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的形势
喝了酒,杜中宵道:“确实,官和吏不同,该用官的地方,不能用吏。官是流官,在本地没有产业没有亲戚,吏则不同,都是当地的人。用吏来管工厂,早晚这厂就成了他们的,官员只是具名而已。”
王安石道:“是啊,确实是如此。现在有的工厂,便如柏亭监,治下人户过万,一年不知道产出来多少东西。朝廷从那里收到的钱,比一路赋税还要多的多。更加不要说,他们那里许多东西,是由朝廷直接调运到他处的。这样地方,就靠普通的一监衙门怎么管得过来?”
众人纷纷称是。柏亭监这些年的发展让人瞩目,迅速膨胀了起来。那里有煤有铁,又正处南北交通的路口,北上南下都方便。不到十年时间,从人口来说,已经是天下仅次于开封府的大都会。只是铁监的特点,人口不像开封府这么密集,而是围绕在几个大工场周围。
朝廷每年从柏亭监得到多少财富,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统计,没有人能说得上来。因为除了财税,还大量从那里调拨钢材物资,这些实物都没有统计。由于发展太快,政治改革没有跟上,柏亭监一带成了鱼龙混杂之地,现在非常混乱。除了官方的一些大工厂,还有大量的私营小厂,互相纠缠在一起。
王安石道:“我入京时,经过柏亭监,当时特意留了两日,四处看了看。那里现在工厂遍地,周围数十里内,几乎没有农户,全是做各种铁器的。除了铁监的几座工厂周围,其他地方极是混乱。监衙门只有几位官员,连朝廷的几座工厂都管不过来,哪里还管得了民间?”
韩宗彦道:“朝廷只管从那里收钱收物,却不想多设置官员,可不就是如此。前些年,还说朝中多冗官,自登第之后,往往待阙路途占一半时间,升迁困难。这两年占了许多地方,待阙和路途上用的时间少了些,却不想着增加官员,早晚要闹出大事情来。”
说起地方上因为各种官办场务的开设,而没有相应的官员设置,几位多年在地方为官的都是怨言不少。杜中宵京西路营田之前,因为要养大量禁军,宋朝一直面临着财政困难。自从在京西路营田,加上柏亭监等官办场务发展,特别是最近几年,朝廷财政迅速好转。
只是手中有钱了,朝廷却不知道怎么花。杜中宵去年进西域,朝廷欣然同意,也有这个原因。财政充裕,不打仗,那还能干什么?刚占了西域,又准备对党项开战。
杜中宵道:“其实这几年编练禁军,仅仅是把他们手中的刀枪换成兵器,换成钱就是个大数字。国内这些都是军器,不许买卖,而在契丹和党项,这些东西可是价值不菲。”
“是啊,这几年天下就得快,朝政也应该跟着变才是。”苏颂叹了口气,与大家一起饮酒。
他已经在几个铁监任过职了,此次回京,是要换作别的职务。在太常礼院,只是过渡而已。
几个人一边饮着酒,一边议论着这几年天下的变化。杜中宵到了河曲路,连番大胜之后,天下禁军开始整训。整训就需要大量军器,直到现在,也只有一半禁军完成换装。需要的火枪火炮,大部分都是由柏亭监提供。朝廷只要枪炮,又不肯给钱,柏亭监就要特权,这几年发展特别快。
现在的柏亭监,除了火车枪炮这些朝廷不给钱的战略物资,还有大量的民生工厂。发展最快的是农业机械,两淮和京西路已经大量使用。
发展工商业要人,而京西路面临人口不足,结果就是农业机械发展起来,出现了很多大农场。这几年在京西路,因为工商业的发展,加上来自北方的牲畜增加,各种农业机械快速应用。现在京西路一般每户有田五十亩以上,大型的农场也有不少。便如杜中宵的家里就是如此,一共有近万亩地,大量使用农业机械,雇佣人力。新的局势,产生了许多新的问题,原来的政治制度已经不适应。
庆历二年的进士,到现在多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在官场多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对于国家和民族的未来,随着杜中宵在北方开疆拓土,大多有自己的认识。在他们的眼里,现在政治非大改不可,不大改不能适应新的局势。而朝中的宰执多没有这种认识,只觉得对外连胜,内部财政充裕,是政治清明的大好时候。这种新旧之间的分裂感,特别强烈。
王珪是翰林学士,中进士后只在地方做过一任通判,而后就是由词臣升到现在。他的眼光,跟朝中大臣一样,对于基层的变化不敏感。杜中宵不一样,一直在外为官,这些改变很多本就出自他的手中,跟其他人能够谈得来。现在入朝做了高官,其他人也觉得他有能力进行改革。
王安石在舒州做了一任通判,又到常州做了一任知州,对地方事务知之甚深。在他眼里,现在的朝廷面对大变,而不思变革,简直是尸位素餐。只是现在他职位不高,也只是说一说而已。
喝得微熏,杜中宵道:“官吏制度,本就是为了治理天下百姓。现在天下已经大变,其实也到了应该改的时候。只是呢,执政多不是在这些地方为官,他们对这些也不熟悉。这种事情急不得,现在上下自得其乐,并没有显出乱子来,当然是拖得一时是一时。我们觉得是了不得的事情,在执政者眼里,其实都是小事而已。或许,再等十年,我们中有人做到了执政高位,再改不迟。”
王安石摇头:“只怕未必。依我在柏亭监看来,那里现在人口稠密,而且都不种稻麦,全靠从外面买来吃。朝廷管得不严,只怕会出乱子。”
韩宗彦道:“
确实如此。十万户人家,看京城里面有多少人管着?柏亭监那里,虽有数万人家,却没有相应官员。衙门连编户都难做,还能做些什么!”
十万户人家,在杜中宵的眼里不是大事。不过几十万人而已,后世中原的县,哪个没有?这个年代可不一样,全国人口只有几千万,一个小州就有数万户,外人眼里看着不寻常。特别是那里官吏不足,全靠自治,怎么能够好了?这样的地方可不只是一个柏亭监,只是那里特别突出罢了。
杜中宵初建铁监的时候,因为是朝廷所有,除了工厂里的管理人员,地方上主要靠自治。现在那里不同,出现了大量的私人工厂,管理善,显得非常混乱。
杜中宵点了点头,道:“若果真如此,地方上必然有刑案,且看看再说。我初入朝廷为御史,这些年中原的事情不知,还真不知道柏亭监到了这个地步。”
王安石道:“那里数万户人家,每年产出的东西无数,岂是容易管的地方?还不只如此,诸如偷税漏税等事,更是所在多有。这三四年间,听说柏亭监那里不知出了多少富户,叶县富丽堂皇,许多人都说不下于京师。这还只是柏亭监一地,加上其他几处铁监,大多都如此。”
现在的工业发展,是以铁路为核心,大力发展煤钢产业。大的工厂为朝廷所有,小企业则是变地开花,即有官办的,也有民营的,各种各样的所有制形式。
这是一个发展快速,各种各样的产业野蛮生长的时期。朝廷的法律、制度第一次面对,很多地方都跟不上形势,什么样的情况都会出现。便如柏亭监,工厂过多,原来的行会制度已经崩溃,发生纠纷告到衙门,衙门没有那么多精力,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私了机构,夺去了衙门权力。
杜中宵听着他们议论当地形势,觉得确实进入了一个新时期。以柏亭监来看,建立新的制度,包括新的经济、财会制度,已经势在必行。不过自己只是御史中丞,还管不到这些。
韩宗彦道:“其实何止是柏亭监一地。相州同样有铁监,只是学着柏亭监建起来,还没有发展得那么快。这些年来,河东路许多州郡的人都跑到那里,现在也是人口稠密,各种事情丛出不穷。莱芜和徐州因为发展更晚,现在还没有事情。”
王安石道:“治好了柏亭监,其他地方可以别学来。总要选一地先试,柏亭监是最合适的。”
苏颂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官吏不足,地方上衙门根本管不过来。只要补上官吏,其余的慢慢来就是了。朝廷只要抓紧几处官办工厂,把地方上民间的税收上来,还是过得去。”
王安石道:“事情要做,那就一次做好。这些并不是多难的事情,为何要慢慢去改?”
杜中宵道:“介甫这话不对。这些东西都是以前所无,这些年发展起来的。他们到底如何,其实没有人心中有数,只能够慢慢去改。先把不合适的地方改掉,一点一点改变。我们不知道怎么改合适,如果改得大了,说不定就会阻碍其发展。”
王安石没有说话。在他的眼里,工厂已经在那里,地方的情况很清楚,有什么不好改的?
杜中宵却知道,王安石想一下子改好,其实不可能。不要说他,自己有前世记忆,也不知道该怎么管理、规划这些新产业。中国与历史上的欧洲不一样,最重要的是国内市场。只要满足了国内市场,就是巨大的产业,可以影响世界。以本国市场为后盾,再向外扩张,才是正确的道路。而这样做,其实历史上没有先例,必须要自己慢慢摸索。
第5章 旧人
此时单日朝会,双日不朝。杜中宵正式入京的第二天是八月初六,不是上朝的日子,早早就到了御史台。杜中宵的家在御街之东,御史台在御街之西,中书之南,过去有几里路程。
御史台的官吏都已经到了,站在门前,迎接新来的御史台之长。一切行礼如仪,进了御史台大门。
此时的御史台,正式编制有官员十一人,吏人三十二人,分为十四案。站在官厅前,各位官吏自己上前介绍。杜中宵一时记不完全,只是牢牢记住最重要的八位官员。
御史知杂郭申锡,天圣八年进士,此时六十年多岁,须发花白,精神健硕。这是御史台副贰,杜中宵的助手,地位不是其他人可以相比。侍御史梁蒨、吴中复、范师道,俱是天圣、宝元间进士,都为官多年,在地方有政声,执掌台院。殿中侍御史吕景初、赵抃,执掌殿院。监察御史丁诩、沈起,执掌察院。
这八人之中,殿中侍御史赵抃是杜中宵初入仕时的上级,其余人都是第一次相见。大家不熟,杜中宵对御史台的事务也不熟悉,没有什么好说,只是道:“御史台是风宪之地,掌朝廷中弹纠百官,肃正纲纪,非一般去处。诸位都是久在台宪的,今后只宜诚惶诚恐,不负朝廷所托即可。”
众人一起躬身称是。
杜中宵道:“天色不早,诸位早早回去官廨,处理公事。今日午后,我请诸位出去饮酒,且聊作一乐。赵殿院,你且到官厅来,说些闲话。”
众人听了,纷纷告辞离去。赵抃上前,随着杜中宵进了官厅。到了官厅里,两人各自落座,一边的士卒上了茶来。这些士卒多是隶于三司,做些杂事,并不隶于御史台中。这个年代的编制,因为是要由朝廷发饷的,官吏数目确定,不能够随意增减。
杜中宵请了茶,对赵抃道:“多年不见,没想到与签判在这里相逢。”
赵抃道:“下官当年在亳州任签判,中丞有不满的地方,万莫见怪才好。”
杜中宵道:“怎么会!当年在亳州任上,若是没有诸位的帮扶,我哪里会有今天。这些年我四处为官,侥幸有了些功劳,得任中丞之职,反倒位在殿院之上了。”
赵抃拱手道:“中丞聪慧天生,做事有度,岂是一般人可比。”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这些年的风风雨雨,都化在了在这一笑中。赵抃是铁面御史,在御史台中已经多年,论得罪人,现在御史台中没有比得过他的。而且赵抃脾气硬,杜中宵示之以善,两人反而能够共事。御史中丞是御史台之长,但现在下面的官员上奏言事,不必御史中丞同意,有很大的独立性。
说了些闲话,杜中宵道:“殿院,现在朝中哪些事务,需要御史台特别留意?”
赵抃想了想摇头:“今年上半年圣体欠安,宰相文相公处事有度,并没有什么要紧大事。不过,中丞回朝之前,枢密院狄太尉和韩太尉分任党项南北两路的经略使,朝廷明显有意党项。如果开战,党项前线的事务自然是最急之事。”
杜中宵道:“此是实情。如今财政充盈,内部无大事,也只有对党项开战朝野瞩目了。”
说完,杜中宵道:“依殿院看来,御史言事之职,到底应该上奏些什么?”
赵抃道:“此时所谓台谏,实是朝廷耳目,所言所行至重。窃以为,似台谏职事,第一件事就是要分君子小人。若是小人,过失虽小,也应该力谏,以求去除之。如果是君子,哪怕一时不查有了过失,也应该保全爱惜,以成就其德行。此是重中之重,中丞不可以不察。”
杜中宵听了,点了点头,一时没有说话。重小人君子,这几年他已经不只听一个人讲过了,而且渐渐成了风气。但是自己前世所学,所受到的教育,都强调对事不对人。自己认为自己是君子,你就真的是君子了?世间事复杂致极,哪里能够这样简单区分开来?
政治中注重君子小人,甚至把官员分成君子党、小人党,说明一个问题,就是政制、官制本身有大问题,有些让人无法适从。哪怕按照规例做事,也未必全是对的。更不要说,很多时候,反而是不理会规例自作主张更加合适。再加上真宗和现在的皇帝两朝,正是文人的地位迅速上升,正全面掌握主导权的时候,职责本不清晰,对人品更加关注。
官场上有没有君子、小人?实事求是地讲,应该是有的。但对于官员来说,能够明确分为君子和小人的人数,非常有限。也就是说,绝大部分的官员,既不能讲他是君子,也不能说他是小人,无非是领一份俸禄做一份职事而已。这些不能分辨的人,用君子、小人党要求,就强行区分开了。
杜中宵来执掌御史台,便就不想再用君子、小人来区分官员,而是实事求是。不管身份,做得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御史相对中立。现在看来,这样做应该有许多困难。
想了一会,杜中宵突然一笑:“依殿院看来,我是君子还是小人?”
赵抃急忙拱手:“中丞在京西路时,开营田、商场之类,以使财用不缺。出边地为帅,先后败朝廷大敌契丹、党项,拓地数千里,朝廷赖之为安。又出兵万里,恢复西域,都是人不敢想之绝世大功!似中丞之般,君子尚不以称善,谁敢以小人目之!”
杜中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我日常回想自己所作所为,好似许多事情,也不能完全归来君子之行。平日做事,虽然谨慎,却也不乏投机取巧之处。若是强要把官员分为君子、小人,对我来说着实有些为难。当然,我与朝臣多不熟,初来京城,或许久了就不同了吧。”
赵抃道:“中丞如此说,只是你以前注重实事而已,对于人品多不关注。朝中官员所作所为,只要用心体察,仔细思量,总能够分辨出来。”
杜中宵知道赵抃自己,每天晚上都会焚香祷告,把自己白天的所作所为密告上天,并检查自己有无过失。对于这样的人,自己的那一套理论没有大的用处。他有自己的处事准则,有观察别人的角度,不会被几句话改变。其实赵抃适合做谏官,只是现在台官和谏官合流而已。
想了一会,杜中宵道:“我以为台官奏事,应该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针对职事,这个职事应该是怎么做,如果为官者做的不对可以弹劾。还有一个是对人,虽然做事符合规例,却有私心。这两个方面不可以互相取代,应以前一个为主,后一个为次,主次要分明。当然,现在职事的规例一是没那么清楚,二是又过于繁琐了,让人觉得无从下手。”
赵抃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显然不赞成杜中宵的意见。
这是杜中宵觉得为难的地方,前世所学,讲起君子小人来,就是君子是伪君子,反不如小人中的真小人。实际上,现在这个年月是君子、小人之争真正进入政治的时候,哪里来的那么多伪君子?大多数人的选择是根本不加入,只有到了后面君子、小人成了政治中普遍的面具时,才各自戴上。
赵抃这种,是真君子。不管他做的事情,他的认识,有哪些还不符合自己说的君子这行的地方,从心底里,他是把自己当作君子看待的,而且严格要求。过了这一拨,才有伪君子、真小人。
正是因为知道政治上君子、小人这种立场分明的划分成为普遍后,对于政治本身的破坏,后世才会反对在政治上分君子、小人党,而不是反过来。没有这种历史的国家就不同,好似杜中宵前世许多欧美国家的政治正确,其实就带着君子、小人遗风。
事情没有发生,杜中宵怎么去说服别人呢?杜中宵自己也为此头痛。自己来执掌御台,应该建立起一种制度,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只是制度怎么建立,现在还说不好。
又聊了一会闲话,杜中宵送别了赵抃,自己在案后深思。
赵抃的态度,代表的不只是他,实际代表了现在台谏官员的普遍态度。这也是政治的现实,具体的监察职责被阉割,而加入了言事的职能,官员对自己身份的反应。要想纠正这种趋势,首要的应该是完善监察职责。做实事的职事多了,虚的言事才会变少。
现在的御史台,虽然有各衙门的规例,中书、枢密的具体决定在入奏前就送到这里来,但真正的监察还是太少。由于官吏太少,也不可能实现真正的监察,而只能流于表面。
应该怎样改变,才能实现真正监察,而不只是流于表面呢?杜中宵坐在那里,陷入深思。自己对御史台,对于现在的中书、枢密的了解还是太少,一时觉得没有地方下手。
第6章 御史之论
过了午后,杜中宵与官员出了御史台,一起向南边的遇仙楼去。遇仙楼位于御街西边,又临着最热闹的州桥,是下朝后最方便去的地方。不过对于官员来说,这个时候正该回家,倒是少去。
遇仙楼外扎了花楼,两边坐了许多女妓,个个花枝招展。几个小厮站在前面,看见有客人走到这边来,便就急急迎上去。这种大酒楼,每日里日进斗金,自有自己做生意的办法。
杜中宵带人走到楼外,一个小厮快步跑上前,行礼道:“杜中丞初入京城,便就来我们酒楼来,着实蓬荜生辉!快快里面请,二楼一个临窗阁子,正适合诸位安坐。”
杜中宵愣了一下,本想问问周围的人,是不是有人到这里订了位子,不然怎么会认识自己?想想还是算了,许是京城里的人就有这个本事,一间酒楼也能知道自己是谁。
其实杜中宵入京为御史中丞,朝廷数得着的重臣,今日又穿着官服,小厮认不出来,遇仙楼就不配称为京城有数的酒楼了。像杜中宵这种大臣,以及他们的官服、礼仪,这些小厮个个耳熟能详。
正要进去,郭申锡道:“不必去二楼阁子了,你们后院如果还有单独的阁子,给我们一间。”
“好,好,诸位里面请。”小厮一边满口答应,一边领着几人进了酒楼。
天下酒楼的布置,都是以东华门附近的樊楼为准,相差不多。一楼大厅为散客,放着许多座头,二楼则为阁子。如果是大的酒楼,会有后院,里面花木扶疏,也有许多阁子。二楼的阁子是雅座,后院的阁子则就类似于包厢,更加高等一些。这里是京城许多衙门附近,御史台官员聚饮,当然要到后院去。
后院栽了许多花木,此时天气未寒,花少叶多,显得极是幽静。进了一处竹影掩映的小阁子里,小厮道:“诸位官人,今日要吃些什么?”
杜中宵道:“我初到京城,第一次进你们家,有什么特别的菜色?”
小厮道:“官人,我们是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一,京城里数得着的大酒楼。诸般南北菜色,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官人只管按照自己喜欢的口味点菜就是了,必然都做出来。”
杜中宵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来一味桂花鲤鱼,再来一味上好的猪蹄膀,再来几个时蔬。其他的菜由他们点。对了,你们店中有什么好酒?”
小厮答应了,道:“我们店中有上好的羊羔酒,京城中极有名气的。”
杜中宵听了摇头:“一到京城,就说什么羊羔美酒,喝得多了也觉得没有意思。若有葡萄酒,来上几角。现在正是夏天热的时候,果酒能解暑气。”
小厮答应,显然不管是羊羔酒还是葡萄酒,这店里应有尽有。
这倒有些出乎杜中宵意料之外,虽然知道京城中的酒楼必然不是外地可比,却没想到,还真是叫什么有什么。也不多说话,便让郭申锡带人点菜。
从柏亭监传来的做法,近些年京城中的酒楼改变许多。随着大火油炒普及,添了许多新菜色,再上火车可以运远方货物,酒楼吃得更加丰富。就是点菜的规矩也与以前不同,各大酒楼,纷纷求大求全,以别人有的我都有,我有的别人没有为追求。遇仙楼这种大酒家,只有极少数几菜做不出来。
郭申锡见杜中宵点的都是寻常之物,便随便点两样。遇仙楼这种大酒楼,寻常菜也不便宜,既然来了,经常有人点珍奇之物。郭申锡只以为杜中宵是故意点两样常见的,让人知他性格。却不知杜中宵向来不喜欢什么山珍海味,就喜欢寻常之物精制,倒不是有意如此。
不一会,众人点了酒菜,小厮不住点头,一一记下,转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