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看病过程很顺利,这个叫牛大勇的人也没有什么异议,看完病他没着急走,拿着药方仍在门口看热闹。
陈凝也没管他,连着又看了好几个患者。
这时有个男青年走了出去。他手里也拿着陈凝给开的药方,牛大勇跟那人熟,便把那药方拿了过去,说:“让我看看,大夫给你开了什么药?”
他认的字还蛮多的,这一看他就发现,陈凝给他们俩开的药方居然是一样的,都是半夏泻心汤。
牛大勇当即就愣了,那男青年不识字,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就想把药方扯回去,嘴里还说:“大勇哥,你老抓着我药方不放干什么?我还准备去抓药呢,给我。”
牛大勇却把手撤回去,说:“先别急着去拿药,雷子你告诉我你要看啥病?”
那男青年愕然指着自己的脸,说:“你没看我脸上这一堆疙瘩吗?我想看痤疮。”
牛大勇听他这么一说,就有点激动了,他说:“你看痤疮,我要看的是恶心胀肚子,咱俩这病不一样吧,那大夫为啥要给咱俩开一样的药啊?”
“这,这是不是糊弄咱们这些乡下人,随便给开的啊?”
男青年吃了一惊,说:“啥?咱俩的药一样?可咱俩不是一个病啊?”
周围的百姓一听,也觉得不理解。有的人难免就会觉得这个大夫是乱开的,要么是水平不行不会看病,要么就是觉得他们是乡下人好糊弄。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愤愤,连拿到号牌的人都不打算进去了。
陈凝听了牛大勇这番说辞,微微皱眉,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淡淡的。
这时隔壁的石大夫听到这边的动静,感觉到不对,正打算过来了解情况,帮忙劝解或疏导一下。这时走廊上出现两个身穿军装的身影。他回头一看,便看到来人是昨天送他和陈凝到卫生院的赖万军赖副团长。
赖万军这时也察觉到走廊上的情况不对,似乎有人在针对陈凝,现场的气氛明显有些紧张。
他脸一沉,淡淡地扫视一圈,说:“怎么回事,你们都围在这儿要干什么?”
周围的看到他那身军装和威严的脸,多少有几分畏惧。但牛大勇还是大着胆子说:“我跟我们村的雷子得的是不一样的病,他是痤疮,我是胀肚子恶心。可是这大夫给咱们俩开的是一样的药。我们不明白,就想问问也不行吗?”
他现在当着赖万军的面说话,就没了刚才的气势,虽然还是提出了质问,但语气要委婉了不少。
石大夫在旁边冷笑一声,说:“我说你这位同志是不是有点欺软怕硬啊?咱们这几个大夫是免费给你们看病的,分文不取,又不占你们什么便宜。”
“可你们呢,你刚才那是问吗?你那是什么都没弄明白,直接就开始闹啊。也不好好问问人家大夫为什么要这么开药,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人家,就在这闹上了。我说你们想干什么啊?”
赖万军听了,脸一沉,锐利的眼神盯着牛大勇,质问道:“是这样吗?刚才你要在这儿闹事?”
第192章
石大夫这一番质问, 让周围的群众也觉得,刚才牛大勇的表现确实过激了。他还没问问人家大夫是怎么回事呢,就喊上了。
这几个大夫确实是来免费给他们看病的, 分文不取。都这样了还闹,这事确实有点说不过去,显得他们这些人太不知好歹了。就算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也得好好问问, 不应该跟人耍态度的。
想到这儿,有个汉子就劝牛大勇:“你别再闹了, 好好跟人大夫说话,这么冷的天, 大夫大老远来一趟, 不容易。”
这时牛大勇自己也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有点过了, 只是他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不服气。因为他确实觉得那药方有问题。
但赖万军就站在他们面前, 锐利的眼神还盯着他们, 他哪儿还敢再乱说话?
他便苦着脸跟赖万军解释:“我,我就是一时着急,我没别的意思。”
赖万军眼神淡淡地, 说:“这几位大夫都是来方家寨公社进行医疗援助的, 这边条件艰苦, 跟他们在医院时的工作环境完全不能比,但他们还是来了。”
“昨天他们来的时候, 遇到了大雪,车子被困在雪中,方圆十几里没有人烟。当时小陈大夫和石大夫徒步在雪中走了半个多小时, 鞋子里全都是雪,身子也差点被冻坏。”
“她遭这么大罪, 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跑这来特意糊弄你们的?这对她有啥好处啊?”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就是正常的音量。可这些话落在周围众人的心上,却像锤子一样,击中了不少人的心。
听到这几个大夫昨天的遭遇,再想想昨天数年罕见的大雪,在场的人一时都沉默了,没人敢再多话。
赖万军这才带着跟他一起过来的小兵走进去,跟陈凝说:“小陈大夫,我给你送了个病号过来。一会儿你帮他看看吧,他昨天尾巴桩子摔了,现在还疼着,走路费劲。”
那小兵看上去大概十八九岁,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青涩,又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颇为讨喜。
听到赖万军的话,他一时间羞红了脸。
陈凝听了之后就说:“行啊,如果摔倒的时间短,那用针灸的话,效果应该是比较快的。”
娃娃脸小兵一听就有些急了,他伤的地方在尾椎骨附近,也就是俗称的尾巴桩子。那要是做针灸治疗的话,这个大夫会不会往尾椎骨附近扎针啊?那,那怎么能行?
他脸上的焦急陈凝都看了出来,她一猜就猜中了这小兵的心思,忙跟他解释:“放心,不在你尾椎骨附近下针,在小腿肚上扎两针应该就可以了。”那小兵听了,这才松口气。
这时陈凝注意到,牛大勇和那个男青年还没走,他们俩都站在办公室门口,估计对那药方还存着疑问,不敢用。
她就跟赖万军说:“赖副团长,你带这小孩去帘子后边把裤子褪下去,露出整个小腿就可以。你们先去准备,我给他们说几句话。”
娃娃脸小兵脸一红,回头跟陈凝说:“小陈大夫,我不是小孩,我姓贺,今年18周岁零5个月,已经成人了。”
陈凝笑了下,赖万军则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说:“话这么多呢?过去,把裤子拽下来。”
随后陈凝朝着牛大勇和那男青年雷子招手,说:“你俩过来一下,关于这个药方的事,我简单给你俩说一下吧。”
众人听了,连忙都竖起耳朵,想听听这大夫到底要怎么解释。因为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不一样的病要吃一样的药呢?
这时牛大勇和雷子已经走到离陈凝不远的地方,俩人都没好意思离陈凝太近。
陈凝也没勉强他们,她先指着牛大勇说:“这位同志口气很重,舌边尖红,且舌苔黄白相间,同时你还有恶心欲呕的症状,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是因为你有胃热。”
牛大勇听到陈凝说这几句话时,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周围的人却哄笑起来,因为他们都听出来,这大夫说牛大勇口气很重,是委婉的说话,实际上就是说他口臭严重。
刚才牛大勇跟他们说话时,他们就闻到了,确实很熏人。
陈凝没管别人笑不笑,她接着又看了男青年雷子一眼,跟他说:“你脸上有痤疮,还经常生口疮,舌像跟牛大勇类似。虽然你没有恶心欲呕的感觉,但你这也是胃热的表现。”
“也就是说,你俩都有胃热,只不过表现出来的症状有所区别而已,原因却是一样的。”
“另一方面,牛大勇你有便溏,这是因为脾寒。雷子呢,他平时倒不这样,但他不能吃凉的,一吃凉的他就闹肚子,这也是脾寒的表现。所以从这方面讲,你俩都有脾寒。”
牛大勇和雷子听到这里,虽然不是很明白,却莫名觉得,这大夫说的可能是对的。
周围的老百姓也觉得陈凝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胸有成竹的,她应该不是胡乱开的药方吧?
正想着,他们就又听到陈凝说:“牛大勇你总感觉肚子里堵得慌,不爱吃饭。而雷子呢,他肚子虽然没有堵塞感,但他腹部胀气,也不舒服。你俩这种表现都叫痞满。”
“现在这个事情就清楚了,尽管你们俩外在疾病的表现有不小的差异,实际上病因是一样的,只是表现出了不同的症状而已。这种胃热脾寒中间痞的情况,属于寒热错杂的一种病,单纯清热或者单纯温阳都不可以。这种情况,我们一般都是用半夏泻心汤。”
“在临床上可能会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对药方进行一下微调,有时会改为生姜泻心汤或甘草泻心汤,但总体方案不变,都是泻心汤类药。”
“这个就叫异病同治,也就是说不同的病有可能会用相同的药来治。”
陈凝说完这些,淡淡地看了眼牛大勇和雷子,又说:“我给开的药方你们自己觉得不妥可以不用,这个自己决定就好。”
她这话一说出来,牛大勇连忙说:“不不,大夫,我信你,这药方我用,我肯定用。”雷子也附和了两句,经他们这一闹,其他人再没有人敢对陈凝有质疑的想法。
陈凝站了起来,她拿起针具,撩开帘子,走到了赖万军旁边。这时那娃娃脸小兵小贺已俯卧在诊疗床上,露出两条小腿。赖万军看到陈凝过来,忙往旁边让了让。
他自认平时自制力挺强的,可是季野这小媳妇走到他旁边时,他多少会有点不好意思。
陈凝平静地拿着针走过来,先给小贺腿上承山穴处消了毒,然后她伸手指往他小腿承山穴周围按了按。
这一按,她就发现,小贺太紧张了。他腿上的肌肉都紧绷着,硬得像石头一样。这样可就不好下针了,如果她贸然下针的话,就算能扎进去,针尖都可能会被夹断。针头一旦陷入肌肉里,想往外取就不一定容易了。
她就很自然地跟小贺聊起天来,问小贺老家在哪儿,家里有几口人,姐姐哥哥结婚了没有等等。
聊了一会,小贺就忘了紧张的事了,肌肉也放松下来。
陈凝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在小贺承山穴周围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直到小贺忽然闷哼一声,陈凝便一手持针扎了下去。在小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针就已扎在了右腿承山穴周围的一个最痛点,也就是阿是穴。
随后她就开始行针,用的是重手法。因为小贺身体素质很好,正气充足,只有实邪,正气未虚,所以她这次行的是泻法。
小贺俯卧着,咝咝地抽着气,赖万军在旁边看着,心想这感觉居然会这么强烈吗?
他就问小贺:“你感觉怎么样?”
小贺扭头跟赖万军说:“就是麻,痒,然后有一条热热的线从小腿肚子往上窜,直窜到尾椎骨那里,感觉挺舒服的。”
赖万军听了,不禁有点羡慕起小贺来。前一阵他受伤了,刚开始没当回事,也没人给他扎针灸。硬挺了一个星期也不见好,最后看着实在不行,就去部队卫生室拿了点舒筋活血的药,吃了半个月才好利索。
他要是早遇上陈凝这样的大夫,也不用受那些罪啊。
他现在就是想亲身体验下陈凝的针法都不行,因为他身体实在是太好了,没病啊。既然没病,扎什么针灸?
陈凝这次并没有留针,两边都扎完之后就跟小贺说:“好了,你下地走几步试试。”
小贺连忙整理好衣服,照着她的要求,从诊疗床上下来,站到地上便走了几步。
这一走,他面上就露出奇怪的表情,惊讶地跟陈凝说:“我尾椎骨那里好像不疼了啊?”
说完之后,他似乎不敢相信,又连着走了好几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之后,他才确信,是真的不疼了。
他走回到陈凝面前,不可置信地说:“真不疼了!前两天走一步疼一下,是那种钻心的疼。现在不疼了,真的。”
别说是他,就连赖万军都很惊讶。因为他也没想到,季野的媳妇医术会这么高。她这个水平,跟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也不相上下了吧?
就算一些老大夫给人扎针灸,也不一定就能取得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啊。
他以前主要就是觉得陈凝好看,长得讨喜,现在却对陈凝多了分敬意。那种感觉跟他刚见到陈凝时已经不一样了,陈凝这个人本身不再作为任何人的附庸,而是作为她自己,在赖万军的心上有了浓重的色彩,是一个值得看重的人。
现在陈凝于他而言,不再只是季野的媳妇,而是她自己,是个厉害的大夫。
陈凝在给小贺做针灸治疗时,并没有背着人,不少百姓都看到了整个过程。
他们都知道,刚才小贺来的时候,走路是有一点不自然的。现在却不一样了,刚才他在屋子里绕圈时,脚步非常轻快,完全看不出来刚才他的尾椎骨处还带着伤。
这前后的对比如此明显,让那些亲眼看到这个事实的人都意识到,这次上级给他们派来的这位女中医,绝对不是来凑数的,这是个有本事的人啊。
这种人,估计他们平时想找她看病,都没机会。
现在人都到他们面前了,还是免费的,那他们还等什么?有病赶紧找人治啊。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周围反应快的人几乎都想明白了这一点,于是陈凝和赖万军就发现,好几个人都拿起手里的号牌,按着号牌开始排队,排在最前面的人已经主动走到陈凝办公桌旁边,客气地跟陈凝说:“大夫,我总是咳嗽,你能帮我看看吗?”
赖万军本来还想跟陈凝说几句话的,可他看看那些排好队、都准备找陈凝给他们看病的人,就知道他今天想说什么也不方便说了。
他就戴上帽子,临走时跟陈凝说:“小陈大夫,我先带小贺走了。过几天我会再过来一趟,到时候我可能也会带病人过来,麻烦你帮忙看一下。这几天如果有事,你也可以随时去找我。”
陈凝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接着她就开始看起病来。
之后的看病过程都比较顺利,没人再像牛大勇那样对她说的话表示异议,也没有任何人有不好的态度。
陈凝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全都不敢有二话。
快中午的时候石大夫过来看了看,见陈凝这边一切顺利,他便放心地回了自己办公室,继续给人看病。他是内科大夫,能看的病也不少,也挺忙的。
陈凝上午忙到十二点整,在护士要求下,那些病人便各自找了地方休息,没再缠着陈凝让她给他们看病。
陈凝跟石大夫和钱大夫他们匆匆交待几句,便带着昨天晚上准备好的药,穿好棉袄,离开卫生院,直奔宋晏池所住的房子。
这时街上的雪都被附近的居民清扫到了路边,走起路来比昨天容易多了。她走的很快,不到十分钟就走到那简陋的小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