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十七点头:“小的这双眼睛看惯了火候,十之八九,不会看错了。”
杜中宵微微点头,沉默了一会。这里是什么地方?相州安阳县。后世鼎鼎有名,正是殷墟所在。在这个时候,附近经常出土青铜器,不过此时的人们并不认为这是商的都城,而是商王河亶甲的王城相。所以州名相州,县名安阳。
这个地方出土的东西,对于中国古代文明的研究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一件青铜器,甚至一小片骨头龟甲,都有可能揭开一个历史谜团。既然碰上了,怎么不管。
沉吟一会,杜中宵低声道:“我们在这里看着,十七,你速去报官府,前来捉拿。”
陶十七有些犹豫:“官人,镇上只有一个监当官,十几个差役,并无兵马。这些贼都有同党,一个不小心,他们啸聚同伙,闹将起来,只怕不好。”
十三郎道:“几个贼厮鸟,要什么兵马捉拿?官人少待,我去会会他们!”
说完,长身而起。杜中宵待要制止,十三郎已经大步到了那三人的桌前。
到了桌前,十三郎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姓蒙的汉子道:“你这厮自进了门,眼睛滴溜溜乱转,看着我们不怀好意。说,是不是贼?!莫不是打我们的主意?”
姓蒙的汉子最怕听到贼字,听了这话,就要暴起。一抬着看十三郎身形高大,浑身力气无穷,不是个好招惹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火气道:“你这汉子说什么胡话?我们各自吃酒,莫要寻事!”
十三郎拿起桌上的一个酒碗,抬手把酒泼在那汉子脸上,口中道:“是你先招惹爷爷,贼头贼脑一副贼样子,当我看不见么?若是有种,出来与我斗上一斗!”
姓蒙的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哪里还忍得住?猛地暴起,随手从身上取出一把解腕尖刀,向十三郎当胸刺来,口中道:“是你这鸟汉子寻死,到了地府不要怨我!”
十三郎一声大笑,猛地抬手,一把抓住那汉子的手腕,只一扬,便把他掀翻在地。
第156章 审问
见首领被打倒,其余两人大惊,一起跳起来,扑向十三郎。
十三郎身高臂长,不等两个人近身,一人一拳,打得他们连连后退。随后上前一步,猛地踏住蒙姓汉子的手腕,把他手中的尖刀踩掉,一脚踢到一边。
到了这个时候,十三郎才掀起桌下物品上盖着的布,里面露出一具青铜鼎来。
倒在地上的三人见赃物露了相,面上现出凶光,一起跳起来。其余两人纷纷掏出藏的利刃,一左一右刺向十三郎的两肋。十三郎浑然不惧,就手抄起身边的长凳,猛的一挥,把两人打倒在地。
姓蒙的汉子见势不好,转身想溜。十三郎迈开大步,两步到了他的身后,抓住脖子猛地一掼,摔在了地上。抬起大脚,把三个人踢作一团,十三郎把手中的长凳压在他们身上,施施然坐了上去,死死压住三人。到了这时,十三郎才对杜中宵道:“官人,这三个小贼,我已经拿住了!”
陶十七看得目瞪口呆,走上前来,围着十三郎转了一圈,才道:“哥哥,几个月不近,你越发神勇了!这三个贼在你手里,就如顽童一般!”
十三郎笑道:“好说,好说!若是三个小贼也收拾不下,我如何随在官人身边!”
杜中宵走上前来,对十三郎道:“亏得你身手矫健,把这三个贼人一起拿下。好好看住了,不要掉以轻心!他们必有同党,跑脱了一个就有麻烦。十七,你到后边把店主和小厮全部叫来。”
那个小厮显然认识这三人,必须一起控制起来,免得发生意外。
陶十七到后面去,杜中宵弯腰看地上的青铜鼎。他没有什么考古知识,只看得出这鼎高大,上面的花纹繁复,显然不是寻常器物。而且看起来极为古老,很可能是挖出来的商朝青铜器。
不大一会,陶十七带了店主和两个小厮到了前面,对杜中宵道:“官人,这店里就这三人。本还有一个厨子,午后便就回家了,并不在店里。”
杜中宵道:“不在店里便不必管了。你们押了这几个人,带了地上的赃物,先回驿馆去。”
两人应诺,陶十七取了地上的包袱,十三郎拿布盖了鼎,扛在肩上,一起押着几人回到驿馆。
驿丞得了驿卒的禀报,急急到杜中宵的住处,行礼道:“官人,这里发生何事?”
杜中宵道:“我这里拿住了几个贼,你速派人到州城去,禀报知州,派人来收押。”
驿丞有些惊慌:“不知官人拿住的是什么贼?如何报知州?”
杜中宵道:“我这里写书一封,你派人连夜送到州城即可。”
说完,取了笔墨,大略说了事情原委,请相州立即派人前来,后面签名画押。
驿丞不敢怠慢,收了书信,派了个精干的驿卒,骑上快马,连夜到相州城去。
让驿丞带人和自己的随从一起把住处守住,杜中宵关起门,跟陶十七和十三郎一起审问犯人。
看了看屋中的六个人,三个贼面色狠戾,一看就是常年惯犯,轻易不会招供。杜中宵转向店主拱手道:“主人家,敢问姓名?在那里开店多少日子了?”
店主人满脸惊慌:“小的姓黄,名永文,人称黄员外,是本乡人氏,在那里开店六年了。”
杜中宵点了点头,看那三个犯人看着店主人,面露凶光。店主人和两个小厮,看了那三人目光,俱都害怕,低下头去,不敢与他们对视。
杜中宵对十三郎道:“你把这三个贼押到隔壁去,我跟店主人说话。”
十三郎应诺,上前推三个贼,他们不动,十三郎斗大的拳头就打了上去。
三人挨不住,只好随着十三郎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那姓蒙的汉子忽然转身,对店主人恶狠狠地道:“黄老儿,好好说话,不然小心你的妻儿老小!”
十三郎一拳捣在蒙姓汉子的脸上,打下他两颗牙齿,骂道:“你这贼死到临头,还敢吓人!”
说完,抬腿把人踢出门,拖着其余两人一起出去,把门关上了。
杜中宵让陶十七取了茶水来,让黄永文和两个小厮坐下,温言道:“员外莫怕,那几个贼既然落到我的手里,必然禀公审理。我看那青铜器是从墓里挖出来的,本朝律法,盗坟掘墓是死罪,他们想来是活不成了。我问你话,尽管直说,不必担心他们来报复。”
黄员外惊魂未定,连连点头:“官人问话,小的哪敢不说?”
杜中宵道:“如此最好。我且问你,这三个人你可认识?”
黄员外道:“那个为首的蒙二郎,是附近三道梁村里的人,小的认识。两个手下,只觉得面熟,想来是到店里过,不知道他们名字。”
杜中宵转身,问在店里跟蒙二郎打招呼的小厮:“你可认识那两个人?”
小厮摇头:“只见蒙二郎带着到店里几次,不知道他们名字。”
杜中宵点了点头,对三人道:“你们受惊了,喝茶。”
三人受了这一场惊吓,都口干舌燥,拿了桌上的茶水,咕咕牛饮。杜中宵冷眼旁观,见那个跟蒙二郎打招呼的小厮拿碗的手发抖,心中有数,想来他跟蒙二郎这一伙认识,应该知道些什么。
三人喝罢了茶,放下碗,杜中宵对那小厮道:“你是哪里人?在黄员外店里多少日子了?”
小厮神色慌张,回道:“官人,小的人称谭三郎,是二道梁村人,在店里近一年了。”
这一带正是太行山区,山中的很多小村庄经常用梁之类的村名。蒙二郎是三道梁村,这个谭三郎是二道梁村,看来是离得不远,怪不得知道的事情多一些。
杜中宵面上露出笑意,对谭三郎道:“你不必惊慌,一切都有官府做主,没人奈何得了你。你家既是离蒙二郎家不远,想来知道他的事情,说与我听。”
谭三郎犹豫一会,见杜中宵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终是不敢撒谎,道:“官人,蒙二郎的家确实离小的家里不远,自小就知道的。这个蒙二郎,自小好赌,少年时父母双亡,家里的田地很快就输掉了。没了田地之后,他给别人做些零活,赚些钱吃喝,经常有一餐没一餐。三年之前,不知认识了什么,突然就有钱起来。天天在村里聚赌,日日与一群不成器的人饮酒。我听人说,他是盗掘附近古墓,每每取了铜器出来,卖给附近的一个孙员外,得些银钱。”
杜中宵道:“这个孙员外,又是什么来历?”
“这人以前是个冶户,为官府铸铁器的。不知后来怎么也会铸铜的手艺,便改铸铜器了。”
第157章 拿人
看着夜色下的小村庄,杜中宵神情凝重,命手下人停下了脚步。
相州的兵马一时半会赶不来,杜中宵生怕打草惊蛇,贼人得了风声跑了,便带了手下随从,还有驿站里的几个兵士,连夜前来拿人。
如果是一般案子,杜中宵不会如此积极。他一个路过的官员,再大的功劳也是别人的,为这里的案子操的哪门子心?此次特殊,这一带地下的文物对中国有特殊的含义,少了一件都是巨大的损失,只能够打起精神,前来拿人,顾不得其他了。
不大一会,一个小老儿随着吏人气喘吁吁地赶来,到杜中宵面前行礼。
杜中宵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就是这里里正?”
那老儿拱手:“回官人,小的田安正,村里都称我田员外,正是这村子里正。”
杜中宵不动声色,问道:“你们村里可有一个专制铜器的孙员外?”
田员外道:“官人莫不是说的孙然那个老儿?他以前是鼓冶铁器的,最近这些年不知从哪里学的手艺,也帮着制些铜器。听他说,曾经在不知哪个庙里帮和尚铸钟,手艺很是高超。”
杜中宵道:“就是他了!衙门里找他有些事情,你带我们去!”
田员外不敢多问,恭声应诺,带了杜中宵等人,向村外行去。一边走,一边道:“孙老儿一家并不住在村里,他家里几代传下来一片陂塘,除了打些鱼虾,还种着莲藕卖钱。”
众人离开村子,向村外行去,不多远,在一座小山脚下,就看见一处十几亩的陂塘。此时正是深秋时节,塘里荷叶枯黄,一片凋弊景象。陂塘边上,一排六间草屋,前面围了个院子。
指着那排草屋,田员外拱手道:“官人,那里就是孙老儿家里了。”
杜中宵道:“那个孙老儿,家里有多少人?”
田员外道:“回官人,那老儿的浑家前些年去世了,如今与三个儿子过活。他家大郎和二郎已经娶亲,生得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三郎沿未婚娶。除此之外,还雇得有两个庄客,帮着他家里做活。”
杜中宵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十三郎低声道:“为免夜梦多,此事当快刀斩乱麻。你带十个人,从正门进去,只管拿人。陶十七,你带其余的人埋伏在外面,有人跑出来,全部拿下!”
两人叉手应诺,各自点了人去做事。
看着众人离去,田员外实在忍不住,小声问杜中宵:“官人,不知孙老儿犯了什么事?官府如此大的阵仗,莫不是他家里杀人做贼?”
杜中宵道:“也差不多了。我且问你,孙老儿家里制什么铜器?”
田员外想了想道:“无非是铜壶铜盆,一些日常用的。——对了,近来他这里也制铜镜,都极是精美。我家里女儿看着喜欢,一直吵着要我替他买一面。”
看田员外神色认真,没有丝毫作伪,
杜中宵叹了口气道:“铜是禁物,你们就没有想过,这孙老儿从哪里来的铜?这么多铜器,用的铜可不是一斤两斤。”
田员外道:“我听人说,他是收人旧铜器,熔了重铸的。莫非这也犯禁么?”
杜中宵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收旧铜器重铸当然不犯禁,但收古墓里挖出来的旧铜器,那可就犯了律法。盗坟掘墓历朝都是重罪,特别是古代王陵,此时是死罪。不要说孙老儿不知道铜器来历,做这一行的,利润很高,装疯卖傻可躲不过去。
如果只是一般的罪犯,杜中宵最多向本地官府报告一声,不会亲自过来拿人。实在是这个地方太过特殊,地下多是商朝王陵,每一件文物对中国都有特殊含义。地下的随便一件青铜器,可能都在中国历史上有特殊的意义,能够揭开一个历史谜团。好在这个年代不流行用龟甲治病,地下刻有甲骨文的龟甲和骨头没有被大规模地发掘。趁着这次机会,说不定能掀起一次对商朝研究的热潮呢。
到了宋朝这个时候,专门研究古文字的金石学已经成了一门显学,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大有人在。
十三郎带了杜中宵的十几个随从,到了孙然一家门口,看着前面是一扇木门,并不结实。回头示意手下准备,十三郎深吸一口气,猛地大喝一声,抬脚一脚踹开,带着众人一涌而入。
院子里,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在喂鹅,看见十几人蜂涌进来,高声喊道:“你们什么人?擅闯良人舍第,莫非是贼么?——大哥,二哥,家里进贼,速来跟他们拼杀!”
十三郎三步两步到了那少年面前,口中大喝一声:“你这厮自己做贼,瞎嚷什么!你家做的歹事发了,速速随我回衙门走一遭!”
一边说着,一边扬起斗大的拳头,把那少年一拳打倒在地,后面的人上来捆了。
这一场闹,房里面的人听见,几个汉子从里面冲出来。
当先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儿,看着精明强干,身后两个强壮的乡间年轻人,随在他身后。旁边的柴房里,同时冲出来两个汉子,一个拿了粪叉,一个拿了柴刀。
见一个大汉带了十几个在院子里,拿了自己小儿子,孙然吃了一惊,道:“这位壮士,有什么事情好商量!莫非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一进来就绑人?小老儿这厢陪罪。”
十三郎道:“不消多说,我奉官人之命前来拿你,不管什么事情,回了衙门再说。”
孙然听了大惊,忙道:“你们是哪里衙门的?我在这里活了几十年,衙门不见你们这些人。”
十三郎哪里耐烦,一挥手,拿手下上前,口中道:“见了我家官人,自然知道!”
孙大郎和孙二郎见弟弟被绑了起来,心下着恼,见十三郎上来,大叫一声,一起上来厮杀。
十三郎叫一声好,迎着两人上前。先一脚踹倒了孙大郎,又一展臂,捏住孙二郎的胳膊,向前跨一大步,猛地把他向身后一拽,扔在了地上,被身后的人绑了。
孙然看十三郎力大无穷,勇猛无比,知道大势已去,对仍在厮杀的孙大郎道:“你们都不是这个大汉的对手,不要打了,免得被他打坏。既是衙门的人,我们随他们去,不信衙门能冤枉我们这些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