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便问她:“你不想去吗?”
陈凝不假思索地摇头:“我不去。”
她说的是真话,当年她不仅接受了家里长辈的教导,还去过南方某省中医危急重症治疗中心待了两年,接受的培训不少了。所以这种机会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
但周扬不是很理解,面带疑惑地问道:“这么好的机会,你真不想去啊?你不会是担心你爱人不愿意吧?”
陈凝:……
她看了眼周扬,说:“他让我去我也不想去,如果你有这个机会,你就去。”
周扬只好说:“还不知道有没有咱们中医的名额呢?总共就去两个人,都不够西医大夫分的…”
陈凝正在低头看书,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动静,抬头看过去时,发现周扬竟拿起抹布开始擦文件柜。
陈凝放下手上的书,咳了一声,等周扬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的时候,她才说:“你在这是不是有点拘束?”
周扬怔了下,随后低头搓了搓自己的手指,看上去是真的有点不自在。
陈凝看了他那样子,就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在徐主任办公室里睡觉,睡得脸上都压出印来了,头发也翘起来一块。你在那儿不是挺自在吗?”
“在这儿也是一样的,我既然同意你过来,那你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拘束。现在这也算是你的办公室。”
“咱俩是平等的,我对你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意见,你随意点就行。”
“你也知道,咱们医院里人多口杂,所以跟专业无关的话,我在这不方便跟你说太多,免得让人看到了又乱传闲话。你可不要因为这个误会了,我真不是对你有什么看法。”
陈凝心里知道,她在这跟周扬相处,不可能像以前跟董壮那样随意,随便开玩笑。
董壮的性格阳光、热烈是一方面,再一个是社区医院那边的环境相当宽松,钱大夫、任大夫和边丽他们也都不是碎嘴的人,就算陈凝跟董壮开玩笑,他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六院这边就不一样了,是真的人多口杂。如果她跟周扬之间过于随意,话太多,没注意到分寸感,那说不定他们俩前脚刚说完话,后脚就有流言蜚语传遍医院。
周扬听了陈凝这一番解释,也明白了陈凝是真的没有烦他,那他就放心了。
他不好意思地坐了回去,说:“那我以后就在这儿待下去了,我这人有时候一不小心,还是话多,但我会注意点。”
见陈凝点了点头,低下头去,他也知道在办公室里跟陈凝老说话不好,便拿出一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同志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她了眼陈凝,又看了下门口的号码牌,随后问陈凝:“你就是陈凝、陈大夫吧?”
陈凝点头:“对,我就是。”
她看到那人手里拿的挂号单,就招手让人进来。
那人连忙走过来,在陈凝旁边坐下,她理了理搭在身前的辫子,看了眼陈凝,说:“小包让我来找你看病,他说你看病挺准的。”
陈凝这时正打量着这位妇女的脸,听她这么说,略想了下,熟人里边姓包的就只有包成飞一个了,这毕竟不是什么大姓,挺好猜的。
她就问道:“是不是包成飞包大哥?你们俩认识啊?”
这位妇女便点头,说:“认识,我跟他住一个大院,我家孩子他爸跟小包关系也挺好的。前两天他在我家喝酒,跟我提的你,说让我来六院找你看看。”
她话说到这儿,便停下来,伸手往袖口里挠去,同时她后背也耸了耸,看上去很不舒服。
陈凝问她:“是不是很痒?”
这时周扬已经做好了记笔记的准备,陈凝问完,他就听到患者说:“对,痒,太难受了,都一年了,快把我折腾疯了。前胸后背还有胳膊腿,一个地方挨着一个地方起包,医生说是荨麻疹。”
陈凝抓住她一只胳膊,把袖子往上撸了撸,看到小臂上遍布着成片的风团。因为不断的抓挠,风团周围的皮肤已经被抓出了一些抓痕。
又掀开患者衣服看了看,发现她后背上的情况要更严重些,皮肤都被变厚了,有的地方甚至生了一些因为长期抓挠而产生的角质层,摸上去硬硬地,还遍布一道道红痕。
她这边正看着,患者就忍不住伸手向后腰够去,连着抓了好几下,有的地方已被她抓破了。
陈凝和气地拍了拍患者的手背,说:“大姐,先别急,我给你诊断一下吧。”
患者很难受,听她这么说,连忙点头:“好,你好好给我看看吧,整整一年,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陈凝点头:“你说得没错,是挺遭罪的。有时候人能受得了疼,但受不了痒。我先给你看看,别急。”
说着,陈凝开始给患者诊脉。
周扬却思索开了,听这位患者的意思,她这荨麻疹已经有一年的时间,那就是顽固性的荨麻疹了啊。
像她这种顽固性的,又该怎么治呢?
第143章
他思考了一会儿, 也想不出该怎么处理这种顽固性的荨麻疹,这时陈凝已经诊完了脉,放下手问那位女患者:“大姐, 你这个病是怎么开始的?”
那位女同志忙说:“去年过中秋节的时候,亲戚给我家送来几只螃蟹,这东西我们平时吃不到,我以前也没吃过, 听人说特别好吃,我就吃了一个。”
“吃完后没过多久, 身上就起了一堆疹子,上家附近卫生点看了一下, 人家大夫说是吃螃蟹吃过敏了, 当时他给我开了抗过敏的药。用过药后, 那些疹子真没了, 我原以为好了。”
回忆了一下, 她接着说:“大概好了两个月吧,天儿开始冷了,有一回不小心吹了风, 感到身上冷飕飕的, 然后回家当天晚上就又起疹子了。这回全身上下哪都有, 今天这边一堆,明天那边一堆的, 挠都挠不过来。”
陈凝点了点头,又问她:“哪里比较多,后来又用过抗过敏药了吗?”
女患者指了指前/胸后背, 说:“腿上少,前/胸后背最多, 胳膊上也不少。”
“我又去找大夫,让他给我开抗过敏药,大夫也给开了。但这回怎么吃都没有用,晚上难受得连觉都没法睡,躺那儿来回翻身,动静还不敢弄大,就怕把孩子给吵醒。”
陈凝听完这些,跟她说:“把嘴张开,我看看你舌头。”
患者按着她的意思把舌头伸出来,陈凝看了一眼,便发现她舌像很淡,是非常淡的那种,几乎不见红色,跟豆腐的色倒是有几分像。不仅淡,还嫩。
她朝周扬招了招手,问他:“你看看她这舌像,看出什么来了?”
周扬瞧了一眼,略一思索便说:“舌质淡嫩吧。”
陈凝点头:“对,你再给这位大姐切下脉。”
患者奇怪地看了眼周扬,问陈凝:“他也是大夫啊?”
陈凝笑了下,说:“他现在还没开始正式行医,正处在积累经验的阶段,让他也给你看看吧。”
患者明白了,那就是说,这小伙子算是这小陈大夫的学生了呗。
这么年轻的姑娘,医院居然能给她配个学生,看来包成飞跟她夸奖陈凝,应该不是吹牛。
过了一会儿,周扬诊完了脉,他怕说错,便犹豫了一下,然后跟陈凝说:“患者脉滑而缓,对吗?”
陈凝微笑着点头:“对,你说得没错,就是这样,那你说她有没有内热之证?”
周扬明白,陈凝这是在点拨他,这种机会不是随便就能有的。他脑子立刻动起来,努力思索着,然后他问那患者;“你午后会发热吗?有没有五心烦热的情况?”
他问一句,患者摇一次头,最后患者说:“都没有,肯定的,我不会记错。”
周扬又问了问饮食和二便的情况,这才跟陈凝说:“患者没有内热的情况。”
陈凝拿过处方笺,自己一边写一边说:“她这种情况,我判断是营卫不和导致的荨麻疹,治疗时用桂枝汤再加几味药就可以。桂枝汤可不只能治疗太阳中风这种外感病,它还能治疗许多内伤杂病。”
说着,陈凝指了指患者的舌,说:“她那种舌像很淡,又淡又嫩,脉象滑而缓,这就是营卫不和的现象。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又判断她没有内热之类的热证,那就可以用桂枝汤来治了。你也知道,这副药来调和营卫再合适不过。”
“其实像这种长期发作、反复不愈的荨麻疹,如果没有内热,其舌像和脉像再符合桂枝汤证特点的话,就可以用这药来治疗一下试试。当然这位大姐她的病仅用桂枝汤来调和营卫还不够,我还打算给她加上苦参、白鲜皮、地芙子等药。”
患者专心听着,心里又不安又期待,她真希望这个小陈大夫能给她找到康复的方案,她是一天都不想受这种罪了。
她不敢打断陈凝的话,一直竖着耳朵专心听着,这时她听到陈凝继续说道:“一些顽固性的、长期不愈的神经性皮炎,就是相当难治的那种,也可以考虑是不是可以用桂枝汤加味来治。”
周扬一边听一边记,手上的笔动得飞快,生怕漏了哪句话。
他正写得起劲,就听到陈凝轻轻敲了敲桌子,问他:“在使用桂枝汤之前,需要先确定,患者一定不能有什么情况?”
周扬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说:“患者不能有内热,不然就不能用这副药,因为桂枝本身是热性药,是温里的。”
陈凝笑着点了点头:“对,除此之外,还不能有湿热,一切热毒都不可以用桂枝。这味药它是温里的,但它的药性浮散,不能往下沉。所以它虽然能温里,但是不能温肾阳。要想温肾阳,可以用它的皮,也就是肉桂。”
说话间,陈凝已经在处方笺上写好了药方,撕下来交给患者,让她先抓一周的药试试。
患者道谢之后带着方子走了,陈凝见周扬已经记完了,她就说:“桂枝这味药特别重要,《伤寒论》112个方子中,一共有41个药方使用了桂枝,你说它重要不重要?”
周扬连连点头,又听到陈凝说:“以后我们会遇到很多能用这副药或者其变方来治疗的疾病,范围特别广。遇到营卫不和,阴阳不调这种病机,都可以考虑用桂枝汤。因为它就是用来调和营卫、调节阴阳的。”
这时已到了午休时间,陈凝看了下表,笑着跟他说:“你今天也写了不少东西,先去吃饭吧,我等一会儿再去。”
周扬心里有事,听她这么说,便把笔记都收好,拿着铝制饭盒去了食堂。
平时他总是跟于北海和骨科的常磊在一起吃饭,这次他打完饭之后,也找了个地方等着他们俩。
常磊来得最晚,打完饭过来之后,他过来把饭盒放下就抻了抻腰,吁着气说:“今天做了个骨科手术,锯骨头锯得腰都酸了。”
于北海捶了捶他的腰,说:“你们骨科一帮人整天干的事跟木匠活差不多,我看你得多吃点,要不你体力跟不上。”
两个人开了几句玩笑,说了一会儿就感到哪里不对劲。
平时他们几个人闲扯的时候,周扬比他们俩还要活泼,这时候却跟哑了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于北海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就见周扬已经低着头开始往嘴里扒饭了。
常磊惊讶地拍了下周扬:“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连话都不说了?”
周扬咽下一口饭,摆了摆手,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快点吃完饭,回去还要看书。”
常磊:…
于北海惊讶地说:“不是,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奋了?”
周扬呵呵两声,不解释,继续干饭。常磊见状,也坐下来,示意于北海也赶紧吃。
但他们俩还没吃完饭,周扬就盖上饭盒走了,连等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于北海指着他的背影,愕然道:“这家伙是不是魔怔了?”
“谁知道,你也快点,吃完了咱们过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两人加快速度把饭盒里的饭菜消灭干净,又洗了洗,也不急着回自己的科室,先去了四楼中医科。
周扬以前中午都在徐主任那里休息,但他们俩也知道,现在周扬已经搬到了陈凝那屋。
所以他们俩上四楼之后,先悄悄地摸到415门口。
越接近那道门,常磊心跳越激烈。他压抑住心里的热意,攥了攥拳头,推了把于北海:“你去看看,周扬他在不在这儿?”
于北海没想那么多,他往前挪了几步,随后就发现415的门紧关着。
“锁着呢,小陈大夫应该是去吃饭了,周扬也没在这儿,咱们再找找。”
常磊有点失望,但他没表现出来,跟着于北海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找了一会儿,俩人就摸到了中医科小会议室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