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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_分节阅读_第222节
小说作者:安化军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2.7 MB   上传时间:2024-10-19 21:11:38

  说到这里,杜中宵沉默一会,理了理思绪。以前学来的,经常讲资本主义经济危机?那么其他生产关系会不会发生危机?当然同样会发生,只是表现形式不同。就是资本主义制度,危机形式难道就每次都一样了?很多问题以为不会在资本主义下发生,只是那种制度还不够久,又不断换面目,出新说法,想当然的以为不同了而已。以前学的知识,不管哪种理论,哪种主义,哪种思想,哪一种制度,都是由欧洲的历史伴随着工业化时代的到来,不断整理而成。是不是真理?当然不是。如果是由中国的历史,

  中国的文化传统,进行工业化,当然就是不同的面目,很多思想、主义等等都不会出现。而由于历史的局限,前世所没有出现的许多思想、理论,会自然而然地出来。拿着那些当作真理,到这个时代指导发展,当然会格格不入,成为笑谈。但是,那个时代发展太快,许多原理更通,倒是可以拨开迷雾。

  资本主义危机,是社会大生产跟私人财产所有制之下的矛盾。除了资本主义,有没有社会化大生产的存在?中国是大一统的国家,社会化大生产当然会存在,工业和商业的发展,会促进这一进程。危机不仅仅是生产相对过剩,不相对过剩就能长久繁荣?死在相对紧缺的朝代不知道有多少。

  主掌一路经济数年之久,杜中宵再想当然地用以前学的理论,来分析和解释这个时代,这几年就白干了。那些理论不但指导不了一千年前,连那个时代都指导不了。结论不可靠,原理和分析方法,却是值得借鉴的。用那时的方法分析现在,用原理指导现实,才是真正有用的。

  喝了几杯酒,理清思绪,杜中宵对韩绛和王安石道:“当政最要紧的,一是要想办法,让百姓手中的积蓄保值。储蓄所是办法,让存在储蓄所里的钱,能够相对保值,就是常平司要做的。常平之所以称为常平,不只是粮价稳定,更是要让社会财富稳定。至于什么办法,以后会找到很多,最简单的就是,一边让百姓存钱,一边用更高的利息把钱贷出去,用息差补贴,保证货币稳定。今天那些不说,只说基本的。”

  “百姓手中有了钱,除了存到储蓄所,还有许多选择。以农民论,钱攒到一定数目,没有需求去花的时候,可以买地。买地的好处,是地里出产粮食,不管以后如何,农具更好,新种产的更多,自己的地跟着也会如此。换句话说,对于农民来说,土地天然保值。”

  王安石道:“土地虽然保值,但世间能够不断买土地的,有多少人?百姓日子宽裕,还是大多人没有田地,富者和势力人家多占,是也不是?能够保值,他们就更不会卖了,还要多买。”

  杜中宵点头:“介甫说的对。越是保值的,越是难平均。哪怕是平分田地,也会很快兼并,没有其他手段,此事难以阻止。什么手段?把积蓄收上去,再配以土地禁买卖,不然此事无法解决。”

  说到这里,杜中宵看着两人道:“保值的资产最麻烦,长期保值的麻烦无比。社会上的钱多了,便会向这些地方集中,把价格慢慢一直推上去。而且这一种涨价,朝廷不介入,可能会没有上限。为什么没有上限?把地买到手里,收的租子是自己所有。只要地价没什么变化,以后卖出去,并不会亏本钱。不管地价涨到什么程度,只要保证地价不跌,地里出产多少不重要,随时可以变成钱。此时的田地,并不是用来出产粮食的,而是富者用来保存自己财产的。只要他们能够联成一体,地价可以无限上涨。”

  地价如此,其实房价也如此,这就是房住不炒的矛盾之处。并不需要炒,只需要保证价格不跌,就能保证房价不会转头掉下来。换句话说,地价和房价有了金融功能,直到土地产多少粮食,房子用不用来住无关紧要。只要再加上一条可以方便交易,就完成转身,换了本来面目。而没有的人,最终只能是买不起。在农业社会租土地种,在工业社会租房子住,慢慢成为常态。

第241章 保值

  “有识之士,常说世间之大害,无过于兼并。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没有土地,耕种者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尤饿死。人人皆知土地兼并有大害,天下难为,可就是无法抑止兼并。唐时初立,天下均田,又如何呢?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兼并之害越演越烈。本朝立国不立田制,不抑兼并,不足百年,兼并之祸也难避免。由此可见,均田不均田,对兼并用处没那么大,得到好处的也不过一两代间。初立国时稳定下天下有大用,想长治久安,怕是难为。”

  说到这里,杜中宵摇了摇头。农业社会的土地天然保值,越到王朝的后期,开垦土地越难,已有的土地价值越是稳定,土地就会向一部分人集中,大部分人成为雇农。到了工业社会,只要让房子具有土地的性质,一样可以做到这样。那时租地,后来租房,雇农变成了租客而已。把土地性质,比如数量基本稳定,有稀缺性,对需求者农民来说有必要性,可以方便交易,换成房子,地主就完成了华丽转身,最典型的如香港。有多余房子的人是地主,地产商是大地主,少数几处的是小地主,住的房子自己所有的就是自耕农,租别人房子住的是雇农,合租的是下层雇农,租不起只能住宿舍不然就露宿街头的是贫农。社会的根本并没有发生变化,只是换了面目,大家依然生活在从前。

  地价高了自然就会跌下来?那是还不够高。只要高到绝大多数人买不起,只有少数地主能买,自然就不会跌了。大部分的地主形成共识,这就是用来保值的,占有土地多少代表财富,有人卖总是有许多人去买,随时可以交易,高昂的地价就可以维持下去。房子也是一样,没有其他金融手段参与,没有政权的强力干预,价格可以一直涨下去。一定会跌?只要绝大多数人买不起就可以了。认为房价必定会跌的,是因为金融特性,受到其他金融手段的影响,毕竟占有许多房产的人,也是金融市场上的玩家。

  如果一个结论,是由繁杂无比的过程推导出来,世上绝大多数的人,看了不知所云,这结论不必理会也罢。世上的事本来很简单,过程复杂,结论还是要简单,而且可以检验,如自然科学的知识。如果结论不可检验,过程还复杂得让人看不懂,大多是为一部分人服务的。哪怕本来不是,也会被权贵们改成是。

  社会学和经济学中的很多知识和结论就是如此,普通人不理也罢。说的头头是道,处理方式其实简单直接。对应土地兼并就是营田务,对应房子兼并就是公租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想到这里,杜中宵自嘲地笑笑,对两人道:“莫嫌话多,喝酒,喝酒。”

  当初自己到京西路,想的就是安排多余的厢军,开垦闲田,其余的实在是做了才知道。

  王安石和韩绛知道杜中宵即将带兵离开,今天讲这番话,是把这几年的知识和感想倾囊相授,哪里还会嫌杜中宵话多。若不是推心置腹,谁会跟别人说这些。

  用了一会酒菜,杜中宵道:“说来说去,对于其他人不论,对于我们理政的人来说,这之间的核心还在于积蓄。只要民间积蓄处理不好,时间长了,必出大乱子。官夺民财,会出乱子。官予民财,还是会出乱子。官不理民财,就是兼并,愈演愈烈,最终天下大乱。此为治乱之本,为政者不得不察。”

  “民间百姓除非是一无所有,不然手中有钱,就面临两件事。一是保值,自己手中的钱不亏。几千年来历朝铸了多少铜钱?市面上的钱却总不够用。好钱见不到,劣钱、铁钱倒是用得欢,很多地方甚至只收粮食布帛。本朝年年铸钱数百万贯,连本钱加上运费,现在实际上是亏钱的。造钱会亏本,这种事情哪里肯信?可实实在在就有。要想不亏本,办法你们都看到了,发行钱引。朝廷手中只要积足够的铜,矿山出铜入朝廷即可,连铸也免了。此时让百姓把积攒的钱存到储蓄所,由朝廷保管,只要保值,一个大问题就化解了。百姓面临的另一个问题,就是传承下去,自己的钱要到子孙手里。此事只要朝廷不贪墨,依现钱论,储蓄所里的钱让子女继际即可。”

  王安石皱着眉头道:“既然如此,储蓄所和常平司的钱引,已经让积蓄保值,还有什么问题?”

  杜中宵道:“另一个问题,就是不均。只是论土地抑并、田地不均,是远远不够的,那只是因为土地最保值而已。只要换一种保值的东西,比如货币,就可以减缓。”

  说到这里,杜中宵自己都笑了。货币能够保值,民间大部分储蓄就会集中到货币上,毕竟这种办法简单直接。房子是财富标志,嫁人先问你有没有房,有几套房,在哪里,是不是学区房。换成货币,那就是有多少存款,简单多了。再进一步,劳动力才保值的时候,就问你家有几口人,几个壮劳力。知识是财富?也曾经是过。嫁人问什么学历,是不是大学生,什么学校的大学生。

  这些讲起来觉得好笑,其实都曾经发生过,现实生活总是这样幽默。

  “不过呢,货币用来保值有个麻烦,就是影响因素太多了。朝廷要想让货币保值,实在太累,受到的限制太多,很多事情不能做,总是要换一种手段的。哪怕愿意一时受累,换了人来,时间长了总是会放弃。因为货币上做手脚,对于朝廷实在太容易,诱惑太大。”

  韩绛笑道:“那是自然。只要印几张纸,就可以买到一切,哪个能够忍得住!”

  杜中宵也笑。王安石不笑,那是因为在他看来,忍不住不是多难的事情。非常人有非常想法。

  杜中宵道:“货币保值如此之难,土地用来保值又会引起兼并,导致天下不稳,那么用什么来保值比较好呢?我想来想去,只有另一样,那就是债。”

  王安石皱眉:“债?什么人发债?”

  杜中宵道:“当然是朝廷了。国家可以发国债,常平司可以路债,州可以发州债。只要这些债务可以还本付息,就能保值,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就可以代替田地。有了别的保值手段,田地的价格就与每年的出产和税赋挂钩,涨总有个界限。而只要朝廷调整土地的税赋,就可以干预土地的价格,抑制兼并。地价上不去,受雇人价钱限制,地多也没有益处。如果世间还有其他的地方雇人,可以想活一家老小,客户有了其他去处,谁肯受那些大户人家的气?这就是枣阳县发生的故事。”

  韩绛问道:“发了债务,借了钱怎么花?若是没有收益,岂不成了朝廷补贴百姓?用朝廷的钱让百姓保值用,这是无底深渊,多少钱都不够。”

  “对,发了债,借来钱,总是要有地方去投,不然朝廷白付利钱,可是不行。就是刚才讲的,如营田务、修桥铺路、建设铁监这样的工厂,等等。朝廷治理天下,如果债务整体上赔钱,理政者难道还有话说?只要整体上赚钱,债就可以长期保值,代替田地,抑制兼并。不过,借来的钱,不是让朝廷补钱粮不足的,必须有具体去处,将来见到益处的。如若不然,那就真成无底深渊了。”

  王安石摇头:“发债与印钱又有何区别?最后终究一样,无法继续下去。”

  “当然不一样。印钱难管,发债却简单得多,容易从上到下管住。说到底,还是理政者要自己心中明白,要有担当,不然一切终究是空。只不过政事复杂,想个简单的办法罢了。如惹不然,直接用钱保值岂不是一样?无非是太难,牵扯的精力太多。”

  官府债务可以作用简单,就是用作民间保值,以官府的发展信用代替土地和房子,一切等等。王安石说的当然没错,发债和印钱一样简单,不是为了民间保值而且管理简单,完全没有必要。如果不是为了保值,政权的债务就成为毒药,是另一回事了。作死怎么都是作死,与手段无关。

  官方的资产,用来投向基础设施保值增值,为社会发展开拓更多领域,有两个来源。一是财政的盈余,再一个就是为了保值的债务。如果用债务作他用,不管是寅吃卯粮,还是为了解决危机,都与根本上解决问题无关。

  对这些问题的看法,根本上是不是为了人民的利益,决定了认识。这也是关心农村的人,为什么要么觉得要农场化,让农民转变成农业工人。要么就坐到了地主的立场,提倡乡贤,就是不想一想农民和即将离开农民身份的人,到底要的是什么。

第242章 百炼钢化绕指柔(上)

  “钱者,泉也,积少成多,如江河流布天下。小溪和大江都是河流,却有根本不同,小溪潺潺,大江而奔流汹湧。对于当政者,理财与一家一户大有不同。小民只盼钱多,日用之余,还有积蓄。而对于当政者来说,不管是量入为出,还是量出为入,根本都是要把钱花光。如果花不光,这钱存起来没有半点用处。如果不够花,小民则借贷,当政者怎么可以借贷呢?一时遇到难处,可以开源节流,可以加税,可以多印钱,总之钱从民间来。是以朝廷发行债务,不是为了借贷,而是别有目的。这一点要清楚,国债之类的官方债务,从来不是朝廷缺钱,向别人借贷之用。”

  说到这里,杜中宵仰头喝了一杯酒,看着窗外流淌万年的汉水。这条河流,是汉朝名字的来源,也是后来汉人名字的来源。古人不知其从哪里来,不知哪里去,称其为天汉。自己到这附近为官,经过了很多事,做出了些成绩,但官场和生活都一片平静。在这平静当中,学到了很多,也认识了很多事情。

  这一两个月,自己确定要调职离开,重新整理,有了很多想法。这几年自己的施政,有的有意,有的无意,整理时想到很多事情。天下间纷纷扰扰,许多事情都是为一个利字。朝政错综复杂,很多事情都是为了一个钱字。执政者只要理清了钱政,很多事情就应刃而解了。

  沉默了一会,杜中宵道:“今天与两位说这么多,其实是我这些日子在思索,对于朝廷来说,怎么能够长治久安?对于天下,如何能太平无事?对于百姓来说,如何能安居乐业?”

  王安石听了就笑:“我们少读圣贤书,登第为官,有人不想如此?”

  杜中宵道:“是啊,人人想,但却没几个人做到,更加没有几个人能想出办法来。”

  韩绛道:“听待晓的话,你想出办法来了?难得今日,我们洗耳恭听。”

  杜中宵笑了笑,道:“未必就对,做的事情多了,难免有些想法。自古以来施政,上古三代之事不得其详,商周史料尚存,可以大略知道一二。商与周都是分封建国,是为封建。天子为天下共主,分封各姓于各地,世有其地。天子之下有诸候,诸候之下有大夫,大夫之下有士,父传子,子传孙,寄望于子子孙孙发传万世。始皇奋六世余烈,扫八荒而制六合,归天下于一统。自此之后,一千余年间虽有反复,分封天下不得人心,大一统为天下共识。至于今日,天下郡县,除羁靡蕃部,再无封建。我们现在议论治国的办法,应该向前看,推进天下之大一统,而破除封建。破除了封建,很多事情就不存在了。”

  韩绛笑着摇摇头:“本朝治下,皆为郡县,官是流官,吏为属吏,岂有封建?”

  杜中宵道:“

  本朝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此事人人皆知,难道是随便说说的?寻常百姓接触到的人物,就是差役小吏,又何谈没有封建?若没有差役小吏听令,百姓眼里,官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一时几个人都没有说话。话虽然难听,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没有手下的差役公吏听令办事,就凭几个官员,在地方上能办成什么事情?没有公吏差役捧着,百姓眼里官是什么?

  杜中宵又道:“官员在地方,理政为治民,淳风俗为教化,最重无过于此两事。都是官员用各种办法做好这两件事,至于百姓们怎么想,安乐不安乐,其实是不怎么在乎的。秦用法家之术,一统天下后二世而亡,人人皆知其害处。汉承秦制,其实岂止是汉,百代皆行秦政治,方法变了,本质没变。什么是秦政治?就是自上而下,一根棍子从朝堂捅到地方。朝廷力有不逮,才有公吏差役,帮着做事,同时把朝廷下来的官员捧起来。吏有封建,就是朝廷还没有办法,把最后的地方封建破掉。这只是个方法问题,只要朝廷的实力强了,最后的封建也可以破掉。秦时一切以上意为尊,小吏同样可以不封建,役同样可以远处征发。只要不在自己的地盘,他们就是朝廷的一部分,并不妨碍大一统。”

  韩绛皱眉:“如此说来,封建是为了省钱?秦二世而亡,亡时强军犹在,财宝堆积如山。”

  杜中宵摇了摇头:“说省钱也不对,而是为了省事。天下封建,只要与朝廷比起来,如星月与日光争辉,便不足以威胁到朝廷。哪怕是周,各封国如果没有互相兼并,只是小邦,如何能威胁周室?把封建推到县下面,甚至推到地方势力人家,天下不乱,他们还能翻了天不成?只要稳住他们,朝廷捅下来的这根棍子,就太平无事。这样说,是行秦政治,治理天下是从上而下,而又参用周法,不完全大一统,地方上还有封建在。大户可以传承数百年,把持地方,而又无力对抗朝廷。现在天下内忧外患,这两年好一些了,前几年糜耗钱粮,处处缺钱,搜刮得狠了,乱子不少。外有强敌契丹,党项又乱,再添外患。有识之士各凭智慧,各抒己见,改良朝政的办法。现在看来,大多不靠谱。”

  “根本上不变,什么好办法,都无用处。纵救得一时,时间久了,又会成一害。其间核心,无非是两个字。第一个字是钱,第二个字是权,权和钱结合起来,就是封建。为什么这么讲呢?朝廷大一统,如果有朝廷之外的人,既有权又有钱,那就自成一体,朝廷管不到,就成封建了。吏有封建就是如此,地方上的大户有钱,做吏了又有权,虽然被朝廷派来的官员管着,还是封建一方。”

  说一个人作风封建,思想封建,是杜中宵所熟悉的。可那时说的封建不是这个词的本意,本质是一个外来词,意思是守旧,家长制一言堂,其实都跟汉语本意的封建关系不大。把社会分层级,从原始社会到奴隶社会,再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的历史认识是外来的,不管意识形态,都是把欧洲的历史,当作了惟一的历史认识。其实世界大部分地区,都不是那个样子,进行一定改造,大多地方可以勉强套进去而已。但大一统传统悠久的中国,套到这个模板里就会处处不适应,看历史别扭,认识现实也会觉得别扭。提出历史唯物的人,当时也说得明白,这是欧洲的历史,遥远的东方是不是如此他不知道。历史唯物主义首先要实事求是,不能扭曲历史,不然得出来的认识跟现实天差地远。

  封建地主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因为中国在大一统后,秦失其政,后来的朝代都退了一步,保留了地方的封建。当然有个过程,从地方豪强,发展到世家贵族,也用了几百年。唐后世家贵族不存,小地主兴起,慢慢再发展成封建一方,也有几百年的时间。宋朝是个转变的时候,小地主的封建刚有苗头,并没有真的成形,以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分历史阶段,用来指导社会现实会非常可笑。杜中宵学的大部分的政治和历史知识,对于这个时代的改革,本就没有多大用处。但其中的分析方法,特别是以生产资料为核心,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如此这些,是非常有用的。其中的不同,是自己身份的转变。不再以人类和历史的大救星,天然的未来代表者这种救世主的眼光,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看世界自然就不一样了。

  欧洲的文化,天然带有宗教色彩,无神论同样如此。科学不进步信奉神明,信奉救世主,科学进步了信奉科学教,是他们一贯的传统。这种文化发展出的社会制度,从上而下,必须要不断封圣,圣人不断才能稳定。如若不然,宗教的基础就会崩塌。不管什么主义,欧洲而来的文化都是如此。大一统的制度需要不断出现圣人,要么就教会分散,各地自治,从下到上反过来。

  所以欧洲人殖民外地,先考虑的是面对的土著人,是不是人。而不会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更加不会和睦相处。他们把发现的地方称为新大陆,上面的土著不是人,而是可以任意砍伐、驱赶的人外的自然之物。最终发现要跟他们不一样的人,共同生存了,首先困惑的是什么是人,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脱离了欧洲人主导的民界,一个中国人,不会产生那样的困惑。再用那样的眼光,认识世界尚且难以做到,何谈改造世界。杜中宵用了很长的时间,慢慢一步一步从以前定好的封建社会走出来,再来重新认识自己所面对的,理解以前的知识。

第243章 百炼钢化绕指柔(下)

  欧洲人的文化如此,对文明的认识也是如此。挖出了人类遗址,先要定义几个标志,有了就是出现文明,没有就不是。凭什么?还是以一种我比以强,我比以富,我说了算的自认救世主的潜意识。他们把接触到的国家分个类,这是文明国家,那是野蛮国家,几千年来没变过。

  野蛮国家可以鄙视,野蛮人可以征服,还有连野蛮人都不算的,可以任意屠杀、贩卖、奴役,这是他们的传统。这样一种文化意识里,奴隶社会是当然,从上而下只能封建也是当然。与这种传统不一样的文明,就是他们眼里的另类,是所谓的野蛮国家。比如那只冰天雪地的大毛熊,沾上了蒙古人带来的大一统的传统,是个怪物。看起来再一样,那也不是跟他们一样的文明人。

  以这样的眼光看世界,怎么可能被这个时代的人接受?此时的宋朝,汉人曾经被北方游牧民族占据半壁江山,曾经被打得很狼狈,甚至曾经被统治过,但一直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地方,是文明之地。哪怕打不过的契丹、党项,除了一时另类的,上层纷纷主动汉化。杜中宵学的知识,是汉人国家两次被打掉,又被一大群国家轮番上来踩踏,不但是政权,而就连经济、文化都彻底被打服了之后,强行把自己的传统要么扔提,要么改掉,完全以一种新面目来教的。跟这个时代的人谈,当然会被当成怪物。

  看王安石和韩绛两人有些迷惑的眼神,杜中宵笑道:“我们读书人,当然要读史,不读史就不知天下。数千年来,无非是三代,商周,和秦汉以降。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分?当然就是从朝廷理天下分不分封来看。郡县制是大一统,但是吏有封建,就是完全的大一统。吏有封建有没有害处?两位一样,都是做过许多年官的,自然知道其中害处。你们有手段,能够管住治下吏人,那是你们本事,不能说就没有害处了。所以理政的核心,一切都从封建上来。怎么破除封建,而又能稳住天下。”

  “刚才讲过,核心就在两个字,一个权字一个钱字。权现在好说,朝廷有办法。办实业,靠自己的产业赚钱。印钱,靠合理的货币制度赚钱。发债,靠债赚来的钱赚钱。再想一想,办法还有很多,并不只需要依靠钱粮税赋。为什么这样说?对于朝廷来说,开支越是依靠征税,就越是容易被左右。比如前几年变动数次的茶法。每一变,先要顾虑贩茶的商人,他们亏了本钱,以后没人贩茶怎么办?反而开山种茶的人,虽有官员提起,但真变茶法的时候,并不会考虑他们。所以朝廷支出,越是不依靠税赋,施政时就越不被势力人家所左右。这是根本,没有这一根本,很多事情就无法做了。有了这一根本,朝廷就收了天下财权。财权在手,施政就能从心所欲。把地方上的钱粮收到三司,利用税赋调节天下的财源,那只是跟天下的势力人家分财权,而没有真正掌控财权。”

  前世常讲的做蛋糕分蛋糕,听起来很有道理,其实完全没道理。政权分什么蛋糕?得自己进去分一块蛋糕才能吃饱了,还能有多少调节的能力?人多了,不管是公司还是企业,还是学校机关,都知道自己办食堂,政权怎么就不知道了?自己有食堂,并不靠外面分一块吃。

  “但税赋一定要有,免了不行。为什么?这就是财权。手握天下财权,要让天下人皆知,税赋就是让他们知道财权在哪里。让天下百姓知道,哪些是朝廷照顾的,哪些是朝廷压制的,哪些是放任的。”

  韩绛道:“这不就是钱吗?说到底,钱与权还是一回事。”

  王安石摇了摇头:“不,这是权,不是钱。税赋是朝廷用手中的权,收天下的钱,不一定是钱,也可以是粮食,是差役,迁移屯边,许许多多。汉武移大户实关中,终究还是权。”

  杜中宵道:“不错,这是权,财权只是钱的一部分。有了财权,钱治理起来就不难了。这世间,钱终究是斗不过权的。所以没有权傍身,财主就终究是财主,而成不了权贵。有钱人贵不贵?他们当然也是贵人。终日究吃好的,喝好的,出行有车,居住有院,过得比普通百姓不知好多少。人生在世,俱是父母所生养,父母有的,终空自己的。换过一句说,谁不想娶妻生了,有个后人?有了后人传承香火,还想着自己有的子女也要有,有钱人当然想着子孙后代永远有钱。但只要没有权力傍身,随他们传去。子孙后代争气,无话可说,不争气,钱换不来权,为非作歹也保住富贵。所以破封建,首先要破势力人家的钱可以换来权,地方一定不能有要向势力人家求钱的时候。做到了这一点,其余就无大碍了。”

  “朝廷治理地方,有官,有僚,有吏,有差。各有职责,分任其事。官僚朝廷所派,其间升迁任免可以转换。吏和差是地方的,吏分官权,而且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吏有封建在所难免。他们是靠着自己一身本事做到那个位置,有其所专精,我称其为专业人员。差是跑腿办事的,真正做事的人,其实是这些当差的。吏要想专权,架空官员,必须能控制差役。如若不然,官员那里糊弄不了。所以当差的,应该是由地方轮差。最好不只是那些跑腿做杂事,能够人人认字,连一般抄写文书之类也用差役。轮差之法,其实就是用差监吏。吏要以权谋私,只能是害一些人,从而自己得好处。害了人,总有一天被害的人会来轮差办事,其奸私就难隐藏了。所以吏应雇募,凭本事吃饭,

  要让人家吃得饱穿得暖。役不能雇,纵然朝廷钱粮宽松,可以发些补助贴补,轮差的原则一定不能变。”

  常说官僚主义,是个官府的人,都是官员。其实政权的治理人员有许多分工,官、僚、吏、役各自不同,有自己的权力范围,也有自己的职权,混在一起就说不清了。朝廷的掌控力增强,能管住官僚就非常不容易,任用流官,各有任期,回避制度,能够解决掉大部分问题。回避法严了,很多以权谋私的事情就无从谈起。如这个时代,必须在离家几百里外任官,治下不能有亲戚资产,不能在治下娶妻纳妾,诸如此类。就是要求官员与其所治理的地方,不能有利益纠葛。只要一有利益纠葛,就开了口子,这个口子会越来越大。针眼大的洞,都会进来斗大的风。

  权力封建,已经用流官制、任期制和科举制,进行了很大限制。恩荫不是封建,而是对官员的一种赏赐,时机到了之后变现,也未尝不可。把财权收上来,制度上办法就多了。

  说到这里,杜中宵笑着道:“我们是官员,想到这里还容易,我觉得挺轻松的。说到底,刚才讲的一些,无非是把天下的权收到朝廷手里,还要掌控天下财权,官员权力大了。权力大了之后怎么样?当然就是监察了吗。御史如谏,地方监司,不就是干这些事情的吗?不过,这样够不够?”

  说到这里,杜中宵看了看王安石,喝了一杯酒。历史上王安石变法,台谏官员被反对派占据,最终他把台谏人事权收到宰相手里。这一改变意义极其重大,是后来宋朝大量出现权相的基础。

  把杯子放下,杜中宵道:“刚才讲,秦虽二世而亡,而百代皆行秦政治。秦政治是自上而下,如果台谏只是如此,不还是秦政治吗?无非是朝廷以前没有,现在有了一根铁棍子,可以一插到底,有能力有手段管住天下的人。我们读书人除了读史,还要诸子百家无所不读。这就是另一件事,世间事一阴一阳冲抱合一而为道。朝廷用官治民,当然也要用民监官,互为表里才能圆满。孟子言天听即民听,台谏当以民心而监官,而不只是从上而下来监官。我把这叫作百炼官化柔指柔,一根铁棍子,变成一个圆环。”

  “台谏的风闻奏事,不能真空穴来说,而应该真地从制度上把心收集上来,以监官。能做到这一点比做个好官更难,做得了好官,才能做好这差事。如果有一天我若为台谏,能把这件事做了,自觉可以胜过在京西路。”

  说到这里,杜中宵看看窗外,道:“秋风起了,天气凉了,过些日子我要带兵出征。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跟几年前一样的事。出征之前,恰巧二位相聚,说的话多了些,见谅。我们份属同年,做官有了些心得,自当分享。听进去就听着,听不进去只当作一阵风,不要嫌我罗嗦就好。”

第244章 紧急进京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些,杜中宵坐在书房里,看些闲书。忙了近一个月,终于把常平司的事情交待清楚,交给判官卢革。南方狄青进展顺利,进军桂州,正在集结军队。侬智高的主力一路劫掠,退回了邕州。被攻破过的州县已被叛贼放弃,官军逐次收复。

  突然石全彬急匆匆进来,对杜中宵道:“提举,有旨意,你我急速进京!”

  说完,招手让外面的小黄门进来,对杜中宵道:“这是传旨的中官,与我熟识。提举先与我商量一番,一会出去接了旨,我们略作收拾便立即赶到樊城坐车!”

  杜中宵吃了一惊,站起身道:“什么事情?如此紧急?”

  石全彬挥手让小黄门离开,前去准备,对杜中宵道:“如此紧急当然不是小事,提举坐下说。”

  旨意下来,是有程序的。杜中宵作为主管官员,要带领属下接旨,确认过内容后,朝旨又收藏到笔架库里。这些事情繁琐,石全彬先让其他官员和小黄门准备。

  两人落座,石全彬道:“提举,此次朝廷有意要我们出兵,进京商议!”

  杜中宵愣了一下,才道:“这几日我看邸报,狄太尉大军进展顺利,杨钤辖也收复了几处——”

  “不是南边,是北边!”石全彬打断杜中宵的话,“侬智高之乱大局已定,只看狄太尉什么时候进兵邕州,我们去与不去已经无关大局。”

  杜中宵看着石全彬,愣了好一会才道:“北边?北边发生了什么大事?要两国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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