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态、步姿、服饰,全是前人恩惠,是小文岚在关博萱教育下养成的行习惯。
说什么看到精美装潢看到贵宾室里的东西,却不动声色,这个非常容易解释。换作任何一人,住惯了窗明几净的楼房,看到自以为精美的茅屋,你会羡慕,你会惊赞吗?60年代再豪华的装饰,对于文岚来说,都是一个字:俗!
至于嫌弃次等茶,这个更是误会。
茶是中国传统饮料不假,但对于文岚来说如牛饮水品,不出区别。甚至,某种程度来说,还不如一杯白开水来得习惯。
再说,当时喝得是碗茶,还得撇茶叶,太不方便了。
总之,李文岚与周永福的初次相遇就是充满了巧合,充满了脑补大戏。
当然,事实上,周永福会这么想是有历史原因的。
当时典当什么的,的确非常常见。
战乱后,大量华国人转移到香港。他们能够带走的多都是些浮财,在香港衣食住行样样花费颇多,可进项却甚为有限。由于不善经营,或是被人欺骗,许多当年富贵一世的人家窘态百出,开始以变卖家产为生。初时,不过是卖些装点门面的藏品。渐渐的,衣服首饰,能卖的就开始全卖了。
香港变成了钱权游乐场,光鲜的一面背后,隐藏着无数人的血泪。
所以,当时文岚进入典当行,根本无需多找借口,人家一看神色就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了。
☆、商贾之道
因缘际会之下,李文岚进了当时还叫做鼎盛轩的店家。
鼎盛轩的位置不好,位于典当一条街的中部。
所以,在进鼎盛轩之前,文岚已经一连走了五家典当铺。虽然每家给出的价格都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远远低于文岚心里价位。估计他们都觉得文岚年纪小见识少,即便被压了价,也说不出一二来。
其实,他们都看错文岚了。
文岚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早在问路的时候,就大致了解了这边的路数。一路走过来,也曾顺便进了沿路各式商店里面逛了一圈。看完珠宝店里的售价,文岚自然便对现在的物价以及自己手里的原钻,有个大致的了解。
文岚知道原钻尤其是私人手里放出来的原钻价格肯定上不去,但是没想到那些人压价压得如此厉害。幸好他们的良心还没有坏到极致,没有直接把文岚手里的钻石强抢了去。文岚只能说这也是自己运气好,市面上真正的恶人的确有,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街头抢夺的人,还是比较少。
进了鼎盛轩,看老板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文岚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文岚抱着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的想法,打算进门了解一下情况。如果不合适,就当是顺便休息一下,晚点直接回家。
不想,这次却是文岚看错了人。
看了文岚拿出来的原钻,周永福看了几分钟,就直接叫了负责掌眼的掌柜出来。两人当着文岚的面,拿出一桌子工具,测了钻石的重量、净度、颜色、色泽和形状。这里头很多细节,文岚只听过,却没有了解过。反正时间比较充裕,所以文岚颇有兴致地看他们鼓捣。
测完之后,周氏两人暂时离开贵宾室,留下文岚一个人用手指捏着那颗钻石对照他们刚才说的那一堆专业术语翻来覆去地研究。
可惜,资质有限,文岚愣是没有看出有什么大的区别。
周永福合计完价格,回来的时候,首先就是递上一碟新饼干,笑得褶子都出来了:“李小姐,您这钻石真的不用让你家大人做主吗?”
文岚刚捏了一块饼干咬了一口,太久没有尝到这味道了,忍不住细细品了品。
真香,估计是用了猪油,酥而不油,脆而不干。
这滋味,即便是后世也不常见,令人甚是怀念。
听到周永福的问话,文岚赶紧喝了口茶,待口里没有异物后才答道:“这点小事,我就能做主。不知先生可愿接手?”
“刚才检测结果,您也见到了。钻石质量的确不错,的确是宝石级钻石,重量也有3.87克拉,可惜现在原钻价格不高,而且在我们东方钻石饰品市场有限。所以……”
“周先生,您说的这些我心里有数。不过,我可听说大钻石公司DB在香港开设了分公司专门收购原钻。我们这些散客,自然不好登门。可您专门做这一行的,自然是有门路的。而且,我在报纸上面看到消息,菊刀国自1959年同意进口钻石以来,菊刀国钻石市场每年增幅都不低。当然,我也知道,这原钻未经切割不曾琢磨,价格自然差许多。您如真心想做成这生意,劳驾先给个实价吧。” 文岚不动声色地微微露出一些商业消息,以显示自己并不是完全不知世事。
不出所料,对面的周先生明显被震住了,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眼前的小姑娘真的简单。
其实,大钻石公司先是利用电影和电影明星进行广告宣传,然后利用报纸杂志上的浪漫故事给大众打造出心理暗示:一种钻石是不渝爱情的象征。在这种不断强化钻石与浪漫爱情的联系,尤其是新闻故事致力于描绘名人或者电影明星们给他们的爱人送上的钻石的色泽和大小,照片更是着重特写名媛明星手上钻石戒指。
经过一番包装加上广告潜移默化,效果立竿见影。美国本土的钻石生意三年涨了超过50%,钻石更是成为年轻女性订婚结婚的必需品。二战后,著名的广告口号“A Diamond is forever”(中文翻译更为经典: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配上一对俊男靓女欢度蜜月的图片,闪遍大江南北。
进入60年代,钻石公司更是开始进行国际推广,菊刀国就是其中一个主要市场,主打产品仍旧是婚礼市场所需的订婚钻戒。而当时原钻自19世纪以来主要来自印度和南非,虽然近年新增了一个钻石产地苏联,可苏联生产的多属于0.5克拉以下的碎钻。
所以,在国际钻石市场,超过1克拉的原钻价格依然不低。
见周先生没有回话,文岚想了想,还是先表达自己的需求:“周先生,您们检测之前所说的那个价格还是低了点。我相信您看完检测结果后,心理应该也有了底。至于具体价格具体支付方式,我们还可以再商量。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家族不会在香港久留,沿途携带钞票实在不方便,所以我希望能够一半用金条一半用美金支付。当然,如果你们实在不方便,其中10%用港币支付,我们也是可以接受的。我相信,您专门做这行,店里金条应该是有的,起码大黄鱼小黄鱼肯定收了不少的。一进一出,两者利差,也是不少的。”
“李小姐,您之前说的那个价格还是太高了。虽然您说您家里之前已经评估过,可您也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物价天天都在变,以前的说辞现在可能已经不合适了。当然,我们也是诚心想要做成这比生意的。不如,我们各让一步。我再加300美金,但我希望其中6成用小黄鱼支付,2成用港币,其他的用美金。李小姐,出门在外,黄白之物才最保险。我保证我们这的黄鱼含金量重量都是按照标准来的,如果您不放心,可以请您家里认识的专家过来一同验货。”
“周老板,才加300实在太少。您我各让一步,我一步的距离也太大了点,与我的身高不太相符啊。这样吧,钻石这东西不好出手,我也理解您们的难处。不如这样,我这步跨大点,取个中间数,您加500美金好了。如果同意,半个小时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果不合适,那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文岚挑了挑眉,笃定周老板早已心动,开始转换策略,以退为进。
这是一场胜负已分的对决。
经过几个回合的试探,文岚已基本清楚对方的目的,而文岚的见识与言行举止都超乎对方的想象。不知不觉间,攻防已经互换。况且,文岚本就打算找个价格差不多的店家出货,周老板的出价已经超乎文岚预想的厚道了。
周永福莞尔一笑:“想不到李小姐这么有魄力,倒是我太斤斤计较,不够爽快了。行,既然小姐您快人快语,我也不做小儿状了,7000美金就7000美金。正如您所说,用这个价格拿到您那颗钻石,是我们的福气,既然是福气,我们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就这样溜走了。”
周永福一点头,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转身进了后面的办公区。
“我们鼎盛轩打开门做生意,从来都是童叟无欺,不是我专门压价,而是钻石真的不容易出手。多谢李小姐体谅!日后,如果您有意出手其他的物品,欢迎联系我们,我们一定给个最合理的价位。李小姐,您先这坐一会儿。东西比较多,底下的人得先准备一会儿。”周永福拿起一个攒盘,放在桌子中间。
多等一会儿,对于文岚来说,完全不是事。
吃着糕点,品着茶,时间过得飞快。
不到十分钟,一木盒小黄鱼,140张10美金加上一大叠港币,就摆在了文岚面前的木桌之上。
穿着鼎盛轩制服的职员上前解释:“李小姐,现在100美金可以兑换80克黄金。我们老板说为了让小姐您携带方便,让我们给您换了3300克的黄金。这些小黄鱼是二两一条,所以一共是33条小黄鱼。这边是1500美金的现钞,其中这100张是刚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封条完好无缺。这边是剩下的港币,按照老板的要求,我们特意多换了一叠20和50的现钞,方便小姐您日常使用。李小姐,您看下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不用了,您们实在太贴心太细致了,非常感谢!” 文岚真的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细心,小细节做得如此到位。
周永福递上一个小锦盒,轻轻打开:“这是我们店里的一串翡翠手链,成色虽然不算上成,但立意和雕工都还有可取之处。希望李小姐不要嫌弃!”
一条冰种满绿翡翠手链静静卧在红色丝绸之上,翡翠质地温润,色泽清雅。金丝为须,翡翠为翅,一队小蝴蝶交错停留在金丝银链上面。虽然手链很小巧,但样式新颖,构图精巧,做工精细,看着就觉得让人心动不已。
文岚盖上锦盒,双手平推,放回周永福面前:“周老板,你太客气了!这手链做工精巧,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我实在受之有愧。”
“李小姐,您有所不知,这是我们鼎盛轩的老规矩,送上一点小小的见面礼,大家交个朋友。李小姐,您家中亲友如果有用得上我们鼎盛轩的地方,恳请帮忙搭句话,引个路。”
文岚这才看到锦盒旁边还有一小匣子名片,鼎盛轩的名字下方还印有地址和联系方式。
这一瞬间,文岚便决定了另外两颗准备售卖的钻石去处。
文岚辞别再三表达护送之意的周老板,背上小黄鱼们,在小职员的陪同下,坐上了等在门外的的士车。
☆、意外线索
文岚备着一叠港币,提着一些水果,走进了医院。
进入病房,却愕然发现,关氏兄妹都不在病房。
隔壁床的童奶奶见文岚有点惊慌,忙指点道:“小姑娘,别担心,没什么事,一个小时前你舅舅送你妈准备动手术了。具体情况,你问问颜姑娘,她在隔壁病房。”
“谢谢童奶奶!”文岚转身找到护士姐姐,问明手术室,匆匆赶了过去。
手术室外,关博睿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
文岚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坐在长椅的另一头,问完好,顺便递上新买的橙子。
“哦,你来啦。”关博睿见文岚盯着手术室,脸上尽是惶恐,”病情没有恶化,你别担心。本来安排今早手术的是502室的邓阿姨,没想到禁食之后,她偷偷吃了一个老婆饼,被护士发现了。刚好你妈昨晚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后,晚上就滴米未沾。刚好你妈的检验报告也出来了,所以,医生商量之后,就调整了手术顺序,把你妈的手术提前了。”
原来是违反了禁食禁饮啊,这种病人在百年后也不少见。只是随着医术的发展,数十年后,术前禁食有了优化方案,调整成术前两小时还能喝糖水等清饮料。但这些,现在还不可能做到。
很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禁食禁饮。
其实,术前偷吃的一块肉、一口面包,都有可能夺走病人的生命。
全身麻醉下,胃和食管之间有个连接口会无法关闭。当人躺平后,如果胃里有食物就会反流。偏偏这个时候,全麻的患者,在药物的作用下咽喉反射、呛咳反射也都会消失。这就意味着,人在清醒的时候,如果被食水呛到能做出咳嗽动作,保护水和食物不能进入肺部。而全麻的患者却做出相应反应,胃反流的食物以及胃液非常容易进入肺部。
一旦发生这种意外,误吸的固□□体会阻塞呼吸道,需要医生们在数分钟内进行有效地清除,以免发生窒息死亡。可惜,即便及时抢救,患者发生吸入性肺炎的可能仍然非常高。大量病人,不但需要进入ICU继续治疗,甚至可能因为肺部感染而死亡。而吸入性肺炎的死亡率,高达25%左右。
关氏兄妹都属于比较理智的人,必定会遵从医嘱。
关于这点,文岚好不怀疑。
只是,关博萱的病情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
文岚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妈妈的病情怎样了,我们需要再请多一段时间的病假吗?”
关博睿剥开甜橙,把白色的筋膜细细撕掉,把分成一瓣一瓣的橙子装回橙皮,塞给文岚。
他重新剥开一个甜橙:“检查结果出来了,你妈妈运气不错,没有什么严重的传染疾病或者遗传病。至于肺部和支气管炎症,这两年控制得还不错,不至于恶化。但问题在于她的肝功能检测结果,比我预期的还要差。医生说转氨酶正常值一般不超过40,可你妈已经飙升到1700多,所以现在需要做保肝治疗。如果不能有效控制,病情继续恶化,肝功能丧失,可能需要做肝脏移植。”
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妈妈总是习惯性瞒着大家,为什么我们没有一个人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为什么总是这样?
文岚咬着嘴唇,掐着虎口,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舅舅,你别担心,我刚去了一趟巴利道,卖了之前我找到的钻石。如果妈妈需要进一步的治疗,我们可以把其他的珠宝全部卖掉,应该能凑够医药费的。如果香港不行,我们就去梅奥诊所。那里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市里医疗机构之一,代表着世界最高医疗水平。我相信,妈妈的病,在他们眼里一定只不过是小问题。”
“别紧张,吃瓣橙子。我仔细想了想,事情应该没那么坏,医生肯定会告诉我们最坏的情况,但不等于已经危险到那种程度。”关博睿塞了一瓣橙子进文岚的嘴里,“你还小呢,别操心那么多。家里的事,还有我,还有你爸爸抗着呢。”
文岚刚想说点什么,又被一瓣橙子堵住了嘴巴。
文岚这才明白,关博睿心里估计应该也很慌,但再多的恐慌也于事无补,所以,关博睿不想再听那些忧心忡忡的话语。
文岚安静地坐着,拿起一个橙子在手里揉来揉去,看着红色的“手术中”牌子,想着后续的计划。
大半个小时后,医护人员出来,招呼家属可以把关博萱移回病房。
关博萱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关博睿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沾水,润湿关博萱的嘴唇。
关博萱这两天一直在打吊针,手上的针孔附近一片淤青。
文岚倒了些热水,浸透了毛巾,给她做热敷。
到了中午饭时间,关博萱蒙着眼罩,斜躺在床上,吃了两口港式饭菜,便完全没有胃口。
关博睿也不敢勉强,因为生病的时候本来胃口就差,更何况关博萱这病严重饮食食欲,多吃一点,甚至多喝一口水,都会反胃想吐。
文岚吃完自己那份午餐,便把关博睿赶进如意门里休息。
看护病人,是一份持久的战争。
没有良好的体力和心态,完全无法胜任。
文岚捧着几份新买的书报,守在关博萱的病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