在吉林和黑龙江两省成立两个“保安分会”,都由当地巡抚兼任“分会会长”。
各省纷纷独立,不少是敷衍的,山东和东三省就是。还有甘肃独立后,都督赵惟熙一直拖着一条长辫子,也不准其他官吏剪辫子。新疆都督袁大化仍然戴着红顶花翎,自称为新疆都督巡抚部院,这些都算是假独立。
第25章 拔大树
辛亥年的六月间,直隶咨议局三番五次请愿,要求速开国会,同时反对奕劻的内阁,认为以皇族担任内阁总理,不合君主立宪的原则,有失人民愿望,措词激烈而痛切。这些要求,与革命行动是无关的,各省咨议局的活动都是在致力于君主立宪,当时好多省咨议局曾派代表赴江苏南通,拜访江苏咨议局议长张謇,请张赴北京一行,观察清廷动向,作为各省咨议局今后对国是应采方针的参考。张謇欣然同意,遂偕雷奋和刘厚生同往,路经河南,顺道赴彰德访问在息隐中的袁世凯,交换对于时局的意见。两人不见面已十余年,在袁心目中,张謇在南方有广大的社会力量和经济力量,过去若干年两人虽有芥蒂,但在今日变局中,两人必须合作,张氏在南方有力量可以配合。因此当两人握别时,袁很诚意地向张表示:“如果朝廷召我出山,我一切当遵从民意而行,换而言之,即当尊重各省咨议局,尤其是季老的意见,希望季老和我合作,并请把我的诚意转达各省咨议局。”
辛亥革命后,革命党要人,如黄兴、宋教仁、陈其美、居正等都聚集上海,他们虽和张謇素昧平生,但因知道张、袁过去一段师友之间的关系,所以对张很拉拢。张这时亦赞成共和,民国成立前后,张的身价极高,俨然成为南北之间的一个重要人物。
袁世凯在这期间,确实花样百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方面宣称自己是赞成君主立宪;一方面却又和汪精卫密切往还,暗中表示赞成革命。一方面命令冯国璋督兵猛击武汉的革命军;一方面又派人至武昌和谈。忽进忽退,扑朔迷离,使人无法捉摸。就连他自己的出处,也是欲进欲退,弄得清廷对他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自从武昌起义后,袁世凯的北洋系人都额手称庆,认为这是袁宫保再起的大好时机,可是这些袁的干部也对袁的手法莫明其妙,有人认为袁息隐两年多,一切都有点不对劲。杨度有一天更把外边这种看法对袁报告,袁听了仰天大笑,他说:“晳子(杨度的号),你是聪明人,怎不懂我的意图,你知道拔树的办法吗?专用猛力去拔,是无法把树根拔出来的,过分去扭,树枝一定会断折,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左右摇撼不已,才能把树根的泥土松动,不必用大力就可以一拔而起。清朝是棵大树,还是三百多年的老树,要想拔这棵又大又老的树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闹革命,都是些年轻人,有力气却不懂如何拔树,闹君主立宪的人懂得拔树却没有力气,我今天的忽进忽退就是在摇撼大树,现在泥土已经松动了,大树不久也就会拔出来的。”从这些话中可以看出袁的老奸巨猾。
武昌起义的消息于辛亥年八月二十日下午一时传到了北京,清廷举朝顿时骇得手足无措,二十一日有旨派陆军大臣荫昌统率近畿陆军两镇南下征讨,并令海军提督萨镇冰率领海军即日赴援。
就在这天,袁世凯“奉旨养病”的洹上村,来了一位秘密客人,这个客人是被派南下作战的冯国璋,他专门赶来向袁请示方策。袁给冯六个字的锦囊妙计,是“慢慢走,等等看”。袁的这六个字,立即影响了荫昌率领的北洋陆军,他们果然以极迟缓的行动准备出发作战,荫昌一看苗头不对,也就留在北京没有动身。
八月二十三日,清廷起用已罢黜两年余的袁世凯为湖广总督。袁世凯的再起是内阁总理大臣奕劻保荐的,摄政王载沣虽然不欢喜老袁,可是要打仗必须倚靠北洋军,北洋军则全是袁一手训练,所以不得不用袁。袁不仅是湖广总督,同时兼办剿抚事宜,照这道命令,等于是荫昌的副手,袁当然很没趣,于是以“足疾未痊”的理由,推辞了这个湖广总督的任命。袁本来并没有足疾,可是当年摄政王载沣放逐他的时候,硬说他有足疾,勒令请假养疴,如今袁正好用足疾来回敬。意思是:“我明明无病,你叫我养病,如今事急来求我,我也只好给你一个因病不能复起的回敬。”
奕劻见到袁的来电,乃派内阁协理大臣徐世昌于八月二十九日微服前往河南彰德洹上村访袁,这两个老狐狸如此这般一番,徐就折返北京,装出一副又丧气又生气的样子对奕劻和满朝亲贵说:“真是不知好歹,他竟提出条件,他说:要我干未尝不可,可是必须得听我意见。我看还是叫荫督帅快赴前线去吧,没有袁世凯不见得就不能打仗。”奕劻问徐是些什么条件,徐支支吾吾说出了袁的六个条件:
(一)明年召开国会;(二)组织责任内阁;(三)开放党禁;(四)宽容革命党;(五)授以指挥前方军事的全权;(六)保证粮糈的充分供给。
袁世凯和徐世昌串演的一幕双簧,袁的条件是真的,徐的气愤是假的,袁的用意是利用革命党对付清朝,再留着清朝对付革命党,自己有北洋军为本钱,坐收渔人之利。袁的条件等于把清朝的军事和政治大权都拿过来,在清朝政府不答应以前,他落得于“在黄鹤楼上看翻船”。
袁敢这样“作状”,自然是有恃而无恐,因为清廷在这时候,是非倚赖北洋军不可了。
清廷自武昌起义后,已经完全明了局势的严重,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只好用软功来缓和革命力量的膨胀,不敢用高压的流血手段来镇压。因此八月二十九日下了一道上谕给各省督抚转谕军民:“从乱者不咎既往,倘搜获名册,亦当立予销毁。”清廷的怀柔,比起袁世凯的六个条件当然差得多,袁的条件从徐世昌口中宣布后,清廷要员都不赞成,照袁的条件,不但奕劻的内阁总理大臣做不成,就连摄政王也干不下去。
袁世凯算定了清政府不会一口气接受了他所提出条件,于是他便暗中命令北洋军将领按兵不动,不听荫昌的指挥。
荫昌南下后,北洋军全部停留在信阳和孝感之间,兵车阻塞不通。自八月下旬到九月初,荫昌的号令完全不行,只落得在孝感满头大汗,跳着脚骂人。而一省一省的独立,就像传染病蔓延得那么可怕,革命的声势一天大过一天,北方各省也酝酿着要学习南方诸省。
辛亥年九月初四日,革命军在汉口发动攻势,进展到三道桥,惊慌失措的清廷,不得不向袁更让一大步,九月六日解除了荫昌的督帅职务,派袁世凯为钦差大臣,节制冯国璋的第一军和段祺瑞的第二军(这时第二军分布在武胜关一带,为后援部队),以及水陆各军。
袁世凯再起了,就在他的新命发表的这一天,北洋各军奉到袁的秘密指示,要拿点颜色给革命军看看,于是汉口的革命军便受到前所未有的猛烈的进攻。革命军前敌总指挥张景良通敌。张原任清军第二十九标标统,武昌起义后被推为都督府临时参谋长,但他对革命事业没有信心,曾劝黎元洪弃职潜逃,被革命军发觉本应处以死刑。因蔡济民等是张的旧部,极力为之开脱,并推荐他为前敌总指挥,叫他戴罪立功。他怀恨在心,九月六日北洋军发动攻势时,张竟派人放火焚烧弹药辎重库,军心因而大乱,北洋军乘势占领了汉口的大智门。
袁这时还在彰德的洹上村,他露了一手,一方面给清朝尝一点甜头,一方面给革命军看一点颜色。钦差大臣和前方军事的指挥大权,对袁来说还不过瘾,他要在这鹬蚌相争的局面中得渔翁之利。因此他仍然在洹上村的养寿堂抱着他的“病脚”,饮酒赋诗,一副闲情逸致的姿态。对清廷来说,这真是急惊风遇着了慢郎中。
袁当然懂得如何养敌以自重,他要利用革命军来威胁清廷,又要暂时保全清廷对付革命军。
辛亥年九月初六1日,就是北洋军攻下了汉口大智门的同一天,有两个秘密人物由汉口过江到了武昌,要求面见黎大都督。这两个人乃是袁世凯所派的蒋廷干和刘承恩,他们携带了一封英国驻汉口领事的介绍信,过江来洽谈议和,好像三国时曹操派蒋干过江一样,可惜黎元洪不像周瑜,但也唱了一段群英会。因为黎在接见这二个“和平使者”时,很费一番考虑。黎很想知道袁的和平条件是些什么,可是又怕身边的革命志士骂他对革命事业没有信心。而在他左右的革命党人,对这个问题也有两种不同的意见,孙武和胡瑛认为既有英领事的介函,就不妨和他们谈谈,吴兆麟和张振武两人则反对,黎采取了孙、胡两人的意见,在都督府接见了这两个“和平使者”蔡廷干和刘承恩。他俩见到黎都督时,就把英领事和袁世凯的信双手呈给黎。黎慢慢地打开,慢慢地看,这时都督府大客厅上一片紧张气氛,鸦雀无声。黎一边看一边细自思量如何应付这个场面,正好看到革命军接受君主立宪作为和平的前提,于是黎便把脸一沉,把信折了递给蔡、刘二人,并且说:“太奇怪了,袁慰亭到今天还要替一人一姓说话,君主立宪根本谈也不必谈。”
这时黎都督背后的屏风后面闪出了三个人,是朱树烈、范义侠、萧鹤鸣跑了进来,抽出指挥刀狠狠地凶凶地说:“谁人敢主和?主和就是汉奸,请先吃我们一刀。”蔡廷干、刘承恩一看这个场面,吓得脸都变了色,黎元洪这时又慢慢吞吞地说:“不必怕,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我会派人送你们过江的。”蔡、刘就这样抱头鼠窜过江了。
黎眼见袁世凯的两个使者去了以后,便对都督府内的革命党人说:“昨天美国领事跑来看我,他说孙逸仙博士就要由美国动身回来,我想他回来就有办法了。”黎这句话对当时的革命局面是一剂强心针,因为当时“孙文”两个字代表一种魔力,对革命事业来说是有极大鼓励作用的。
袁对革命党人的第一次和平试探是失败了,这时他还在彰德的洹上村。他因为和英国关系密切,所以武昌起义不久他看准了清廷非找他不可,于是先期派了蔡、刘到汉口和英国领事联络。在清廷授他全权指挥前方军事的当天,他就令蔡、刘过江试探和谈,待这两名使者任务失败后,袁就下令向革命军再施打击。就在蔡、刘回返汉口后,冯国璋立刻下令焚烧汉口,并向革命军猛烈进攻。
九月初七日黄兴偕李书城、耿觐文、曾可楼由上海赶到汉口,黄等就被留在汉口指挥革命军。这时汉口已危在旦夕,武昌也人心浮动。黎元洪派人把黄接过江来,选了一匹大马,叫一个高大的人举着一面旗子,上书“黄兴到”三大字,骑马在武昌城外绕了一个大圈子。黄过江和黎匆匆谈了一下,就折返汉口指挥战争,布置最后防线于演春茶园。九月八日、九日、十日、十一日黄一面抹汗,一面电调各军上火线,可是士气不振,若干人不听指挥。黄亲手杀了几个,局面才稍定,但汉口卒于十二日陷落。黄兴渡汉水到汉阳,豪气犹在,余勇可贾,黎元洪再催请他渡江议事,黄乃于十二日下午抵武昌。
这时武昌因汉口失陷而岌岌可危,都督府内有人建议请黄兴出任作战总司令,黎欣然同意,乃于九月十三日在阅马厂高筑将台,举行隆重的“拜帅大典”。将台上置有高桌,蒙以黄布,周围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武装士兵,台口为营长以上的高级军官,由都督府到将台过道两旁,站满了文武官吏,黎、黄两人并辔而出,文官行脱帽礼,武官行撇刀礼,兵士行举枪礼,气象庄严隆重,有过于黎元洪就都督的誓师礼。
黎都督黄总司令就位后,典礼开始,由李玉山宣读黎都督的任命状。这篇任命状是一篇文辞典丽的文章:“黄君兴险阻备尝,功在民国,各军当悉听调遣。”宣读任命状后即由黎元洪都督授令、授旗、训话,然后是黄兴总司令答礼、答词。黎都督退席后,黄总司令则骑着那匹已经骑过的高头大马,绕场巡行,全场官兵举枪致敬,礼成。
当黄兴就任革命军战时总司令,即以防御汉阳为主要任务,设总司令部于昭忠祠,任命李书城为参谋长。李原在北京军咨府任职,由载涛派其与黄郛南下。李、黄离北京后即决心革命。黄抵上海,留助陈其美;李则兼程来汉口,抵汉时汉口已失陷,遂投奔黄兴。副参谋长一为杨玺章,一为吴兆麟,参谋有姚金墉、蔡济民、徐达明、甘绩熙、高建翕、宾士礼、金龙章、吴醒汉、夏维善等。参谋处的任务是沿襄河入江处起,迤黑山以下挖壕筑堡,雇用民夫数千人,昼夜工作。当时两军苦战,隔江、汉二水对峙。革命军因汉口之战损失过重,新成立部队官兵大半未受训练,因此不堪大战。
九月十八日据报汉口方面有清军1万余人,在汉口刘家庙至桥口附近,并于上关、花楼、黑山对岸及沿江布防。革命军则在汉阳南岸嘴至三眼桥一带防御。二十三日革命军决定渡河攻击汉口,当时判断汉口清军兵力约一镇以上。革命军攻击计划:步四协张廷辅向汉口市街攻击;步六协杨载雄向汉口龙王庙登陆,攻击清军左翼,武昌凤凰山炮队支援进攻部队向汉口射击,海军炮舰亦加掩护,设信号于黄鹤楼、凤凰山、大别山等处。九月二十六日渡襄河左岸攻击,进攻时鄂军在左,湘军在右,鄂军因系临时招募,所以毫无作战经验,湘军甚勇,但独力难支,遂告败北。革命军伤亡惨重,计官57人,士兵792人,失山炮18尊,步枪600余支,子弹2300余箱。
革命军进攻汉口失败,于是全力固守汉阳,清军因洞悉革命军方面作战实力不强,军令亦不统一,于是大举进攻汉阳。自辛亥年九月二十八日至十月初六,剧战八昼夜,革命军死军官137人,伤85人;士兵死2693人,伤400余人。至十月初七日上午十时,汉阳遂告沦陷。
清军之攻汉阳,出动了强大兵力,配以新式德国管退炮若干尊,实力在革命军以上。革命军守汉阳者,为鄂湘两省军队,人数虽在5万人以上,但缺乏作战经验,彼此又不协调,且全用于第一线,所以极感疲乏。汉阳之败并不能怪黄兴一人,可是由于黄兴曾指挥过镇南关之役、河口之役、黄花岗之役,都是功败垂成,遂使人对黄有虽勇而不能战的印象。黄自己亦有年年败北的感慨,其和谭人凤诗有云:“怀锤不遇粤途穷,露布飞传蜀道通,吴楚英豪戈指日,江湖侠气剑如虹;能争汉上为先着,此复神州第一功,愧我年年频败北,马前趋拜敢称雄。”
汉阳失陷后,黄兴退到武昌,军政府即召开军事会议,黎元洪主席,请黄报告汉阳战役经过。黄即席演说,对汉阳失败的原因未能详述,但对于未来军事演变,则认为汉口和汉阳已失,武昌难以固守,主张率领鄂湘两军前往攻取南京。黄的主张被军政府多数人反对,参谋范腾霄愤然说:“汉阳既已不守,武昌又拟放弃,试问还有什么能力可以攻取南京,如果湘鄂两军尚可用,则武昌当然可守。”他的话一讲完被大家热烈鼓掌,死守武昌的提议便成为这次会议的决定。其时黎元洪因都督府被炮轰,所以迁往城外卓刀泉办公。黄兴在会议结束后,即偕李书城、汤化龙、胡瑞霖、陈登山和黄中垲等乘轮去上海。武昌方面决定重行布置兵力死守,以邓玉麟、何锡藩两协警备武昌,罗洪升一协守大君山,刘佐龙一协守小君山,王锡龄一营守京口,陈龙章的敢死队守磁基山,标统张廷辅、谢流芳、张杰夫等残部守白沙洲,标统刘廷璧、管带李忠义等守青山。
十月初八日,即清军攻克汉阳的第二天,清政府以二等男爵授给冯国璋。
汉阳之败,对革命军是一个大打击。可是几天后苏、浙、沪联军攻克南京,使革命活动又见蓬勃。独立各省在上海的代表,认为武昌已在危险中,革命事业必须扩大,乃于十四日集议,决定南京为临时政府所在地,选举黄兴为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元帅,即以大元帅组织中华民国政府。这一时期的武昌已经转危为安,倒不是因为武昌有力量固守,而是袁世凯并不想彻底打垮革命势力,幕后原因是独立各省的代表曾于十月十三日开会,通过雷奋、马君武、王正廷所起草的临时政府组织大纲二十一条,且有一个秘密决议,就是倘若袁世凯反正,则公举袁世凯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亦听到这个消息,所以在北洋军可以一鼓作气渡江攻下武昌时,突然刹车,并派代表至武昌谈和。
武昌和上海两大革命中心在一开始便发生意见,黄兴对于上海方面同志推他为大元帅非常谦让,一再恳辞。随后的折中意见是于十月二十七日重新改选,推黎元洪为大元帅,黄兴为副元帅,黎因驻节武昌,不能前往南京,故由黄兴以副元帅身份代行大元帅职务。
黎、黄之间不一定有芥蒂,但武昌方面的革命集团与上海方面的革命集团,彼此是有意见的,这是早期革命时的不幸事件,也是袁世凯得以利用的大好机会。
第26章 南京光复
革命军九月十二日失去了汉口,十四日就得了比汉口更重要的上海,接着十五日浙江全省独立,十六日光复苏州,十月七日汉阳撤退后,十二日就攻克了南京,使革命势力并未减弱,反而蓬勃。南京攻击战是一场硬仗,战斗经过有一段曲折而复杂的过程。
当时在南京的,有两江总督张人骏、江宁将军铁良,他们所恃的武力,是江南提督兼钦差江防大臣张勋的部队。张勋在南京城内一枝园设立大本营,用极残酷的手段镇压南京人民,一枝园、浮桥一带军警林立、杀气腾腾,行人却步,凡是剪了辫子的人,被捕、被杀,不计其数,没有头发的人头高悬在大行宫、花牌楼一带,整个南京变成了恐怖世界。
南京城外雨花台、马神庙、秣陵关一带是徐绍桢的防区。徐是新军第九镇统制兼江北提督,他和张勋曾为了革命问题几乎动了武。徐主张参加革命,张反对,于是徐便单独到上海投奔革命阵营,并在上海筹组苏、浙、沪联军,进攻南京,推举徐为联军总司令,于右任为秘书长,孙毓筠为副秘书长。下辖:宁军司令柏文蔚、镇军司令林述庆、苏军司令刘之洁、沪军司令洪承典、浙军司令朱瑞、淞军司令黎天才、沪军先锋队司令丁怀瑾等。联军总部设于镇江洋务局。
十月初三日联军与张勋部队战于孝陵卫,张军败北。初五日淞军黎天才部攻占乌龙幕府两山,浙军朱瑞部同时占据马群附近要隘,攻占孝陵卫。
此次战役,同盟会员丁怀瑾(号石生)有《辛亥光复沪宁记》,记载其事,兹录于后:
辛亥秋,余自日本偕同志返沪滨,组织敢死队,宁波留日同学胡以鲁(号仰曾)赠词以壮行色,兹录其词及序:石生先生组决死队回国,参与光复重任,奉此词以壮行,并同队诸志士,仰曾敬赠,词曰:秋风肃肃送君新桥(日本东京车站之名),行矣哉故国非遥,恢复中华在崇朝,行矣哉气爽秋高,落红不是无情物,为国捐躯此七尺。
光复春申,参与之革命志士不满百人,推陈英士同志都督沪军,劝黎天才统领率部来归,余并促黎一军进占金陵城外之乌龙、幕府两山以据形势;守金陵者为辫子将军张勋,遣城内防军拂晓出击,见两山已悬白帜,乃屯于山下不敢进。浙江朱价人进攻紫金山,以无炮队久不下,余乃函英士商拨炮营助攻。复约黎天才,以旧有江上炮台可转射南京城内,惜我军无习炮术者,余于山下遇一旅行之英人,知系海军,邀返炮台,渠握其机钮,即灵转自如,发炮三枚,攻城内北极阁等要地。适两江总督张人骏、提督张勋并各司道会议阁上,闻炮声骇散。不二日而英国领事偕道员郭某,奉命悬白旗来商罢战,南京乃告光复。
余有南京光复诗纪其事,中有两句云:“两张(即两江总督张人骏、提督张勋)心胆应惊碎,一炮声威欲避难。”
南京之光复也,张勋率众退出临淮,转赴徐州。黎天才军先入,浙军暨沪军先锋队各分道入,是时先后入驻金陵一带之联军,有徐固卿部,皖军柏烈武部分驻江南北,而金陵都督一席争执殊烈。余既电促先总理早日回国,且劝黎天才速就都统,率师援鄂,一场风波得以镇定。辛亥光复南京之初,尧化门为军事重地,苏州程雪楼都督亦来驻,一日余带炮兵抵此,参加紫金山之战,有壮马,程感兴趣,意欲试骑而足不灵。时有两僧方来自金陵城内,欲谒都督报告军情,及见程乃仅云:城内人心惊惶,张大帅爱姬小毛子已北去云云。余纪事诗中有两句云:跛足将军欲乘马,秃头和尚大吹牛。时浙军协统朱价人(瑞)见之,为之捧腹,云可寄与英士作沪军都督府一段谐谈也。
这是丁怀瑾(石生)亲身经历光复南京的笔记,不仅有史料价值,而且轻松有趣。
光复南京的联军总司令徐绍桢,字固卿,广东番禺县人,曾任福建武备学堂总办、江西常备军统领。两江总督李兴锐调他为两江兵备处总办,兼新军第九镇统制。第九镇是中国首先实行征兵制的新军。当江北提督、会办江防大臣王士珍丁忧辞职时,清廷派徐兼摄江北提督。他这时已同情革命,引进同盟会会员柏文蔚、冷遹、赵声等为管带。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徐自动撤销联军司令部,所部交陆军总长黄兴直接管辖。孙中山先生曾任命徐为南京卫戍总督,后来孙中山先生卸除临时大总统,南京卫戍部并入南京留守府。孙中山先生为了酬庸徐革命功绩,乃赠以八厘公债100万元,徐提出1.4万元为《民立报》的补助费,1万元为女子北伐队的结束费,其余一概奉还政府,颇有清誉。
徐的顶头上司是江防大臣张勋,两人为了革命几乎决斗。联军攻克南京时,捕获张勋爱妾小毛子,徐把她安置在门帘桥陈善家中,上海都督陈其美主张把小毛子解到上海,陈列张园任人参观,收门票四角。因小毛子有艳名,据说门票可收入10万元,以助军饷。徐不同意,并派陶逊护送小毛子到徐州,交还张勋。张大喜过望,派辫子兵排队到车站迎接陶逊,并将所扣100辆火车交还铁路局以作报酬。
清军攻下汉阳后,清廷加封袁世凯为一等侯爵。袁世凯这时已受任组阁了,他对于侯爵之类的殊荣已不感兴趣,他的辞爵奏折可以看出当时清廷的内外处境:
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跪奏,为沥陈下情,恳恩收回封爵成命,恭折仰祈圣鉴事:本月初八日奉旨:“朕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公忠体国,懋著勤劳,自受任以来,筹划国谟,匡襄大局,厥功尤伟。着锡封一等侯爵,以昭殊奖,毋许固辞,钦此。”跪聆之下,钦悚莫名。伏念臣世受国恩,屡叨殊遇,本年武汉事起,重膺疆寄,兼绾兵府,寻以更新政治,洊秉钧衡,当难阻之迭乘,愤阽危之莫挽。绵历数月,寸效未收,国势土崩,人心瓦解,千疮百孔,无术补苴,诚有如明臣史可法所言,但有罪之当诛,并无功之足录者。谨将微臣受任以来,为难情形,为我圣上披沥陈之:此次各省事变,始而军队兴戎,继而官民响应,未及一月而沦陷者十有三省,甚至畿疆东夏亦多离涣。朝廷俯顺民情,允准资政院所奏,颁布宪法信条,君权剥削迨尽,无复留转圜之余地,近人谓虚君共和者即同此意。臣入朝之初,抱定君主立宪宗旨,冀以挽救大局,虽近畿军队渐就范围,山东一省取消独立,方谓初衷可期勉遂。乃汉口甫下,海军继叛,汉阳既克,金陵复失,友邦出面介绍,以尊重人道息战和商为请,于是遣派代表,讨论大局,磋商兼旬,迄无效力。民党坚持共和,毫不通融,而顺直河南咨议局从而和之,腹地各省时虞不靖,近则库伦、伊犁、呼伦等处亦相继告变,以数百年之屏翰,亦有倒戈之形。臣苦虑焦思,深恐大局决裂,贻忧宗社,不得已沥陈实情,仰蒙慈圣召问王公大臣,询谋佥同,遂奉召集临时国会,公决国体之旨。臣之初志既已背驰,然尚望国会开成,或不至偏重共和,尚存君宪之望,乃召集地点及正式选举法皆不克议行,而纷纷电请者,不独素著时望之绅衿,曾主事功之督抚,洞达外势之使臣,即各埠商团公会,亦多坚主共和。臣独坐深思,每为泣下,诚不知人心何以如此乖离?国势何以竟难维挽?此臣奉职无状者一也。以军事言,臣起家督师之始,即以军事重大,请饷增兵,经奉准后始敢成行,饷械之筹拨,军队之招募,均未齐备,迭奉催往之命,及臣亲赴前敌,激励将士,规复汉口,若竟乘势进取,武昌未必不下。而其时朝野建议,各界争持,众口一词,皆请主抚,因之,明诏迭颁,不以兵力从事。臣奉宣德意,停止进攻,洎入都后,筹计饷需,搜简军器,无一不形匮绌,借款屡议,迄无所成。乾隆新疆金川诸役,嘉庆川湘陕豫之师,饷款合计皆及万万。中兴告功,而各路销饷者至十万万。今兵食之筹备者,知本月而不知下月,幸荷慈施,屡发内帑,免于饥溃,而兵不能增,饷不能益,顾此失彼,左支右吾,江宁荆襄之不能救,弊皆坐此。兼之党人到处煽动,土匪乘机窃发,失陷之地未易复,而安靖之处亦难保无虞。民军可随时增加,我军则只有此数。东三省组织之军队,征调而弗能即至,秦晋皖豫环起之土匪,屡剿而尚未廓清,遂致军事至今亦无起色。此臣之奉职无状者,又一也。军事既属困难,外交复形棘手,即如铁路之运兵,关税之抵款,及各外国商团亦以条约失其效力,要求保护生命财产,皆事之尤为显著,旷日持久,枝节必多,理喻情求,斡旋何术。此臣之奉职无状者,又一也。至于政治因军事而延搁,腐败如前,人才以学说而推迁,振起不易,犹其小焉者也。臣以衰病之身,受恩如此,受任如此,而咎愆日积,涓埃无补,分当自请罢斥,只以累世受恩,仰见宵旰焦劳,不忍以言去者重烦圣虑,然若再受高爵,则上累朝廷赏爵之明,下辜全国军民之望,其何以昭示天下,表率群僚?唯有恳恩收回成命,使臣之心迹稍白,免致重臣之罪,无任激切屏营之至。所有吁恳收回成命之缘由,理合恭折沥陈,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袁的这篇奏折,想学诸葛武侯的出师表,又想把自己塑造成史可法一流人物,可惜他心怀二意,所以气既不壮,意亦难动人,但从他这篇奏折中,可以看出当时清廷的内外情势。袁或许强调了这些情势的严重,不过当时的困难情势倒是确实如此的。
当时奉天八旗子弟曾有一封奏电,表示得非常激烈,可是也只止于表示而已,该电如下:“我奉天八旗子弟世受国恩,断不忍坐视君主逊位,任彼革党强以共和虚名欺蒙,傥革党者仍不反正,东省八旗子弟定必组织决死队,附入北军,定期南征,与伊以铁血相见,先行电奏。”可笑是这一个电文,既未吓倒革命军,就连清政府亦不予重视,这正应了袁世凯的话:革命军是越战越多,越打越勇,清军是越战越小,越打越怯。
第27章 清廷最后的挣扎
清廷计划于辛亥年举行永平秋操是在武昌起义前就决定的,早在这年二月就派张治中、田献章先后到永平和滦州择定秋操地点,命载涛为北洋陆军秋操大元帅,代表宣统设行辕于蓟榆镇守使署。派冯国璋为东军总统官,第六镇统制吴禄贞、二十镇统制张绍曾为辅。派舒清河为西军总统官,禁卫军咨议官田献章、哈汉章为辅。辛亥年八月东西两军开至操演地点,东军驻滦州以东至山海关一带,西军驻开平以西至丰润一带,预定九月大操。操演计划:东军由秦皇岛沿海登陆西进,西军由通州方面东进。战时东军先胜最后胜利则属西军,战罢议和作总阅兵式。西军多数为满人,东军多数汉人,这个秋操亦含有击败汉人的用意。新军的将领第六镇统制吴禄贞、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及革命同志秘密决议,乘秋操时新军以实弹射击,先将清禁军击溃,再整军攻入北京。计划正酝酿中,武昌起义,清廷风闻北方的新军也靠不住,乃撤回禁卫军拱守北京,停止秋操。
这时恰遇清政府运送大批军火到前线,途经滦州,负责押运军火的彭家珍和他的学生商震、程起陆、熊斌、刘骥等秘密决定,通知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请其在滦州将该批军火扣留。九月初八日张绍曾联合第三镇协统卢永祥、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第三十九协协统伍祥祯、第四十协协统潘榘楹等打电报向清政府提出12项要求,主要的几点是:要求在辛亥年年内召集国会,由国会起草宪法,由国会选举责任内阁,清皇族不得充任内阁国务大臣。这天恰好是山西独立,山西都督阎锡山宣布要组织革命军集中娘子关。
滦州兵谏对清廷来说,是比武昌起义更严重,因为它在清廷心脏地带。张绍曾所率领的第二十镇,本是从北洋六镇各军中抽调一部分合编的,它的高级将领虽具有反清的革命意识,可是中下级军官仍然是北洋军系,他们是唯袁宫保之命是从的。因此要以二十镇来发动革命起义就很难了,所以张绍曾只能促请清廷行宪,而不能举起推翻清朝的大旗。
滦州兵谏和山西独立好像是两起丧钟,在清廷的卧室旁敲起。因此清廷对北方的反清行动便不能不敷衍,九月初九日匆匆忙忙地命令资政院起草宪法;下罪己诏;释放自戊戌政变以来的所有政治犯。而资政院也以开特别快车方法在四天以内就把宪法信条十九条奏报清廷,九月十三日当天就颁布出来,并且择期在太庙宣誓,以资信守。九月初九日同时下诏准革命党人依法组织政党,下令对张绍曾嘉奖,授以侍郎衔,并派张为长江宣抚大臣,清摄政王载沣且有迁都热河的打算。
袁世凯这时候已实实在在地把北方军政大权总揽于一身了。清开国时,多尔衮致书史可法说:“我大清之天下,乃得于闯贼而非取之于明朝。”袁世凯现在也是用的这个手法,他对革命军方面说:“我的天下是得之于清朝,而非取之于革命军。”又对清廷说:“我今日势力乃取之于革命党,而非取之于清朝。”
袁世凯在洹上村以养足疾为名,已经达到了挟清廷以压革命军,养革命势力坐大以要挟清廷的目的。辛亥年九月十一日他到孝感誓师时,对于当前的局势有了四个决定:
(一)谦辞组阁大命。
(二)谏阻清廷迁都。
(三)稳定南方爆炸情势。
(四)清除北方肘腋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