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完钱,刀疤脸也没寒碜,让人底下人那着个麻袋装角落里的一堆没人要的东西。
“别装,不要。”邝深制止了傻弟弟童枕帮忙的意思,轻晃了下盒子,听了个响,“走。”
“哥,这些不要了?”
“嗯。”
“刀疤可真够黑的,三个石头卖咱这么贵。”
“还成。”
这价在黑市最多也就只能买一克金子。
“哥,你买这个干啥,那戒指底下黑漆漆的,一打磨抛光,都提不出来什么东西。”
没啥价钱。
“石头好看。”邝深带他们出来,把小盒子随手揣怀里。事儿成了一大半,他也松口气,声音带点笑,“攒着回头给糯糯做个手串玩。”
“那石头是挺好看的,大红的,回去让老师傅打磨一下,肯定好看。”
一听是给糯糯做东西,童枕也不觉得很心疼了。贵还是贵的,他依旧坚信是刀疤脸坑了他哥。
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想着以后让他也手底下人跑着看看收点漂亮石头回来,攒着给糯糯打点东西,当个小玩意。
脚行夜路,没走多久,在前开路的邝深突然一停。
前面山坡平地停了三四辆自行车,七八个壮汉在路中间等着他们。
为首的男人是郇谦的狗腿子赵兴,身上穿了个胖棉服,嘴里叼了个烟,还算客气。
“邝哥,好久不见。”
邝深稳如泰山,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这几年,碰见那么多人,赵兴也就高看一眼邝深。
他踩灭烟,上前又拿烟盒敲出一根,递给邝深,“邝哥,我们老大想见你一面。”
邝深没接,赵兴也不介意,哥两好地往上凑了下,笑着软了话头:“邝哥,你别让我难做。”
童枕觉得赵兴比葛仲还不要脸。
邝深垂眼,勾了下唇,慢慢笑了下:“行啊。”
次日,江芝起来的时候,窗外天都亮透了。
她睁眼摸了摸床边还酣睡的小糯糯,慢慢坐起来,看床那头的邝如许还在睡。
帆帆已经穿好衣服,安静地坐在窗边,像是在看她随手插在窗台的那束野花。
江芝穿好衣服,轻手轻脚下床,走到帆帆身边,伸出手掌,放到他面前:“饿不饿?妈妈还没醒,舅妈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帆帆转头看着正对他笑的江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而后,像是挑选出最满意的手掌,慢慢地放在江芝手上。
依旧是沉默着,不说话。
江芝也没逼他,牵着他走出去。子城已经去上学。厨房里邝深正在刷锅,周瑛做旁边择菜。
“醒了?糯糯和如许是不是还在睡?”
“嗯。”
江芝简短应了声,带着帆帆洗漱完,怕他踩到水槽,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比她想象的还要轻,感觉还没穿衣服的糯宝重。
帆帆两只手紧抓着她肩膀,也没挣扎,乖乖任她抱着去堂屋吃饭。
“你哥早起来了,见你睡着,没让喊你。”
饭都是做好的,周瑛给他们把馍筐端上来。
“没事,我今天休息。”江芝笑了下,给帆帆挑软和的馍芯子,掰了一小块,放他手里,揉了下他小脑袋,“吃吧。”
帆帆不大会用筷子,只一味啃着发甜头的馍馍。江芝一开始没发现,后来才意识到,试着喂了帆帆一口鸡蛋。
帆帆没吃。
江芝给他拿了个勺子,挖了勺鸡蛋,再喂就张嘴了。
“还挺有主意。”
周瑛面冷心软,忙放下手里活过来,不舍得让江芝忙这些:“难得休息一天,你快吃你的,我喂。”
江芝没跟周瑛争这个,吃完饭,带着帆帆在院里玩了会儿毽子。
她踢,帆帆看。
没一会儿,就听见屋里糯糯的小奶音喊“妈妈”。江芝把脚上毽子往上一踢,拿手轻易接住,在帆帆终于露出些许崇拜眼神里,狡黠地笑了下。
“小闹人精醒了。”
也不知道是谁给惯出来的毛病,糯糯只要一醒就先扯着嗓子喊人。
从妈妈喊到哥哥,一般江芝在的时候都能应上,江芝不在的时候,喊到爷奶也就有人过去了。
这次,小宝贝醒来干吼了两声“妈妈”,江芝还没进来,邝如许先醒了。
懵了一瞬,她下意识想先把糯糯抱起来。
刚睡醒的糯糯正是没安全感的时候,邝如许一碰,小宝贝蛋就先嚎哭起来。
邝统跟周瑛闻声都慌了,忙放下手里活,都挤进去看。
江芝洗了手就过去,先把糯糯抱起来哄了两句,摸了摸尿片,先带着去把了尿。
“羞不羞,一醒来就哭。”
邝如许还没睡这么晚过,忙穿鞋下床,想下地又想起昨晚江芝说的这两天不用下地。
动作又放慢,她抱起帆帆,有些无措地跟在周瑛后面洗漱吃饭。
“爹,娘,你们都吃了么?”
“吃过了,帆帆也吃过了,这都是给你留的。”
邝如许看着馍筐的白面馍馍、碗里半稠不稀的小米粥,桌子上甚至还有两盘油炒的热菜。
一时没敢下筷子。
他们家什么时候条件这么好了?
邝统跟周瑛不大一样,一般不生气,生气了很难消气。
他看出邝如许想法,手上不停搅拌着奶粉,也没留余地:“你嫂子有钱,咱们家都这水准。”
邝如许:“……”
他爹是怎么把他哥吃软饭的事情说的这么坦然。
虽然,这在大队已经算人尽皆知的事情。
她不敢开口说他爹什么,拿着筷子只敢夹了点凉拌菜,还没入嘴,就听见他爹继续用一种很光荣的语气开口。
“你嫂子说咱们家不吃剩饭。你多吃点,吃不完就要倒掉,怪可惜的。”
“!”
她嫂子是捡钱了么?
还是这年头大队长家都这么有钱?
邝如许是舍不得倒掉,筷子转了个弯,下到鸡蛋那,加起一块,放嘴里。含了几下,才舍得咽下去。
都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吃油炒鸡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她昨晚还感动了半天,以为那顿丰盛晚饭是特意款待她这个出了门的闺女。
她甚至觉得她嫂子为了凑这顿饭,家里得吃半个月的白水煮野菜。
是她多想了,家里谁都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早饭吃到最后,邝如许撑得下不了桌。
邝统皱眉,期间多次想说什么,都被周瑛无声拽着袖子制止了。
看着如许快吃完了,周瑛端着择好的菜走出去,悄无声息地擦了擦眼泪。
闺女过成这样,她比谁都揪心。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江芝除了给邝如许一盒药膏,没再提过一句石家。
自留地有菜,家里存的有粮食。一连两天,除了每天必须要出去上学的子城,家里人都没再出去。
白天,江芝拿童枕上次硬塞进来的一块红布,托邝如许跟周瑛商量着给糯糯做个外穿的小棉袄。或者是拿出自己之前买的毛线团子,跟他们一起打毛衣。
邝统上午跟俩孩子讲故事,下午看他们屋里院里来回疯跑。
帆帆没再成天躲屋里,完全跟着糯糯作息走,加餐水果顿顿不落。
小脸看着都有了气色。
等到第三天,邝如许憋不住了,想着要跟江芝好好谈一谈。
可等她早起睡醒的时候,才知道她嫂子早早地就起床去了公社。
邝如许洗脸的时候,拿凉水拍了拍自己脸颊,真觉得自己是堕落了。
几年没睡过的懒觉,这几天都像是补了回来。
江芝不在家,也没说她能不能下地。邝如许也没敢再出门。
她在江芝身上嗅到了一丝他二哥的影子,乖巧的不行。
白天在家就跟着周瑛把鸡笼和院子整了遍。母女两边干活边时不时说着点闲话,日子像回到了出嫁前。
也不对,出嫁前也没有这么轻松。
这段时间是她灰色记忆里从未有过的鲜明色彩。
她迟钝地理解了她嫂子说的,她头顶有人撑着天是什么感觉了。
临近年关,公社明显热闹起来。
江芝早起去盘账,一来就看到腊梅跟秋花正在厨房做着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