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去了山涧院足有将近小半个时辰才回来复命,一进屋就先找水,倒像是去办了什么难差一样。纯钧偷偷看向流火的眼神中也满是关切。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季念然也被流火这阵势给吓到了,不觉出声问道。
“我过去传话的时候,原本站得有些远。”流火深呼出一口气,才道,“为了怕犯忌讳嘛……但是大奶奶听了之后许是太开心了,就像起身下床过来抓我的手。谁想到下床的动作太急,反而被鞋子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就算月份还不重,但是摔倒了也不是闹着玩的。季念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大嫂她没真的摔到吧?”
“老天保佑没有真的摔到……奶奶,您是不知道,当时我躺地上让她摔我身上的心都有了,您说,这要是真的摔了,不成咱们的过错了!幸好红棉动作快,一把给扶住了……之后大奶奶又抓着我,生生让我又重复了两遍,这才放我出来……”
季念然多年不见流火如此声情并茂地描述一件事,又听祁氏并没有事,才放松地笑了起来。但是笑过之后,又有些心疼祁氏。老将军、老夫人、还有秦夫人,虽然重视祁氏,却并没有足够尊重她。
“没摔倒就好。”季念然指了指纯钧身旁的一个绣墩,示意流火也坐下,“看大嫂这样子,现在不和她通消息,等大哥回来那天,怕是就要真的摔倒了。”
流火此时回忆起刚刚山涧院内的情形也很是后怕,但是,细想起来,其中也足见祁氏对秦雪威的深情。
“不说别人了。”季念然摆了摆手,笑着看向了屋内的这对儿……
***
十月二十三日,秦雪歌终于回到了将军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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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秦雪歌不是在早上回来的, 他进门的时候已经将近申时, 身边也没带亲卫, 只有纯钧一人服侍。
他甚至只穿着一身脏旧的常服就回到了江雪院。
季念然最近有些嗜睡,正躺在床上迷糊着,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一路小跑了进来。她不禁阖着眼睛蹙起眉头,还带着些未睡醒的怒气,“谁呀,怎么这么吵……”
“奶奶。”流火的声音传来, 季念然才微微睁开了眼睛,“奶奶, 二爷回来了!”
季念然这才彻底睁开眼, 她瞬间清醒过来, 欠起身子, 略瞪大了眼,直盯着流火。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会不会是丫鬟们认错人了?不然怎么会连信都没有送回来一封, 人就先回来了呢。
她还在愣神, 流火不擅长内务, 却也忙着去屏风上帮季念然取家常穿的外袍。拿了衣服转身,见季念然依然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不禁赶忙走过来拉她下床,“哎呀,您怎么还坐在床上, 二爷回来了,您总要去迎一下呀!”
季念然这才顺着流火的动作下床,流火又把手里的衣服披到她身上,一边手忙脚乱地服侍她穿衣裳一边唠叨,“您别嫌我服侍的不好……您也知道我平常不怎么做这个的嘛。不过授衣还有柔桑、绣蔓那几个都有别的差事……哎呀呀,您是没看见二爷那个样子,可不是要先收拾一下再过来见您?”
十月底,天气早已经渐渐转凉,京城内外人人都早已换上了夹衣甚至棉袍,季念然更是不敢被风吹着。现在若是感上了风寒,用医吃药,她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怕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衣裳刚穿完,就见绣蔓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季念然披头散发的样子,笑道:“看来我进来的刚好了,帮奶奶梳个发髻。”
流火见她过来也如释重负地笑道:“幸亏你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二爷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
“已经在前面净房里沐浴了。换下来的衣裳石斛姐姐的意思是直接扔了,授衣姐姐说还是先留着,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或是奶奶打算留着,已经让柔桑抱下去收拾了。绣蔓还在带人烧水,说怕二爷打算洗两遍澡……”绣蔓手也巧,只不过平时多是跟在授衣后面,此时一边闲话,一边就给季念然挽了个简单又好看的发髻。
季念然自怀孕之后就不爱过多地打扮自己,一是没有心思,也没有想要打扮给看的人,二是也不怎么出门见人,又觉得首饰太多倚着不舒服。
此时绣蔓只在发髻上簪了几朵绢花,既不繁复,又衬气质。
季念然揽镜自照,也很满意。她直到现在听着丫鬟们的话,才渐渐有了“秦雪歌真的回来了”的真实感,此时强自按捺着心底的激动,奇道:“怎么还要洗两遍澡?”
绣蔓脸上露出些纠结的神色,但是很快又调整过来,“二爷说之前都在深山老林里呆着,出来后军营里条件也有限,已经有段日子没好好梳洗了。”她没有详细说明这“有段日子”到底是多长时间,但是季念然觉得自己也约莫能够估算出来。
她一时也没了言语,见绣蔓已经装饰好了发髻,正准备起身从梳妆台前离开,却又被绣蔓的手轻轻一按肩膀,“奶奶别急,好歹上点胭脂。”
季念然正准备拒绝,目光不自觉地瞄了一眼窗外:远远一个男人的身影走来,她已经猜到了那是谁……
最后,她还是拿过了胭脂纸,轻轻抿了抿嘴唇。
女为悦己者容,今日,毕竟是她的“悦己者”远行归家的日子。
***
秦雪歌一进堂屋,几个丫鬟就略蹲了蹲身子,从他身边穿梭而过,又掀开堂屋门口的夹布帘子,出去了。
季念然站在套间门口,在见到秦雪歌的瞬间就红了眼眶,上前投入丈夫的怀里。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味道:丈夫独特的体味和皂角的味道交杂在一起,让她突然就有了丈夫就在身边的真实感,也让她心安。
“你回来了……”她喃喃了几个字,心头酸涩,却又不愿真的哭出声来。秦雪歌都已经回来了,她还有什么可哭的?但是眼泪却并不受她控制,还是一滴一滴地从眼眶里争相蹦了出来。
“念念,我回来了。”秦雪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自己的小妻子。
半晌,季念然才后退一步,离开秦雪歌的怀抱。夫妻二人携手进屋,坐到炕上——又正是久别重逢,柔情缱绻的时候,也不愿分开坐,只好把炕桌推到一边,秦雪歌把季念然揽在怀里,两人挨着坐到一起。
季念然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刚刚失态的事,她的头依在秦雪歌肩上,微一侧头,就能看到丈夫的下巴尖。她抿抿唇,想起自己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告诉丈夫,“玖哥……”夫妻两个许久不曾这样亲近的靠在一起,她的声音竟有些颤抖,“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她扭头,凑到秦雪歌耳边,轻轻地说:“我怀了你的孩子呢!”
在她的预想中,秦雪歌乍然听到这一消息,肯定会先惊后喜,就算激动得哭出来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是此时——秦雪歌却只是微微点头,又侧过脸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是好消息。”
这反应未免也太过于平静了!
可是他从刚刚进门起,分明也是很激动。他揽住自己的时候……自己退开的时候是不是瞟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坐在炕上揽住自己的时候,他的手也一直若有似无地抚过自己的肚子……
是刚刚在外院的时候老将军向他透露过消息?
不对!他分明已经消化了这个惊喜,他应该是——
“你已经知道了?”季念然的声音徒然拔高,她直了直身子,扭着头,让自己能够清楚地观察到秦雪歌的脸色,“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是……纯钧告诉你的?”
秦雪歌依旧双手揽着季念然,怕她一不注意再翻身掉下炕去。他看了季念然一会儿,才轻笑起来,“是啊,傻念念,这事有什么好瞒着的?”
季念然不理他的话,嘟了嘟嘴,愤愤不平地撒娇抱怨,“他怎么可以告诉你,他明明已经答应我不说的!”
“纯钧生性老实,他那点子心机,哪有事情能瞒得过我。”秦雪歌紧了紧手臂,重新让季念然靠到他怀里,“这事,若是湛卢那小子还有几分可能……不过他们也都不敢真的瞒着我罢了。”
这么哄了好一会儿,季念然才接受了自己的“惊喜”早就提前被人知道的事实。夫妻两个靠在一起说话,将军府内的事可以说的不多,不过是祁氏还有季念然被诊出喜脉这两件事而已。另外追查流言的事,季念然所知不多,有些自己的猜测,也不便于在此时说出来:秦雪歌胜利回京,流言不攻自破,但是这件事皇上和太子都不会不查。就连秦雪歌自己,都不会允许这件事被轻易地放掉。
既然这样,自己还是先不要干扰他的判断,以免错冤了好人。
那她可提供的话题就很少了,“大哥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她问秦雪歌,“大嫂那天听说你们两个要回来的消息差点从床上摔下来,真的激动坏了。”
“大哥跟着大军一起,大概要三天后才能到京外大营,之后再择良辰吉日,皇上亲自迎大军进京,叛王一家也在那日被押送到京城大牢里。”他在季念然耳边告诉她之后几日的安排,“我这次是先回来的,没几个人知道。三天后还要出城去和大家伙儿汇合呢。”
“那你这几天就在家里歇歇?”季念然又问。
“怎么可能。”秦雪歌无奈地笑了一声,“明天一早还要进宫去。说是没几个人知道,但是该知道的又有哪个不知道了?不过是名义上还没回来罢了。”
“哎呀,那你岂不是只能休息一个晚上,就又要忙了?”季念然有些心疼,“皇上和太子就没说给你两天假?”
秦雪歌又笑了两声,似是在感叹她的天真,“就是这几天才忙呢,皇上和太子还要头疼怎么安顿叛王,这是亲兄弟呢,总不好直接杀了。还有京城里的叛王余孽,那些人现在怕是都还藏着……最近几天难免又有些动作。他们也不敢赌,等到皇上真的拿定了注意,若是一家人全拉倒法场砍了头,或是直接在城外就赐死……到时候他们再想做些什么也都晚了。人都死了,还怎么翻身?”
季念然现在对这些事倒是没那么感兴趣了,只是随口应付,“那就是说,大军在京外扎营后,到皇上亲自去迎的那几天是他们最有可能行动的?”
“也许吧。”秦雪歌不置可否,“也肯能他们就打算在叛王进京之后再动手呢。”
季念然见他似乎不愿多说,也就换了话题,“你明天穿什么衣裳进宫?要不要把朝服提前准备出来?”秦雪歌的朝服压在箱子里几个月,又是夏天,就算没有受潮,穿之前也最好挂着院子里晒晒,再用熏香熏过。
“就穿常服去吧。”秦雪歌想了一下才决定,又同季念然说了会家事,就到了用晚饭的时间。季念然原本还惦记着秦雪歌想吃什么,要不要让厨房的人赶着做出来,却见秦雪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今天要去前院陪祖父吃饭,晚上再回来陪你。”
季念然知道祖孙两个怕是还有事要说,贤惠地点头答应下来。
☆、第 115 章
第二天一早秦雪歌起来, 却在屋里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 半上午了才准备动身出门。
季念然坐在炕上喝补身子的汤, 边喝边问他,“你怎么这么晚才出门啊?不是说要去见太子,总不好让他等着你。”她一手端碗, 一手捻着勺子,舀了小半勺补汤,慢慢往嘴里送去。
秦雪歌正好换完衣裳,一边系扣子一边凑过来看了一眼季念然碗里的汤, 又轻嗅了一下,“闻着还挺香的。”
“你喜欢?”季念然很当一回事地问他, “她们应该炖了不少, 不如给你也盛一碗, 喝过了再出门吧。”
秦雪歌忙笑着摇手, “不用,你慢慢喝吧。”又整理衣领,“今天上午有小朝会, 我不方便出现, 去早了也是在东宫干等着。不如现在进去, 太子应该也回了,正好说话。”
“哦。”这种事,季念然也不太懂,自然秦雪歌说什么都信了。秦雪歌收拾好,出门前还轻轻摸了摸季念然的肚子。
虽然出门的时候兴致颇高, 但是晚上回来的时候脸色却阴沉得吓人。
季念然这几个月来养成的习惯,用过晚饭之后就不再看书或是绣花——这都是费眼睛的事情,而是坐在炕上,在炕桌上涂涂画画,描些记忆力的可爱图案,预备日后孩子出生后给孩子做衣服、或是襁褓、被褥的时候绣在上面。
本来正画得高兴,听到门外丫鬟请安的声音,现是心中一喜,放下笔抬头。但是等见到秦雪歌的脸色后,却被吓了一跳,都要以为是不是叛王一家被人就走了,不然丈夫的脸色怎么会这样难看。
“怎么了?”她忙开口问,又急急忙忙地想要趿鞋下地。
秦雪歌这才缓过神来——其实在进屋之后,他的脸色就已经好一些了。他身上还带着些外面的凉气,也不敢乍然伸手去扶妻子,只是勉强笑了笑,又打手势让她安心坐着,“没什么大事儿,我在东宫已经用过晚饭了,先去洗个脸,换身衣裳再过来陪你说话。”
小丫鬟们已经烧好了热水,通过屋后的暗门送到了净房里。秦雪歌自己脱下外袍,挂在屏风上,又换上一双舒服的棉布鞋——自然是季念然学着后世拖鞋的样子改良过的,继续一脸沉思地去净房了。
季念然也没了画画的心思,但是她正在画的图案只差两笔就能完成,秦雪歌又去洗漱了,索性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拿起笔,低头安心把这幅图案画完。秦雪歌梳洗完毕踱着步子回来的时候,她正好将将画完最后一笔,只等纸上的墨迹干了,就可以放去书房,和她前几日画的那些图案存放到一起,以备日后参考使用。
“念念,你在做什么?”秦雪歌坐到季念然对面,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桌上的纸,又疑惑地邹起了眉头,“你这画的是什么?”
“随便画的,给孩子准备的。”季念然带着几分羞涩回答。她这两天画的图案以维尼熊和他的小伙伴们为主,因为记忆太过久远,一开始画得还不太像,但是这两天已经有些渐入佳境了。
听说是给以后的孩子准备的,秦雪歌主动拿起桌上的画纸,细细端详起来,“这……”他犹豫了一会儿,“画的是动物?”
“是啊。”季念然点头,又指着画上的动物进行讲解,“中间这个是熊,这边是猪,那边是驴……”以前自己小的时候还不觉得,刘姨娘又从来不争不抢,连带着她也觉得有得用就好,没有必要追求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但是现在自己也算是江雪院的女主人,每月也有私房进项,物质条件上去了,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的童年能够丰富多彩一些。
像珍姐儿对一个糖果盒子爱不释手,还是平日里见到的新鲜东西不够多的缘故。季念然只希望,自己可以倾尽自己所能,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一切。哪怕不够名贵,但是能在“最花心思”这一点上胜出,那也足够骄傲了。
秦雪歌又看了一会儿,似乎依然无法理解妻子画的这些图案,但是他也不打算干涉:妻子喜欢,那就随她去也无妨。衣服、被褥上的花纹,只要不犯皇家忌讳,就总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他需要操心的事,还有那么多……
想到那些杂事,他的眼角眉梢间就又染上一层烦躁之色。季念然又瞟了他几眼,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你……今天差事办得不顺?太子责怪你了?”
秦雪歌一怔,才反应过来妻子的话中之意,不禁摇头失笑,“那倒是没有。这次差事办得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是我,怕是现在大军还在赣州的深山老林里冻着呢!那边山里冬天也潮,若是过冬天那可真够人受的。”
说起这次的差事,他颇为自得,甚至脸上还隐隐露出了笑意。那么,让他烦心的源头就是另外的事。
季念然皱了皱鼻子,直接问他,“那你怎么一进门来就哭着张脸?吓得我以为昨天晚上叛王逃跑了呢。”
“那可不会。”秦雪歌被逗得“哈哈”笑了两声,但是笑过之后,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似乎原本并不打算同妻子说这件事,但是过了片刻之后又改变了主意,手里拿着一个手把件儿,一边把玩一边开口,“其实今天太子找我说话,第一件事自然是听我亲口说一说赣州那边的差事。不过结果什么的他都早就知道了,说了半日也就完了。关键还是后面那一件……”
他烦躁地呼出一口气,“这事祖父怕是已经听到风声了,但是我明天还是得去问问祖父……”
说了半天都没说清楚太子找他说的这“第二件事”到底是什么,季念然不禁催促起来,“到底什么事儿呀?怎么还遮遮掩掩的?”
“唉!”秦雪歌又重重叹了口气,“太子的意思,之前京城里有些对我不好的传言,根子怕是还是在咱们自己家里。他没详细说,只让我自己去查,说是好好查查家里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