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仕达问:“夫人的意思是?”
“我先做,他们看见好处,自然就愿意来了。”她平静地说。
金仕达愣了愣,思考了会儿,委婉道:“夫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药材都是年份越长,效果越好,一年半载的怕是难见成效。”
言下之意便是,前几年就是赔钱,等能赚钱了,你人也未必还在这儿,四舍五入等于打水漂。
“先试试,亏不动了再想别的法子。”和朝廷哭穷,骗大户投资,或者干脆杀两个贪官抄抄家,都是办法。
程丹若心态平稳:“在此之前,至少修两条路,令其开辟驿道,不然就没什么好谈的,让他们继续刀耕火种去吧。”
顺德夫人为什么能得朝廷获封?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开辟两条驿道,联通川、黔、湘,促进各民族的交往,也大大增加了大夏对三地的控制力。
再直白点,有了驿道,就能行军,就能运粮,平叛就能走大道,不需要翻山越岭了。
金仕达知晓个中利害,不由道:“夫人若能促成此事,功在千秋万代。”
“行了,歌功颂德的话,后人说才好听,现在说不过是自吹自擂。”程丹若决定直接点,省得隔三差五就听马屁,“你先和他们谈谈,试试他们的口风,最好两家分开谈,告诉他们我只打算选一家。”
金仕达咽回了吹捧,改换画风:“在下明白了。”
“那就好。”程丹若道,“你我主宾,各取所需。”
金仕达拱拱手,下去办事了。
程丹若暗暗松了口气。
有个能说会道的下属真的很重要,至少她不用像在大同那会儿,面试个商号都要亲自出马。
可惜只有一个能用的。
从哪儿再抓几个劳动力呢。
程丹若沉思许久,决定随便逮两个试试。
“林桂。”她叫人,“去把清平书院的学生叫来,就说我有事相询。”
“是。”
半个时辰后。
程丹若在正厅接见了书院的学子。
他们一共五人,为首者是个二十多岁的秀才,衣着俭朴,但眉间不见自卑,进屋时飞快睃了眼环境,见没有其他男性,稍微走近便立住了。
第二个则是穿绸衣的年轻人,神采飞扬,腰间佩剑,活脱脱的富家子弟,进来后颇为大胆地瞅了她两眼。
中间两个规规矩矩,眼神不乱瞟,眼底有些微的疑惑。
最后一个身材高大壮实,与其说是儒生,更像武夫,腰间配的也是刀而非剑,虎口有茧。
但无论是谁,表情都有点紧张。上回人多,且有鲁郎中等人作陪,倒还能维持从容,今天只有他们,难免忐忑不安。
——谁也没有和这样的女眷打过交道。
该像对母亲或岳母一样恭敬吗?她年纪看着也不大,更像嫂嫂阿姐,可又不能如姊妹一般随意。
这可怎么整?
第336章 离奇事
厅里鸦雀无声。
五个清平学子你瞅瞅我, 我瞅瞅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坐。”程丹若看出了他们的窘迫, 打破尴尬, “上茶。”
“多谢夫人。”他们老老实实地坐下,端起茶碗。嗯,手里有东西, 一下没那么尴尬了。
程丹若问:“过来安顺有些日子了, 都习惯吗?”
这副口吻有点像拉家常的师母,孙秀才微微放松了点, 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夫人的话, 一切都好。”
“前些日子, 我义父写了信来, 问候静光居士, 不知他身体可好?”
静光居士是清平书院山长的雅号,他建了一座茅舍,取孟浩然的“炎炎暑退茅斋静, 阶下丛莎有露光”之句, 又因信了佛教,故为居士。
孙秀财有点意外, 但仔细一想,晏鸿之也是儒学大家,认识不足为奇:“多谢子真先生挂心, 山长身体康健,每日都在山中打坐静心。”
“那就好。”程丹若说,“今天请几位来, 是有事相求。”
外向点的富家子弟忙表忠心:“夫人尽管吩咐,我们有钱出钱, 有力出力。”
“不错。”“是。”“对。”其他三人附和。
“不是什么大事,却要有学问的人来做。”程丹若小小夸了他们一句,“我思来想去,你们无疑最合适。”
来自上位者的肯定,无疑是对他们莫大的鼓舞。
连最老成的孙秀才都说:“夫人请说。”
她道:“你们也知道,贵州山中有不少良药,夷民挖售药材,我们收取贩卖,乃是两便之策。可双方言语不通,多有不便,有时鸡同鸭讲,还易引发矛盾。”
这事他们深有体会。
富家子弟说:“夫人所言甚是,我先前就见过,一个要买天麻,一个以为他要芋头,都是根块,他们分不清。”
“不错。”程丹若解释,“我要做的事也简单,挑出咱们常用的,编一本简便的册子,写明汉名与夷语,比如我们叫天麻,苗人叫赤箭,并画上图,方便今后交易。”
孙秀才迟疑一刹,才道:“夫人,夷人不识文字。”
“这是给汉人看的,直音或读若皆可。”她回答。
空气安静了会儿。
最高大威武的那个开口了:“夫人恕罪,为何要汉人学夷话,而不是让他们学汉话呢。”
“许多夷人会说汉话,甚至会写汉字,可他们不是土司就是寨主,绝大多数夷人没有条件学汉话,就好像汉人里头,不是人人都能识字一样。”
程丹若道,“青壮要劳作打猎,进山掘药的非老即幼,或是女人,他们蒙昧懵懂,没有机会学汉话。相反,学医的人多半识字,记几句夷语轻而易举。”
她的话合情合理,在座的读书人也不觉得自己记不住几句夷语,事实上,他们其实都会两句。
交换了几个眼神后,孙秀才代表众人接下了任务:“愿尽绵薄之力。”
“诸位少年英才,”程丹若慎重道,“就托付给各位了。”
“夫人放心!”少年热血,一下激动,“此事就交给我等。”
程丹若不是光口头上说,不给实际好处的人。她考虑了片时,不提润笔费,卖谢玄英:“待外子凯旋归来,我定告知他诸位的义举。”
于是大家都满意了。
巡抚作为本省最大的官儿,管乡试。
考不考得中是一回事,先刷个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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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顺忙活了数日,程丹若丢出去不少任务,刚准备腾出手来,“关心”下新收的义女,前线传来一个惊天大消息。
赤硕死了。
消息是鲁郎中传来的,人是他亲眼见着死的,过程离奇曲折,不是亲历者都不敢相信。
且从头说起。
鲁郎中带着夕照的人进山,原本打算一家家寨子走访,可谢玄英势如破竹,剩下的苗寨人人自危,三三两两主动结盟。
到达千鱼寨的时候,他已经说服了一寨联盟,放弃与朝廷对抗,支持赤韶,而朝廷则不追究他们附逆的罪名。
千鱼寨是第二处,此地位于河流的交汇处,淡水资源丰富,鱼类繁多,是赤江第三大寨。
寨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点与世无争的意思。
鲁郎中舌灿莲花,威逼利诱,对方原本已松动,可关键时刻,外头传来消息,说赤硕带兵前来,要求寨子开门迎接。
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夸张地说,鲁郎中连遗书都想好了。
但千鱼寨的寨主却没有马上倒戈,他似乎想谈谈价格,只是命人软禁他们,自己则去寨楼迎接。
千鱼寨的位置十分巧妙,前靠河流,要入寨必须穿过索桥,吊桥一收,千军万马都过不来,而寨民却可以从后山的索道攀爬离开,易守难攻。
赤硕想进寨,就得让寨主开门。
当时,鲁郎中还想挣扎一下,所以强烈要求一起去,和赤硕对峙:“赤硕卑鄙小人,弑亲篡位,理当责问。”
寨主兴许觉得三方一块儿谈判,于他更有利,遂同意了。
鲁郎中颤巍巍地登上寨楼,远远的就看见一行苗兵蜿蜒前来。为首的两个人,一个穿黑衣,姿态矫健,一个穿红衣,腰间系着黑带子。
千鱼寨的守卫气沉丹田,唱了一句山歌,遥遥传到彼面。
对方回了一句,同样嘹亮悠远。
鲁郎中苗语水平不怎么样,只依稀听懂了“江河、神”之类的词汇,大概是在歌颂赤江信奉的河神。
寨主眯眼看了半天,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朝身边的人说了两句。
还和鲁郎中解释:“除了我们寨出去的,他们只能进来一百个人。”
鲁郎中并不觉得奇怪。
大夏皇权不下乡,这里的土司也没法掌控每个寨子,土酋相当于部族首领,而不是所有苗民的主人——后者也有,通常这样强大的首领,会被称为苗王。
叛军同意了这个条件。
他们整顿队伍。
黑劳说:“我就不去了,省得你老疑神疑鬼。”
赤硕愣了一下,有种被人看破心思的狼狈,刚想说什么,黑劳又说:“外人插手你们赤江的事也不好。”
“我在这儿给你压阵,不过,”黑劳挑起眉,“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能坚持住吗?”
“没事。”输人不输阵,赤硕强撑着头疼,避开明亮的光线,“那你就在外头等着吧。”
黑劳说:“行事多加小心。”
“嗯。”赤硕拉起缰绳,缓缓走上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