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林笑了下,眼角的鱼尾纹显露出来,又问道:“小陈大夫怎么来呼吸科了,有会诊?”
陈凝点头:“嗯,确实有会诊,呼吸科这边又来了一个患儿求诊。对方年龄跟小石头相仿,患的也是腺病毒肺炎。”
陆家林马上收起笑意,说:“那得赶紧处理,这可是急症,那会不会跟我家小石头用一样的药?”
陈凝摇头:“那不一定,个体有区别,需要看过之后才知道。”
这时丘大夫听到动静,已经走了出来,陆家林也知道陈凝有事要忙,就不再拉着她说话。
但他并没有回小石头的病房,看见陈凝进了221病房,他也跟了过了过去,就站在门口看着。
病房里有三个家属等着,那对年轻男女看上去像是孩子父母。
看到大夫进来,几个家属马上迎上来,最前边那年轻男人向着陈凝身后张望了几眼,见后边没人了,他才迟疑地问丘大夫:“中医科的大夫来了吗?在哪儿呢?”
丘大夫无奈地看了眼陈凝,然后告诉那年轻人,说:“小军爸爸,这位小陈大夫就是中医科的大夫,她的医术不错。之前跟我们科室合作过,曾治好过腺病毒肺炎的患儿。那孩子眼你家小军差不多大。”
家属却有点听不下去了,小军爸爸沉着脸说:“你们医院是不是瞧不起人?看我们是穷人,就不想给咱们找好大夫啊?”
“医药费我都押在你们医院了,不会少你们的钱,就不能帮我们请个有经验的老大夫吗?”
丘大夫正要继续解释,这时站在门口的陆家林走了进来,拉住那激动的年轻人,说:“你先别急,我家孙子跟你儿子得的是一样的病,之前就是这位小陈大夫给治的。药方也是按着她的主张给开的,现在我家孩子都快出院了。”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家孩子是四天前来的医院。”
小军爸爸对陆家林有印象,知道他是另一个患儿的家属,现在那个患儿病情已经好了许多,只是看着有点不精神,但已经没什么大问题。
他不由得怔住,看了眼陈凝,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信她。
但有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摆着,呼吸科这边似乎也不愿再去请别的中医过来,他自己还没什么人脉。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便说:“那,那就让她给小军看看吧。”
他说完之后,小军父母都让到一边,旁边那老太太看着像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也没打扰到陈凝。
她便捉起患儿一只手,将自己手掌鱼际处对着患儿手心擦了片刻。
很快她就感到手掌处有点潮湿,患儿这是出汗了。
再看患儿的脸,有些发红,此时那孩子正在咳着,喘气也不顺。
丘大夫在旁边跟她说:“他这个跟小石头的情况是不是差不多?”
陈凝还没看完,但她估计是不一样的,就说:“等我再看看。”
丘大夫也知道中医讲究一人一方,因人制宜,他也就不再打扰陈凝,站在旁边安静看着。
这时陈凝重新拿起患儿一只手,在他食指上搓擦了一会儿,搓出青色的印迹之后,便伸出拇指,以一指定三关的手法搭在婴儿腕部。
屋子里的人见她神情清冷,身形虽然纤细,那沉静的气质和白大褂制服却赋予了她一种权威感,就连刚才还不大认可她的小军爸爸都敬畏地看着她,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她看诊。
过了一会儿,陈凝放下手,又在患儿腹部以及手足膝盖等处摸了摸。
最后她拿过压舌板,看了下患儿舌像,等把压舌板放下之后,她就跟丘大夫说:“这个患儿的情况跟小石头不一样。”
陆家林表情倒没什么变化,他在医院这几天特意找了中医书看,因此他知道,中医治病都讲究分型辩症。同一种病,病人不同,治法往往有区别。这一点跟西医是不一样的。
小军爸爸却有点担心起来,他想着陆家孩子如果跟他家小军的情况不一样,那这女大夫开的药方肯定也不同,那还能保证那药方好使吗?
他犹豫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担心来,但到底还是忍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丘大夫则没有怀疑,直接问陈凝:“那你打算给他用什么药?”
陈凝说:“先用麻杏石甘汤就可以,顺利退烧后,需要换药方,这副药不可以给他多用。”
说完,她看了看几个家属,那两个女人都拿眼看着小军爸爸,看得出来,这家人都听他的。
小军爸爸看着陈凝,见她眼神平静如水,并没有半点心虚气怯的感觉。
他两手并在一起,搓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决心一样,说:“那行,那你先给开药。”
陈凝见他同意了,便从丘大夫那儿接过处方笺,在上面写下早就考虑好的方剂。
写完之后,她神情变得郑重起来,看了看小军爸爸和丘大夫,认真地跟他们说:“这副药的熬煮方法我都写在了纸上,要先煮麻黄。煮过后的药液,先给患儿服用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否服用,要等明天我看过患儿的情况之后再说。”
小军爸爸没听过这么服药的,他疑惑地问了一句:“剩下的一半要是不服的话,那要怎么办?直接扔了吗?”
陈凝点头:“有可能,如果用不着再服,就倒了。”
听她这么说,小军爸爸可就奇怪了。
陆家林和丘大夫同样有些迷惑不解。
这时病房里还有两个大夫,他们都是呼吸科的,听说陈凝要过来给腺病毒肺炎患儿会诊,出于好奇,他们就过来看了一会儿。
听到陈凝这个说法,这俩人心想,既然有可能扔掉一半,那开药时何不少开点?
小军爸爸也是这么想的,但想了下,他还是问道:“那开药方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少开点?”
他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因此陈凝回答的时候,这些人听得都很认真。
“这副药的主要作用是退热降逆止咳喘。这个药方偏凉,对热症效果很好。但不宜多服,用多了会造成坏病。轻则会导致患儿腹泻食少,重则会伤及少阴,使患儿身倦神疲,但欲寐而不寐,病情会变复杂。”
“至于说为什么要这么开方?是怕半剂药不够用。”
“但一般情况下,是够的。”
她说得如此周详,就算小军爸爸不懂医,大概意思他也听明白了。
就是说这个药方能让小军快速退烧,咳喘也会缓解。但用多了会伤及身体,后边需要换别的药方继续治疗。
想明白这些,他就觉得,这女大夫似乎真的挺有水平的,懂的那么多。
陈凝一番侃侃而谈之下,让小军爸爸心里的担心减少了许多。
他把药方接了过来,当即就答应:“我们一定按照你给开的药方给孩子用。”
这时,陈凝看到门外有护士经过,想了想,她又跟小军爸爸说:“小军身边不能离人,家属晚上轮流休息,药不要让别人碰,喂药时你们家属要亲自给患儿喂,一定不要喂多了。”
小军爸爸听完,愣了一下,心想这大夫说的话似乎有点奇怪啊,听起来怎么像是不放心呢?
她对谁不放心?应该不是他们这几个家属,那她打算防着谁?
这话里的意思他都能听出来,丘大夫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想到白天发生的风波,丘大夫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想,小陈大夫不会是对呼吸科的人不放心吧?
这个患儿是她主治的,万一出现什么问题,那这个锅小陈大夫肯定要背上一份。
同理,这个患儿刚入院时,是丘大夫自己亲自接诊的,如果患儿出问题,他同样难辞其咎,背锅侠的名头他也避不开。
想到这一点,他就决定,今天晚上他值夜班时,要警醒一点。这边的病房,他有空就要过来看看。
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才行。
话说科室里有个副院长的女儿,医术还不怎么样,还总是弄出夭蛾子,他们这些呼吸科的同事有时候也会心累啊!
陈凝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季野又来了,他这次没穿军装,穿的是陈凝给他做的另一条暗蓝色哔叽卡裤子,裤子挺括有型,将那双大长腿很好地衬托了出来。
到了六院之后,他仍然走上楼,在门口等了一会,等陈凝锁上门,又帮她拎着包,两人一起往楼下走。
到楼下大厅时,正好又碰上了早晨聊过天的护士长,那护士长眼尖,一眼就看到季野换了一身衣服。
她眼睛往季野身上打量了几眼,然后问陈凝:“这个裤型不错哎,我看着应该不太贵,哪儿买的?回头我给我家那死鬼也买一身。”
陈凝笑了下,说:“哔叽卡布料是买的,裤子是我做的。我那儿有版型图,你要是想要,回头我给你带过来啊。”
那护士长也是会做衣服的,这年代很多女人都会做衣服,但要她做出这么好的效果,她觉得不行。
她便摇头,说:“你给我图也不行,我做不出来这个效果。再一个,我家那死鬼身材跟你爱人可不一样,他比你爱人胖,还比他矮,用你的图肯定不合适。”
谈起衣服,女人们都很感兴趣,很快周围有好几个人也跟着聊了起来。有个护士说:“小陈大夫,要不那图纸你给我一套吧,我打算给我哥做一身。他最近要相亲,得准备像样的衣服。”
旁边却有人笑她:“是给你哥做吗?我看是给你对象做吧,前两个月你哥来过,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体型。”
小护士被同事说得满脸通红,回头就跟人打闹起来。
一行人笑笑闹闹着走了出去,季野始终安静地陪着陈凝,没有半分不耐烦的表现。
那护士长趁着季野不注意,悄悄跟陈凝耳语:“小陈大夫,你这对象是这个。”说着,她暗暗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
陈凝笑着客气了几句,大伙骑车的骑车,去赶公交的赶公交,很快六院门口的人少了起来。
季野一路安静地载着陈凝往家走,快到家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告诉陈凝:“伍建设跟下属有私情,现在下属丈夫已经知道了。他们打了起来,现在都在派出所里关着呢。还有他贪污的事也捅了上去,暂时还在等处理消息。”
陈凝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件事捅出来的时机这么巧,怕是有季野和高跃翔的手笔。
伍建设跟下属私通这种事,同一个单位的人说不定就有人知道。高跃翔如果要查,还是能通过蛛丝蚂迹查出来的。
季野话说得不多,陈凝却猜得出来,他难得休假两天,估计没少忙这件事,都没怎么休息。
趁着周围没人,她将脸贴在季野背后缓缓蹭了蹭,虽然没说话,温柔的情愫却透过这小小的举动传到季野心里。
他松开一只手,回头拍了下她脑壳,说:“不要胡思乱想,事情都会过去。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沟通。”
陈凝“嗯”了一声,随即想起来一件事,便问季野:“我听奶奶说,今天她老家的一个远房堂妹要带她孙女过来做客,人来了吗?”
听她这么问,季野沉默了一下,然后跟她说:“上午就来了,你不用特意招待她们,出了五服的亲戚,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一会儿吃完饭我就送她们走。”
“也不常来常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陈凝看得出来,季野对这家人印象一般。
她自己以前也不是爱跟亲戚来往的性格,便说:“行,只要奶奶不挑礼,那我就意思一下就行了。”
十几分钟之后,自行车就进了大院。
刚打开自家院门,陈凝就看到,院子里的茉莉花被削得短了一点。
她心里感到奇怪,季老太太平时都喜欢让花自然生长,只要长得不太大,都不会修剪的。
这时房门开了,那只黑狗仍一狗当先地朝着陈凝扑过来,把尾巴摇得像螺旋浆一般。
紧随着那只黑狗的,是一个年纪约十八九岁的姑娘,那姑娘长得比较清秀,有点小家碧玉的感觉。
她眼神先落在陈凝身上,随后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似的,立刻挪开眼神,然后怯怯地对季野说:“二哥回来了?”
季野应了一声,面上没什么表情。随后他拉着陈凝的手,一起走了进去。
屋子靠墙处摆着一把木制三人座长椅,此时那长椅上,除了季老太太,还坐着一个长相跟她有一两分相似的老太太。
只是那老太太年龄看上去要大上近十岁,脸黑了些,身形略瘦,脸颊略微凹陷。
她两只眉毛下垂,看上去是那种有点丧的长相。
季老太太告诉陈凝:“小凝,叫四姨。”
陈凝客气地叫了一声,那老太太就直直往陈凝身上打量,过了一会儿,她跟季老太太说:“三姐,你这孙媳妇长得太瘦了,得好好养养,不然以后生孩子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