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有些人多少有些惭愧。
友谊医院那位大夫则赞叹道:“小陈大夫果然有自己的独特想法,难怪你能在咱们医院治好那么严重的一个病,真不错。”
他这一说,其他医院的大夫才知道,这个年轻姑娘居然已经去过友谊医院做过会诊,还治好过严重的病,难怪刚才那位友谊医院的大夫这么肯帮她说话呢。
陈凝客气跟那位大夫点了下头,说:“这件事就先不用提了,咱们还是先确定一下,这位患者的药方到底该怎么开?”
“患者的情况不宜再拖延下去,还是要及早处理为好。”
金秋医院的米大夫是想反驳的,可他心里其实已经被陈凝刚才那番话给触动了。
他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毕竟也有着深厚的基础,多少都是识货的。因此刚才陈凝解释完之后,他就恍然大悟,哪怕心里再不情愿,这时候他都不得不承认,刚才陈凝说的是有道理的。
麻黄在这个药方中,它的辛散作用确实可以被大量的石膏给克制住。那么它的平喘能力就会大显身手,同时也会有助于石膏的透达。这个道理,不只他想明白了,其他大夫在经过思索之后,基本都表示认可。
见他们没再提出异议,陈凝就没再出声,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众人商量。
有的大夫就说:“我同意小陈大夫的看法,我觉得,以麻杏甘石汤为主药,这副药方中的四味药都不可以去,少一味都不行,但我们可以加上祛湿祛痰的药。”
另一个人点头,说:“加点冬瓜仁、薏苡仁吧。”
“芦根也可以用…”
众位大夫既然想通了麻黄可用这一点,那其他的便不成问题。不过片刻,一副兼顾了各种症状的药方便开了出来。
谢振兴脑子里全都是陈凝刚才力排众议、侃侃而谈的模样,那时候的她,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让人想忽略都做不到。他一想到她那个样子,嘴角都忍不住想翘起来。
事实上,陈凝来参与选拔这个事,他真的没插手,确实是六院那边主动换的人。
这个任务,干系比较大,如果没有把握,他也不会想把陈凝推上去。公是公,私是私,这个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可现在他却多少有点拭目以待的那种感觉了,他觉得,凭这第一轮陈凝的表现,她已经够资格被列入他们的预选人之一了。
这可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就连徐主任也是这么认为的。刚才徐主任就小声跟他说:“这小姑娘看着不错,可以再观察观察。”
接下来还有一位患者需要这些大夫们一起过去看看,那个人的病情比这个热喘的老人还要严重。
谢振兴很想看看,陈凝一会儿还会有什么表现。
如果陈凝的能力真的可以胜任,那他当然希望陈凝能有参加大会的机会。
因为他到时候也会参与大会的□□任务,如果陈凝能去,那他们之间肯定会有好几天的相处时间。
这时候一位大夫已经按照大家的意见,把最后商量好的药方写了出来,交给患者家属,嘱咐他们按方抓药。如果药是对证的,下午患者的病就能有改善。
金秋医院的付主任眼睁睁看着陈凝非但没被打压下去,反而出了大风头,他心里别提有多堵了。
但他倒也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这个小姑娘跟他原来想的不一样,只怕不好惹。那他还是及早抽身为好,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徒惹一身腥。
想到这里,他就笑着站出来,跟陈凝和其他大夫说:“这位患者的病已经有了明确的诊断,那咱们就到隔壁去看看吧。那边还有一位患者等着,他的病也挺难治的,大家一起过去看看。”
说到这里,他还特意讨好地对陈凝笑了下,陈凝却淡淡地,没有跟他套近乎的意思。
谢振兴一看那家伙,就知道这是个很会见风使舵的人。他暂时不打算做什么,但在方便的时候,他不介意给这种人使点绊子。只是这种事也不必着急,机会到了顺势而为即可。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跟徐主任一起,随着众位大夫进了隔壁病房。他们一进去,便看到了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他牙关紧闭地躺在病床上,脸色发青,眼睛也紧闭着,这么多人进去他也没什么反应。
看到大夫们来了,一位患者家属急忙站了起来,满脸焦急地恳求道:“大夫,求你们救救我家孩子他爸吧。”
陈凝只看了那个病人一眼,心里便想到,这个病人的病情可比刚才那个热喘患者要严重啊。
那个人即使几天不治,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可眼前这个人,就不一定了。
这时有个大夫走过去,看了眼患者紧闭的嘴,试着伸手在旁边掰了一下,却没能把患者的嘴给掰开。
旁边一位大夫见了,便小声说:“哎呀,他这个病挺紧急的,看着像是闭证。”
第173章
这时其他大夫都已经走了进来, 那几个家属连忙让开,让大夫们能近距离观察那个患者的情况。
患者呼吸声微弱,不仔细听的话, 几乎听不到。他的面色灰扑扑的,没什么生气,更谈不上什么光泽。有细密的汗珠从他的头顶、脸上和脖颈处冒出来。掀开衣服,能看到他身上的汗也像水滴一样在往外沁。
众人一看, 都有了差不多的判断,以患者表现出来的症状来看, 他这个闭证很可能是阴闭。
这种闭证跟阳闭相反,是亡阳欲脱的一种症状, 如果不能快速抢救, 患者一旦亡阳, 那就救不回来了。
闭证分阳闭和阴闭, 如果是阳闭的话, 患者表现出来的症状应该是双手握拳,面色发红,呼吸声也不可能这样微弱, 肯定得是粗重的, 喉咙中也会不断有痰涌声出现。
可患者并不是这样的, 所以很多大夫都觉得他这个病看着危险,但应该不难确诊。
这个想法在他们分别给患者诊过脉之后, 便更加确定了。
有位大夫说道:“刚才我摸过这位患者膝盖以及手足,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他膝盖以下一片寒凉, 手肘以下至手,也同样如此, 这说明患者他四肢厥逆的情况很严重了啊。”
另一位大夫也点头赞同道:“没错,刚才我给他诊过脉了,他这个脉是很明显的沉弱之脉。而且大家都看到了,他出了这么多汗,这种出汗法,一看就是亡阳欲脱的表现啊。我们需要尽快给他开出回阳救逆的药,用大剂附子来救,时间不宜拖得太久。”
他们俩的话得到了好几个人的赞同,李大夫却微微皱眉,说道:“可我觉得他这个情况有点奇怪,你们看,患者牙关紧闭,用手掰不开。如果是亡阳欲脱阴闭的话,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另一个大夫却说:“但患者四肢冰凉,脉沉细,这一点大家都没办法否认吧?这么多的证据都指向阴闭,不能仅仅因为他牙关紧闭这一点,就否认这么多线索所指出的事实。”
李大夫说的情况,其实也有好几个人注意到了,这的确是可疑的一点。但也的确如另一位大夫所说,除了这一个特异的地方,患者其他种种,都符合阴闭的特征。
这时那位三院大夫很自然地看了眼陈凝,他发现陈凝似乎也在思索,就问道:“小陈大夫,你怎么看?”
陈凝没有附和那些大夫的说法,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阴闭,我再看看。”
他们俩这一说话,不少人便看了过来。谢振兴和徐主任既然已经把陈凝列入到了备选人名单中,自然也会特意留意她的动向。
所以他们俩也看到了,陈凝沉吟片刻之后,又伸手碰了碰患者的膝盖,重新给患者切过脉。然后她便走到床尾,掀开患者脚上盖着的被子。
紧接着,众人便看到陈凝几根手指搭在了患者脚背上,看样子竟是在诊脉。
徐主任不懂,他不禁好奇地问谢振兴:“小谢,她这是在干嘛,脚上总不会也有脉吧?”
谢振兴这阵子还真的抽空看了两本医书,虽然看得半懂不懂的,但他竟然知道,人的脚背上真的有脉。
这个脉叫趺阳脉。在某些极端情况下,患者手腕上的脉把不出来了,那大夫就可能会去患者足背上摸摸趺阳脉,以此来判断患者是否还有救。
他就小声告诉徐主任:“有的,足背上那个脉叫趺阳脉。我只知道这个名字,详细的我就不懂了。”
徐主任不禁恍然,对陈凝的举动更是多了几分好奇。
现场不只他一个人好奇,就是那些大夫中间,也有人弄不明白陈凝这个举止用意何在。
如果说患者手腕上的脉已经摸不到了,你去摸足背上的趺阳脉,这个是可以的。
可患者手腕上的脉虽然微弱,却还是比较明显的,用得着多此一举吗?
但他们倒也没有出口责问,至于金秋医院的米大夫,这回他倒学了乖,没有再次出口刻意为难陈凝。
李大夫却从陈凝的举动中悟出了什么,等陈凝把手从患者足背上拿下来的时候,李大夫便问陈凝:“小陈,你是不是也觉得,患者身上这些情况,比较矛盾?如果就此判断患者为阴闭的话,证据稍嫌不足啊?”
陈凝点了点头,跟他说:“是,很矛盾。李大夫,你也来试试患者的趺阳脉吧,他这个脉跟寸口脉的表现是相反的,很容易摸出来。”
李大夫听了,眉心一跳,立刻上前将手指搭在患者脚上。刚放下去不到一分钟,他便神色怪异地道:“确实很不一样,跟寸口脉截然相反哪。不信你们来试试,他这个趺阳脉沉实而有力,一息六至,怎么看都不像是亡阳欲脱的征兆啊。”
他这边说完话,其他大夫也开始吃惊起来,好几人都走了过来,轮流试探患者足阳脉的情况。
这一摸,他们便发现,陈凝和李大夫说得是对的,患者这个趺阳脉跳动有力,怎么也不像是亡阳欲脱啊。
有几个人不死心,略一思索。竟然把患者的太溪脉和太冲脉也都给诊了,这一诊,众位大夫们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有个人疑惑地道:“除了寸口脉,其他几处脉全都沉实有力,这是不是说明,患者并不是亡阳欲脱?”
“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不能用大剂附子来回阳救逆了?”
其他大夫也觉得这事疑点重重,这时有个大夫问道:“对了,刚才咱们都没看到患者的舌像。如果能看到,就可以帮助我们做进一步的判断。”
众人都觉得这个说法是对的,因为如果患者是阳闭的话,那他舌上肯定会反应出来一派热像。相反,如果舌淡苔薄白,甚至舌上一片灰暗,那就表明他就是阴闭。
可有个大夫却说:“患者牙关紧闭,掰不开啊。”
李大夫看到窗台上有患者吃饭用过的匙,他便把那匙拿过来,将匙子把手伸入患者一侧牙缝,一点一点用力,试图把患者牙关撬开。
铝质匙子刮着患者的牙齿,发出阵阵让人牙酸的刮擦声。但李大夫在一番努力之后,还是成功地撬开了患者的牙关。
牙关一开,李大夫便要低头看看患者口内的情况,结果他刚一靠近,一股熏人的臭味道便扑面而来,熏得他一时间喉头一涌,几乎想吐出来。
离得近的几位大夫全都被波及到,不过他们都是有专业素养的,在被这股味道熏过之后,很快换了几口气,随后又低头看向患者张开的嘴。
这一看,众人便看出来了,患者舌苔黄燥,还有一层厚腻苔。而舌面中间部位的情况更是骇人,竟然已经有了发黑的征兆。
一时间,好几个大夫都惊呼出声:“他这个舌像,一看就是严重的热证啊,都这样了,要说他是阴闭,这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没错,这么燥热,看样子是热入阳明了啊。”说着,那大夫伸手在患者腹部摸索一番,发现患者下腹硬实,他就说:“你们摸摸看,他这肚子硬实得很,估计是热结阳明,将水分蒸发出去,以至于燥热难出,大便秘结啊。”
徐主任在旁边听了,抱着好奇的心理,问道:“我插一句嘴啊,我也不懂医,说错了你们别笑话。”
众大夫连忙说没关系,让他尽管问,徐主任这才说道:“我觉得这个患者的情况很奇怪啊,你看他身上凉是吧?哪哪儿都是凉的。可他身体里边怎么又是燥热的,这到底是凉还是热啊?”
这个道理对他来说比较奇怪,这些大夫却都是懂的,有个人就给他解释道:“患者这应该是外寒内热,属于阴阳格拒的一种表现,就是在寒热极端的情况下,阴阳不两立。必得有一方被驱赶出去。”
徐主任大概懂了,没再多问,示意那些大夫们继续。
这时有个大夫却又疑惑地说:“现在看了患者的舌像,怎么看都是阳明燥热引起的阳闭之证。可是我觉得,还是有两个疑点啊。”
“你们看,患者出汗是不是特别多?那他这个汗,不是亡阳欲脱而出的汗,那是什么?”
“另一个,要怎么解释他这个寸口脉的脉象呢?患者如果真是阳明热甚,那他的脉就应该是有力的数脉,不可能是沉弱之脉啊。”
这两个问题他没弄明白,有的人却想明白了一部分,友谊医院那位大夫便说:“第一个问题其实挺好解释的,在亡阳欲脱的情况下,患者会大量出汗。但是也有热迫津液外出的情况存在,就像这位患者,他体内热甚,这个热就会逼迫津液外出,导致大量出汗的状况。”
“你们想啊,夏天天最热的时候,咱们是不是也很容易就出一身大汗哪?这种汗不就是热迫津液外出造成的嘛。”
李大夫也表示赞同:“所以,我觉得,患者出这么多汗,恰恰可以证明,他体内热势过盛,需要尽快投以凉药来急救,绝不可给予参附四逆汤类药。”
他们俩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但患者奇怪的脉像就没人能解释了。
这时陈凝在旁边轻轻说道:“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患者他这个脉,属于特异脉。就是他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呈现出这种脉像,即使是没生病的时候也是如此。这种脉,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六阴脉吧。”
六阴脉!
听到这三个字,好几个大夫都不禁瞪大眼睛,随后他们再转头看向那位患者,越想越觉得陈凝说的这种可能性是真的。
如果患者这个脉不是六阴脉,又怎么能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特异现象呢?
所谓六阴脉,就是说拥有这种脉像的人在什么情况下,他或她的脉像都是沉细弱的,即使是发热或者正常情况下也会呈现出这种脉像。
这种罕见的脉像他们其实是听说过的,但很少有人见过,所以一时半会谁也不会想到这种可能上边。
现在既然解释清这一点,那众人就都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患者脚背上的趺阳脉就紧实有力,跟寸口脉完全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