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治病这么多年,有时候思想确实有些固化了。因为很多人治这个骨蒸潮热走的都是滋阴清热的路子,以至于他也画地为牢,陷入了前人的窠巢。
李成功也是眼前一亮,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医生,他也感到陈凝这个方子在遣方用药上的精当用意,这个似乎是可行的。
他和彭英对视了一眼,然后彭英说:“小陈,我觉得你这个方案值得一试。不如你开个方子,稍后我们再跟患者家属沟通下。如果他们同意,就给患者服用这个方子试试。”
这时许院长也在旁边,他看着陈凝落落大方地跟彭英他们说话,恍惚间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姑娘在几个月前还只是他们医院的一位学员。
看着她那张脸,再看看彭英他们对她的态度,许院长心里不禁暗暗叹息,这姑娘又漂亮又优秀,站在众人中间仿佛一个发光体,让人想忽视她都难。要是他年轻一点,他都可能会心动。
这样一个人,就在他侄子记忆里深埋着,他那侄子以后想找对象恐怕都难了吧?看过惊艳的人,再看别人,只怕都不过如此而已。
彭英他们只当许院长在认真听他们说话,哪儿会想到院长脑子里会想这些事情。
陈凝写完药方之后就跟彭英说:“我下午还得坐诊,这边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以后再联系。老师有空也可以去我那边坐坐,黎老师也在那儿呢。”
听到黎东方这个名字,彭英便有些不快,他冷哼了一声,说:“这个老家伙,下手倒挺快。”
呼吸科赵主任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许院长也猜出来了。但他没什么好后悔的,因为就算让他现在选,他也不愿意让陈凝来三院。
因为他侄子许士航学满一年后,很可能还会回三院上班。他和陈凝要是在一个单位工作,那以后他们要怎么相处?
所以这事尽管自私,许院长也不会改主意的。
半个多小时后,陈凝回到了六院。走到415的时候,她看到梅东来在办公室里,周扬不知道去哪儿了。
陈凝坐回去,先喝了口水,然后问梅东来:“下午有患者来吗?”
“有,来了五六个吧,我给他们看了。记录周扬那里有,回头你找他要。”
陈凝当然相信梅东来的水平,倒没什么可担心的。环顾四周,她还是没看到周扬,便问道:“周扬人呢?他有事儿还是徐主任找他?”
梅东来头也不抬地说:“应该有事吧?”
陈凝“哦”了一声,放下水杯。就在这个时候,周扬回来了,他前脚刚迈进来,就跟梅东来说:“梅大夫,我跟你说,我刚才出去打听了一圈,给你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
说到这儿,他注意到梅东来在拼命给他使眼色,这时他眼角余光也注意到陈凝回来了。
他连忙收了声,尴尬地笑了下,然后说:“小陈大夫,你回来了啊?”
陈凝眼珠转了转,看看办公室里这俩小伙,放下手上的书,问道:“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扬,你给他找什么人哪?”
周扬连忙说:“没,没谁,那个…就是梅大夫说,他从京市带来的一双高档皮鞋坏了,想让我帮他找个手艺好的老师傅给他修一修,所以我刚才就去打听了一圈,还真给他找到了人。”
陈凝:“…是吗?”
周扬点头:“是真的。”
陈凝撇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梅东来悄悄在桌面下边对着周扬伸了个大拇指,意思是说你小子反应挺快,瞎编的理由不错。
周扬心虚地坐了回去,一时半会不敢跟陈凝对视。他就假装安静看书,半天没抬头。
陈凝没怎么看他,自己忙自己的事,才写了一份材料,办公室门口就有人来了。
来的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比较年轻,看着二十多岁。女同志要年长些,估计在五十岁左右。
他们进来的时候,那女同志一只手扶在肚子上,脸上有轻微水肿,面容有些扭曲,看上去很痛苦,是被那男青年扶进来的。
“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患者坐下,把挂号单交给陈凝后,她就问道。
患者难受的似乎连话都不愿意说,她儿子就替她说道:“我妈两天没尿了,肚子都涨起来了,疼得不行,再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
两天没小便?听到这句话,梅东来和周扬合都看了过去。
这么长时间不小便的话,人怎么能受得了呢?就算水喝得少,那也不行啊。
有句俗话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可事实上,活人还真可能被尿给憋死。有些小便不利严重的人,多日不小便,时间长了真有可能活活憋死。
眼前的妇女当然没那么严重,但病情也挺紧急的,这么长时间不能小便,肚子肯定胀得不行了。
陈凝也轻轻撩起妇女的衣服,往她肚子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她小腹部位胀得鼓鼓的。
陈凝这次没急着诊脉,先让这位妇女张嘴伸舌头,她看了一眼,便告诉周扬:“你过来,也看看她的舌头,说说是什么情况?”接着她才开始诊脉。
周扬只看了两眼,便见到患者舌面上湿润水滑,舌质则为淡,并无火气之像。
这时陈凝又问患者:“生病以后经常口渴吗?想不想喝水,能不能喝下去?”
患者立刻说:“渴,经常想喝水,但是喝不了,喝点吐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喝不下去怎么还想喝呢?”
陈凝不假思索地告诉她:“这叫水逆,是水蓄膀胱,气化不利造成的。”
“你身体里其实不缺水,水都蓄积在膀胱里了,但是气化功能不行,传导不上去。这就导致你下边胀得排不出去,嘴里却感到干渴。说白了,就是水液分布不均匀,身体有的地方缺水,有的地方水液又泛滥了。”
她这个比喻还是挺浅显的,患者大概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但她最着急地是快点解决这种痛苦的现状,因此她当即追问道:“那这病能治吗?”
陈凝这时已经写好了药方,交给她儿子,让他去拿药,然后说:“给你们开了三剂五苓散,这个就是渗湿利水的药,如果有效,吃完这三副就能看出来效果。”
患者儿子信了她的话,打算下去拿药,陈凝又嘱咐了他一句:“服药期间,患者要喝水的话,一定要给她喝温热的水,不能喝凉的,不然药效会打折。”
患者儿子也知道他妈这个病不能乱来,再憋下去真会死人的。因此他答应得很认真,说:“大夫放心,我们肯定会按你说的做。”
陈凝见他听进去了,便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陈凝问周扬:“刚才我给患者开的是五苓散,你知道使用这个药方的两个指征吗?”
周扬药方背的很熟,但说到具体的用药指征,一时半会有点不确定,想了想才说:“是小便不利吧?”
陈凝见他没往下说,就告诉他:“患者还得有口渴,至于有没有外感,这个不一定。无论是外感还是内伤都可能会用到五苓散。但要使用这个药,必须得确认,患者有口渴和小便不利的特点。同时他舌质也得淡,没有火才可以放胆用,因为药方里有温阳化水的桂枝,这味药是温里的。”
周扬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口渴和小便不利全都得具备是吧?我记住了,那患者要是有火呢?比如舌有黄苔?”
陈凝没告诉他答案,反而跟他说:“你回去再翻翻《伤寒论》,把蓄水证、水逆及蓄血证这一部分章节全都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再找些医案看看,明天我再问你。”
说到这儿,陈凝就低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快到下班的时间,徐主任在门口招了招手,说:“小陈,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陈凝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她就走了出去,等到了主任室之后,徐主任这才告诉她:“小陈,今天上午市委下属的一个办事处来了一位姓谢的同志,这人你认识吧?”
陈凝微微怔了下,然后说:“认识,他家几个亲戚都来找我看过病,人也都是他带来的。他是不是来找过你,跟你说起他们单位想请中医大夫去给职工做检查的事?”
这回轮到徐主任吃惊了:“这事儿你知道啊?”
陈凝便把中午在大院碰到谢振兴的事说了一下,徐主任一想,那个时间点确实对,俩人要是在大院碰上,说几句话也是正常的。
因此他说:“你知道了也好,倒省得我再跟你解释一遍。”
“是这样,谢同志的意思我听出来了,他是希望你能过去一趟。大概是因为他几个亲属都是你给治好的,所以他对你的医术比较信任和认可吧。”
“至于另外一个人,我找了李大夫。至于黎大夫,他说不去。他有课,那么多学生等着上课呢,他不能不去上。”
陈凝觉得谢振兴来得是勤了一点,不过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只有他一个。像邢副厂长也会常带人过来找她看病,其他人中也有这样多次来找她的人。所以她想了想,倒也没觉得太奇怪。
她便答应了,说:“行,如果时间上合适,我可以跟李大夫过去,到时候我能把周扬也带去吗?”
见陈凝答应了,徐主任就说:“周扬你想带就带吧,不过那地方是机关,在那上班的人都有点权和人脉。让周扬那小子到了地方,说话做事小心着点,不求他做得多好,别惹事就行。”
陈凝觉得周扬应该不会,他也就是跟熟人随便点,患者和家属来的时候,他还是很有分寸的。
她就说:“应该不会吧,到时候我争取看着点。”
徐主任点头:“行,还是你管他好使。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可能在这几天下午过去,时间定准了我再通知你。”
陈凝看看时间,也快下班了,她便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回去的时候,发现梅东来已经走了,周扬也在换衣服。
陈凝没管他,自己换完衣服,便跟周扬前后脚离开了中医科。
骑车从大院里出来的时候,陈凝要从右边拐出去,拐到大马路上。
她的自行车刚骑到拐弯处不远的地方,就看到周扬从拐角处冒出来,冲着马路旁边站着的梅东来招手:“梅大夫,你跟我来,我跟常磊带你去,人离这儿不远。”
陈凝:…怎么瞧着鬼鬼祟祟的?找修鞋师傅用得着这样?
第163章
陈凝心里感到奇怪, 但好奇归好奇,她也不至于非要追上去看个究竟。
眼见着周扬推出来一个自行车,载着梅东来顺着马路消失在车流中, 陈凝虽然纳闷,但并没有叫他们的想法,仍顺着平时回家的路往前骑。
周扬和梅东来两个人的身影没多久就不见了,陈凝没特意去找他们。可到了离家还剩一里地的时候, 陈凝竟然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看到周扬推着自行车停在大树下。
在他身边,不但有梅东来, 竟然还有常磊。
陈凝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她的自行车紧靠着路边, 距离周扬最多也就六七米远, 所以这时不只周扬看到了她, 就连常磊也看到了。
周扬下意识要走到树后边躲起来, 无奈他那俩队友不合作, 梅东来恰在此时转过身,跟陈凝正正打了个照面。
而常磊就更绝了,他还主动扬起手跟陈凝打招呼:“小陈大夫, 你回家啊?”
陈凝:…
这条路就是她平时回家要走的道, 她就是正好路过, 谁能想到又碰到了梅东来和周扬呢?
梅东来那张脸在短暂的吃惊过后,很快就恢复成平时懒洋洋的样子, 让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周扬就不行了,他脸上的心虚想掩饰都掩饰不住。陈凝无语地停下,从自行车上下来, 站在路边问还算正常的常磊:“你们怎么在这里?”
常磊根本不知道周扬他们瞒着陈凝的事,他平时也没有机会跟陈凝说话, 现在陈凝主动问他话,他心里隐隐有些激动,就告诉陈凝:“大扬说梅大夫想找一些癫狂证的病例,要试试他最近研究的针法。我家亲戚就住在这个大院,他跟我说这大院里有个女孩,最近就疯了,所以我就带大扬他们过来看看。”
周扬:…
梅东来翻了个白眼,无语望天,一时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常磊却一脸无辜地问周扬:“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周扬看着陈凝渐渐淡下来的脸,哪敢多说什么,他连忙说:“没,你说得都对,是这样。”
陈凝转头看着周扬,问他:“真是这样啊?不是说给梅大夫找了个手艺好的老鞋匠,帮他修一下他那双高档皮鞋?我还以为你们在找老鞋匠呢。”
这回轮到常磊自闭了,他这回也明白他应该是说漏嘴了…周扬也没跟他说过要瞒住陈凝啊,再说他觉得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几个男青年站在树下,一时都有些尴尬,这时梅东来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主动跟陈凝说:“既然你也碰上了,要是不急着回家的话,那不如你也过去看看吧。”
常磊见陈凝还没拿定主意,也在旁边劝道:“那个病人是个女孩,今年十七八岁,她家里现在只有她和她妈在,她爸上班的地方离家远,一个礼拜才能回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