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佑脸上流露出对肉的天然向往。
“糯宝, 你信舅舅的,老香了。”
“不!”糯糯不高兴了, 两个小短腿“哒哒”地跑起来, 拉着草编的高筐子就要走。
江佑忙扶了把筐子, 怕她给弄倒了, 又扯了下后半截绳子。
兔子撒开腿跑,那可够他这老胳膊老腿追的。
“妈妈!”
糯糯拉不动了, 开始喊人了。
“快别逗她了。”江芝手里捏着面团, 从厨房窗户里探个头, “今早刚被我给气哭。”
“咋地了,你欺负我们糯宝了?”江佑是个脾气软的, 糯宝一闹别扭,又赶忙凑上去哄,“是不是妈妈欺负乖宝了?你跟舅舅说,舅舅给你做主。”
“可别惯了,都快成个小霸王了,跟我闹一早上了。小烦人的。”江芝看着也有点小情绪。
“怎么了,这是?”
“还不都是因为邝深,他可算是不知道怎么疼孩子了。”提到这个,江芝就烦,干完手上的活,出来给糯宝整一下衣服。
“呶,还不是因为这个听故事的时候,那故事里都有个兔子。她爹就她给弄了个兔子,把家里几个孩子稀奇坏了。只要一早起来,就先去看兔子。这几天还玩花了,动不动就给放出来。”
“小孩不都这样么,又不算太闹腾。”
“这还不闹腾?今早上院子里的门没关好,兔子跑出去了。现在好了,一个大队都知道我们家有个活兔子。”
江佑是真没觉得有啥:“也没什么,那往年有条件好的人家还养狗呢,你们养个兔子也不咋啊。”
只要不嫌费粮食,抓着就能养。养大了还能宰了吃,多划算。
“那能一样么?鸡鸭数量都有规定。其他的能不碰也就不碰。”江芝不爱谈这个,“反正,我今早是准备把这兔子给炖了的。邝深这个惯孩子的,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撺掇小的,越活越回去了。”
一大一小的,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糯宝眼看着就要记事,江芝现在就希望日子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别给糯宝留下太多的印象。
“太谨慎了。”江佑在大队部待着,也真不觉得算个事,摇头失笑,“那你就给弄这来了,也不嫌折腾。”
“吃肚里倒不折腾。关键是,这爷俩不愿意啊。”江芝给糯糯整好衣领,又给她束了束裤脚,抬眼看江佑,跟他商量生意的事。
“趁着这两天生意还可以,不算很忙,咱们要不跟那厂子似的,也招两学徒试试?”
做生意嘛,肯定不能一直啃老本,都是在推陈出新。
翻腾出来的款式多,那需要的人手也就多。
“先招两个人能让腊梅跟秋花能有个休息替换的时间,也把早餐给排个班。不然,这样的工作一天干下来,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江芝不是一次看见腊梅捂着脖子了,长期低头,以后肯定伤颈椎。
万一腊梅还是谁落下了什么一辈子的毛病,江芝良心上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都是为了生活,她不能做这黑心事,又不是赚的不够多。
“这事你决定就行,”江佑看向江芝,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这种,嗯,以后,这些事情都不用再跟我,嗯,商量了。”
江芝蹙眉,慢慢站起来,看向江佑,不是很明白:“二哥,你什么意思?”
“就是,开了春么,地里忙,大队也忙,以后没这么多时间来了。”江佑笑了下,心情也是很复杂。
“那没事啊,本来就是咱两商量着干的,你忙,那我多来就行了。”江芝松口气,不想往深处想。
“不是,是我不准备干了。”
话说出口了,江佑真的轻松很多,心里这些天堆的石头像是消失一多半。
为自己,也为家庭。
他站在院子里,环看整个院子,像跟江芝初来的那天一样,四四方方都要看的认真仔细,唯恐错漏了些什么。
刚来的那天,他跟江芝第一次踏入,眼里还都带着未知的好奇和无限的向往。转眼间,就看它换了模样,有了宾客,正慢慢建起高楼。
足够了。
江佑笑:“生意现在已经慢慢上正轨了,趁着现在这段时间闲,多招几个人。好的留下你慢慢教,教会了自己也不用每天跑,隔三差五来看一次。有颜凛盯着,我放心。”
“对了,颜凛是邝深的人,你,知道吗?”
江芝把闹人的糯宝抱起来,轻“嗯”了声。
江佑终于松口气,夸张地笑起来,“可以啊,看来你们夫妻两终于把话说开了。你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在你们夫妻两之间艰难求活的。”
江芝没有笑出来,也没有问原因,只是重复问了句:“二哥,你刚说真的?”
“我跟爹娘都说过了,经过家里的一致同意的。”
他把爹娘搬出来,他和江芝就都知道这事已经算定下来了。
江佑伸手逗了逗糯宝,“别多想,好好干。大胆往前走,有事了找哥,哥永远在后面支着你。”
江芝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分明看见自己抱着孩子站在这头,她哥站在那头,中间隔着条浅浅的河流,而他们身后都是一个个的小家。
“好,那我把这两天的钱算一下。”
“不要,我都没来几次。”
江芝拽着没人让他走,弯眼笑起来:“要的。不管怎么说,咱们今年生意也算开门红,拿着沾沾喜气也行。希望我哥这一年,一辈子都顺顺利利的,永远开心,永远有鞋穿,还都得是回力的。”
江佑也笑,低头看了下自己的鞋,都已经有了泥印,早无刚买的亮白色。
“好。”
分完钱,江佑没走,踏踏实实干了一上午的力气活。完全没闲着,像是浑身力气都用不完一样。
等中午腊梅要做饭的时候,他才停下。
“别做我的饭了,我回家吃。”
上午他们在院里说话,大家都没注意。
腊梅也没当回事,声音洪亮穿透窗户玻璃:“好。”
江佑看向江芝:“我下午就不来了。”
“嗯。”
“回吧,以后记得多回家吃饭。”江佑甩了甩棉袄,穿在身上,摆了摆手,没让江芝再送。
“暧。”江芝举着糯糯的小手,跟江佑挥挥,“哥,你路上慢点。”
离了江芝的铺面,江佑没先回去,而是绕去了大院,找了趟童枕。
童枕这几天被郇米折腾的不轻,不乐意跟里面的人一起吃饭,正拿根小竹条蹲在院里瞎画。
见到他了,棍没扔,人就先起来了。
“呦,稀客啊,来这,是准备买点啥?”童枕知道他赚钱了,把他当冤大头宰,“我这有刚到的收音机,沪市的,稀罕货。卖别人一百八,给你打折价,两百,要不要?”
“滚犊子,给别人一百八,卖我两百,还打折?”江佑笑起来,心情轻松,“你这收音机是镶金了,卖这么贵,明明就是几十块钱的东西。”
“这东西跟东西也是好赖的,有那种啊,五六十一个,你要的话我也能给你找找,但听起来感觉肯定不一样。我这是高档货,难收着呢。”
江佑不吃他这一套:“别高档低档的,我这都买不起。你还是省省吧。”
“没劲儿,还以为来个大生意呢。”童枕把手里的棍随手插院里摆的迎客松上,“那你今儿是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准备请我吃饭?”
“...也行,”请人帮忙嘛,还是要客气点的,江佑很懂礼貌,“走,请你吃饭。”
“真的假的,看来是挣不少呀。”童枕开始搓手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一会儿还有事拜托你。”
出去吃饭,童枕还特意换了个干净外套。
“什么事?先说好,让我掏钱的事不干,赌牌喝酒玩命的不干。其他的,考虑考虑。”
“不要你钱,也不用你玩命,”江佑推他下台阶,“就让你以后闲了多去那边摊子上看看。生意看着是起来了,可别让人给砸了。”
“砸你们那生意?”童枕觉得江佑杞人忧天,“你们那有颜凛震着呢,那家伙寺庙里出来的,比我们大院门口放的石狮子都好使。他不砸别人生意,都是他那个佛慈悲了。”
“那他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闲了还是多注意。”
“肯定的啊,毕竟是我哥砸了钱的。”有人请吃饭,童枕心情好,拍胸脯保证,“放心吧,自家生意,没人敢找你们的事。”
“行。”江佑尽了自己能尽的最大力,神色愈发轻松起来。
童枕也很轻松,步伐欢快:“那你是要请我去吃什么?国营饭店吗?”
这附近好像也没什么能吃的了。
江佑主随客便,十分好说话:“可以。”
童枕很感动:“江二,你是我见过除我哥以外最大方的人了。”
江佑谦虚一笑。
十五分钟后,童枕抱着两烧饼,面无表情地吞了自己刚刚所有的感动与热泪盈眶。
“你就请我吃这个?”
“不然呢。”江佑坐在台阶上,啃得津津有味,“烤的真好,还发甜头呢,你看上面撒多少芝麻。”
童枕嘴里叼着烧饼,坐他旁边,跟一群下班的工人们一起坐台阶上,闻着里面飘来的肉味。
“你可真大方。”
“还行。”江佑跟他认真道,“算我欠你一顿,但我现在手里也确实没什么钱。”
“你们年前可没少挣,我都看到了,账本这么厚呢。”童枕这点好,不矫情,也不挑剔,啃了口烧饼,跟江佑比划,“你这还没钱?”
“这不还有一大家子等着我养么?”江佑简单解释了句,又跟童枕取经,认真说起来,“你走南闯北的这么些年,有没有觉得这几年什么赚钱比较多的行当。”
“赚钱比较多的?你们那还不够么?利润已经可以了。”童枕啃着皮,也跟江佑掏心窝子,“赚钱再多的,那就都有风险了。你肯定是不能干的,其他的,也就倒卖点东西。但这玩意看运气。什么能卖,什么好卖,都得你自己前期估算。反正运气好的,已经一夜暴富了;运气不好的,亏本的进去的,哪儿都有。”
江佑听的很认真。
“你们那生意真的算可以了。你妹有手艺,凭着这个都饿不死。现在这世道,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除此之外,也就衣食的生意好些。”
“你要让我说实话,我真觉得你们就好好干,踏踏实实干,能挣多少挣多少,钱也别放银行,都拿出来买黄金或者是房子、工作、户口之类的死东西。以后万一再变,你们也就审时度势,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慢慢生活呗。我哥有句话不是讲,你缺的东西,生活都会补给你。”
江佑摇头,不信这个:“那要是没有呢?”
“没有?那就讨回来。还那么年轻,别认别怂,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