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不咸不淡地道:“行,回去吧。”
谢其蔚大喜,告退开溜。
背后,柳氏微微勾起了唇角。她可没说什么时候把竹篱给他,落胎后,调理个一年半载的,也实属正常,届时,拿竹篱吊着,不怕他轻慢魏氏。
等魏氏笼络住了这小子,再打发竹篱过去,就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
竹篱走后,程丹若并没有过多思考她的结局。
她看过谢玄英的信,不出意外的话,竹篱应该能保住性命,但之后落胎,能不能熬过来,就要看她的命了。
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救不了每个人,她尽力了。
倒是谢玄英,着实发作了一番。
林妈妈且不必说,他直言回府之后,就请她养老,不必再操心了。而林妈妈犯了错,倒也甘愿认罚,走前还给程丹若磕了头。
只是,程丹若无所谓她的忠心,故而也不觉得寒心。
丫鬟仆妇都是办差的人,她们对自己死心塌地,以命相报,她才觉得恐怖。
这一点,谢玄英可能看出来了,可能没有,反正,他没有要求她处置谁,亲自上场,把剩下的丫鬟都罚了。
上上下下的丫头,从玛瑙和梅韵两个大丫鬟,到下头扫地的小丫头,通通被罚跪三天。
轮班跪,这组跪,那组伺候,三天后换过来。
程丹若担心她们跪出问题,背后问他:“不会跪坏腿吗?”
“跪不坏。”谢玄英十分讲道理,“我跪过,好好的,没事。”
程丹若便没再说什么,只是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心太软了?”
“这是你的脾气,你不想改,就不用改。”他安慰她,“我来做就好。”
他这么说,程丹若反倒不想他一个人承担:“我也应该做点什么。”
谢玄英道:“那你罚钱吧。”
程丹若瞧瞧他,“嗯”了一声,决定罚她们三个月的月钱。
唯独玛瑙,主动上报,算有功,得赏她。
谁想玛瑙拒绝了,还主动认错,说是她疏忽,没管好下头人,理应挨罚,不该受赏。
又恳切道:“照理说,不该奴婢说这样僭越的话,可夫人待我们的好,奴婢都知道,只好斗胆说了——这后宅之中,太严了不好,太宽了也不好,下头的人各有各的奸猾,主子一昧柔和,反倒被糊弄了去。”
这个道理,程丹若何尝不知。
但她问:“你觉得,是我太好性子了吗?”
“夫人慈和,待人宽厚,”玛瑙恳切地说,“我们都庆幸能为夫人办事,只怕有谁仗着夫人善心,有了私心,反误了夫人的事。”
这次,底下的丫头不敢说,无非是觉得,说了指不定惹上麻烦,不说,以夫人的深明大义,不会迁怒到自己头上,明哲保身罢了。
可要玛瑙说,做奴婢的可以有私心,却不能私心太过,一个个心里只有自己,没有主子,就不像话了。
“私心……”程丹若品这大丫鬟的这两个字,半晌无言。
许久,才慢慢道,“也是,我好,你们才能好。”
玛瑙如释重负。
“我知道了。”她微微笑,“今后你多上心,有什么事,及时报我。”
玛瑙心喜,毅然道:“奴婢万死不辞。”
程丹若阖上了眼:“下去吧。”
此后,丫头们果然变得更恭敬小心,散漫之风大收。
可程丹若的心情,迟迟好不起来。
谢玄英看出了她的低落,提议去踏青。
“年年都是秋日出游,你我还未看过春花烂漫。”他道,“明年若无意外,你我便要调任,若没有赏过春日盛景,岂不遗憾?”
程丹若不忍辜负他的好意,同意了。
大同的春天,还带有冬季的寒意,不过万物生发,遍山绿意,叫人心旷神怡,颇为自在。
春可乐尤其活泼,撒蹄子乱跑,倒是冬夜雪不疾不徐的,整匹马都透出一股慵懒之意。
程丹若发现,谢玄英今天骑的是另一匹公马,不由好奇:“怎么回事?”
谢玄英面无表情道:“小雪怀孕了。”
她大吃一惊:“谁的?”
“不知道,可能是我带她去关外的时候。”谢玄英道,“去年四弟的那匹马想和她配,但她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才发现她怀孕了。”
程丹若:“啊。”
“说不定是哪里来的野马。”他脸色很差,“趁我不注意……”
程丹若道:“它们是马。”
“我知道。”谢玄英说,“可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懂了,理解地点点头:“是啊,真过分。”
谢玄英高兴了一点,望向慢慢奔跑的冬夜雪:“今年秋天,她就要做母亲了。”
程丹若顺着他:“那你提前取个名字?”
谢玄英果然心动,沉吟少时,道:“就叫冬未来,如何?”
她道:“好名字。”
马怀胎的时间与人相仿,小马应该是在七、八月份出生,此时自然冬季未至,可未来也有将来之意,意头很好。
谢玄英心满意足,还道:“即是如此,待小乐生了孩子,就叫春可期。”
程丹若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探花取名还是有水平的:“行,听你的。”
但又好笑,“可你不觉得,这也太早了点吗?”
谢玄英一时没留神,顺口道:“不早,我已经给我们……”话说到一半,惊觉不对,急急打住,生硬地换了说辞,“给我们的马想过好几个了。”
这么明显的停顿和改口,程丹若哪里听不出来。
她顿时沉默。
谢玄英后悔不及,懊恼道:“丹娘,我、我并无他意。”他解释,“我只是随便想想,你我都还年轻,手上的事情又千头万绪,晚些也是好的。”
停顿一会儿,寻找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明年就要调任了,也不是时候。”
程丹若还是没有说话。
谢大有了一儿两女,谢二也有嫡子,连谢四都乌龙地搞出一个孩子,如今,其实唯有他没有。
“别紧张,这没什么。你不提,我才觉得奇怪。”孩子是婚姻里,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只是,她还有些矛盾,有些迟疑,以及一些迷茫。
“能不能过段时间再说?让我好好想一想。”
“此事真不急,我只是随口提及,绝无他意。”谢玄英唯恐她误会,“你切莫放心上。”
她点点头,转移话题:“今年春耕如何?”
“都吩咐下去了,去年蝗灾,百姓为防万一,今年都愿意试种新粮。”谢玄英配合得不再提及,谈正事,“不过,在此之前,得翻地除蝻。”
去年秋天挖了虫卵,但肯定有遗漏,今年必须继续除幼虫,才能保证夏末蝗虫不孵化。
“希望今年能风调雨顺吧。”谢玄英看了她一眼,没敢说今年春雨有些少,已经连续数日晴天了。
程丹若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忧虑,问:“要不要去拜拜?”
谢玄英立时应下:“好。”
两人商量了番,觉得五台山都有点远,不如去悬空寺。这是佛、道、儒三家合一的寺庙,拜一家等于拜三家,非常方便。
第256章 局势诡
悬空寺建在浑源县, 位于悬崖峭壁之上,不止是一座特殊的寺庙, 也是一大建筑奇迹, 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留下自己的震惊与赞美。
程丹若和谢玄英怀抱虔诚之心,在寺中住了三天,斋戒茹素, 把三教都给拜了一遍。
搞完迷信活动, 两人都觉得心里踏实不少。
佛道儒都祭拜过,总有一个灵的吧?
或许是的, 但他们忘记了, 自己地处边境, 隔壁还有一个邻居。
三月底, 春市开了。
原本互市只有六七月份的夏市, 但因为鞑靼不断上书,恳求多开几次,大夏也需要在春季向牧民收购羊毛, 故朝廷斟酌后, 同意春天加开一次互市。
因是新开的,谢玄英自然要过去露一面, 这样,夏天他就不用去了。
程丹若则是羊毛纺织的负责人,想和对方搞好关系, 明年调任后,长宝暖还能正常工作,同样要去一趟。
于是, 和之前两年一样,他们骑着马, 慢悠悠地到达了得胜堡。
春天的草原比夏天舒服了不少,碧草如波,天高云淡。
长城之外,已经能看到一座座毡包,大量未曾清洗的羊毛被装进箩筐,运送进毡包储存。
野马在远处喝水,飞鸟盘旋,忽而有谁抽出弓箭,连发数次,便有倒霉的鸟坠落而死,成为人类的腹中餐。
这里的驻军已经对他们夫妻很熟悉了,尤其是程丹若,路过的妇女都会和她打招呼问候。
她曾送给得胜堡几百件毛衣,虽然是粗毛,可在寒冷的边关,将士们套在干硬的棉衣里面,保暖效果也极其出色。
而妇人们掌握了织毛衣的本事,寒冬腊月闲来无事,就在家中织衣,多多少少挣出些家用,家里的男女老少到年底,也能多吃两块大肉。
这如何能叫人不感激她呢。
“程夫人,这是我自家炸的油糕,您尝尝。”
“夫人,我们家牛今天断腿死了,正好您来,拿回去下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