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能让他表现得这么急,那就一定是出了不小的事。
钱科长忙站住脚,示意众人等一会儿。
那小伙子很快走了过来,气息急促地跟钱科长说:“科长,上级要求你尽快带这一组中医大夫去第三医院,跟另一组中医大夫汇合。”
众人心中都感到很意外,按既定的行程来看,他们今天一整天都该待在西山医院的。现在计划突然变了,那一定是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
正想着,那年轻小伙就又说:“第三医院有一批儿童突发高烧,原因暂时不明。上级要求尽快抽调更多的优秀医生过去,大家集思广益,尽快想出解决办法来。”
一批儿童、突发高烧、原因不明…每个字眼都代表着这件事儿的不同寻常。
在任何时候,孩子的命都是家庭中最为重要的。孩子要是没了,一个家可能就真的要散了。
因此这些大夫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钱科长也立刻说道:“行,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人去第三医院。”
话音刚落,他便挥手示意众位大夫跟他走。至于西山医院这边的人,他们也都听到了刚才的话,自然不会拦着钱科长他们不让走。
于是转眼间,钱科长一行人就消失在走廊尽头,先前那老头听到动静,从病床上下来,趿拉着鞋子,向外张望,念叨着:这,这怎么就走了呢…
西山医院那位主任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你今天的检查先取消了吧,什么时候你能配合了,再去跟大夫确定检查时间。”
说完这些,他没再看那老头一眼,转身也走了。
第232章
四十分钟后, 陈凝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三院,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这次生病的患儿多达几十个,入院时间虽有差异, 却都集中在近几天,且症状接近。三院的大夫经过讨论后,认为这些患儿所得的病应该是急性传染病。
这里的患儿较多,且病情都比较紧急, 以三院本身的能力已不足以应付这样的状况。因而三院这边火速向上级求援,匆忙赶来的不只是钱科长这一只队伍, 还有两人专家小组。
这个专家小组包括两位老大夫,他们在治疗小儿急性传染病方面都有丰富的经验。他们一来, 就接手了这些患儿的具体治疗。最先做的工作就是要求三院儿科专门划出一定的区域, 把这些患儿全都送到这一片区域的病房里, 免得传染了其他来院的患儿。
陈凝他们到的时候, 梅东来那一队人马已经先于他们到达。梅东来和另一个年轻大夫等在走廊上, 远远地一看到陈凝那伙人,俩人就各拿着一布兜子馒头和咸菜过来,匆匆说道:“中午都没吃饭吧?上级派来了两位专家, 正在给患儿做诊断。大家先不要进去打扰专家工作, 先吃点东西垫垫, 有馒头还有咸菜,凑合一下。”
大家忙了一上午确实都饿了, 便站在走廊里,从梅东来和另一位年轻大夫手里接过吃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一边小声打听着病房里的情况,一边啃馒头咸菜。
梅东来给了陈凝一个馒头, 又朝她使了个眼神,陈凝就往人群边上走廊尽头的地方走了过去。有人看到了,只当她是个小姑娘,不太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啃馒头,也就没人跟过去。
梅东来跟了过去,这时候大家伙都在忙着吃东西说话,也没人特意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陈凝吃了几口,见梅东来过来了,就小声问他:“朱家的事你想好了怎么处理吗?不会惹麻烦吧?”
陈凝是想着,朱家也是中医世家,像这样的人家都有不少人脉。就算他们这次服软了,以后要是继续不依不饶的,那这事儿就没完了。或许梅东来不怕,但想想也怪麻烦的。
梅东来小声告诉她:“朱家的事,可不只是朱小三一个人有事。他们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要做的,不只是对付朱小三,更重要的是他家长辈,不把他们家彻底从台面上打下去,朱家人肯定还得乱跳。”
他知道陈凝不了解情况,也不等她追问,就继续解释道:“朱小三二叔十几年前进了革/委会,这个混蛋当年带人抄了不少人的家,抄的除了值钱的东西和钱,连有些人家的祖宅那个王八蛋都抄,有的被他们家当人情送人了,有的现在还被朱家霸占着。”
“朱家仓库里还有不少他们查抄到的古董字画和珠宝,这件事他们自以为别人知道得不多。可这些事他们只要做了,总有风声露出来。”
陈凝神情凝重,心头一凛,心想朱家原来这么坏,看来真是歹竹出歹笋。这年头发迹的人中,就有不少人的经历跟朱家类似。可现在形势已经开始在慢慢改变,有些受过迫害的人在陆续平反。当那些被抄家的人平反归来,他们会甘愿忍气吞声吗?
这时梅东来也说:“这两年有些人已经开始陆续平反,就算有的人还没有恢复原职,影响力也还是有的。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家,我最近在和这些人联络,准备玩个大的,你就瞧好吧。”
这事他不打算跟陈凝深说,陈凝也不是首都人,会议结束后她就回临川了,跟她说细节没意义。他只要让她知道,这件事他有把握、有成算就可以了。
见他有自己的考量,陈凝也就没再追问下去,只嘱咐他要注意自身安全。然后她问起这些患儿的情况:“到底有多少个症状类似的患儿?现在的判断是什么?”
这事梅东来还真知道:“来了两位老专家,患儿加起来有二十多个,接近三十,现在不只三院有。传染病医院那边还要多一些,别的院可能也有。我听他们的意思,估计这些小孩得的都是乙脑。”
陈凝听到这两个字,喉头一哽,匆忙用力把噎在喉咙里的馒头咽下去。等缓了口气,她才说:“竟然是乙脑!这样的话,那情况可就不乐观了。”梅东来点了点头,说:“嗯,形势确实比较紧急。”
陈凝知道,所谓乙脑,就是流行性乙型脑炎,这种病在现代已经很少见了,因为现代人在很小的时候就打了乙脑疫苗,几乎很少有人会发病。
这种病对于家庭和患儿来说,都挺残忍的,因为一旦发病,就会出现高热、意识障碍和惊厥的症状,病程进展快就不说了、病情还特别紧迫。就算把患儿救活了,也有一定可能留下痴呆或癫痫的后遗症,而癫痫后遗症是可以持续终生的。
此时乙脑疫苗在全国各地还没有推广开来,就连首都这个地方,暂时也没有得到广泛应用。但陈凝知道,这两年,相关部门已经开始研究这种疫苗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小儿生下来之后也可以打上乙脑疫苗。到那时,乙脑发病率必然会大幅度下降。
在疫苗还没有得到推广的年月,全国各地还会经常出现规模不同的乙脑流行,所以这时代的一些老大夫治疗这种病经验是比较丰富的。
陈凝以前还真没机会接触到乙脑患者,因为发病的人很少,就算偶有发病的,也会直奔大医院急诊科,不可能去找中医治。
因此陈凝这次打算多看少说,多跟那些老大夫学学。
陈凝匆匆吃完一个馒头,梅东来拿的布兜里还剩一个,就问她还要不要?陈凝摇头,不想要了。
其他人也都吃完了,这时三院也派了人来跟钱科长对接工作,那人很快就领着钱科长一行人往楼上走,这层楼有一扇带锁的铁栅栏门,通向走廊的远端。
众人便知道,这个地方就是专门给那些患儿划出的传染病区域了。
这片地区人并不多,每家都允许一个家属进来陪床。他们穿过铁门进去的时候,有好几个家属神情或焦急、或悲伤地在门口坐着、站着,气氛很是沉闷。
他们才到不久,那两位专家就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看这些青年中医都赶了过来,一位姓祁的高个子专家就跟他们说:“ 我们两个人刚才给一部分患儿做了诊断,目前可以确定,这批患儿基本上都患了乙脑,有起病急和进展快的特点,需要我们尽快拿出治疗方案。这方面,早年专家们已经总结出了一系列治则和相应药方,稍后我会让人把资料给你们发下去,你们再分组对患儿进行诊断,思考一下这些具体该用哪套方案。如果有什么发现,也可以来找我们。”
在场的年轻中医们听祁大夫这么说完,就听出来这两位专家的意思了。
估计在这种病的治疗上,他们已有成熟的系列治疗方案,只要进行分型辩证,就可以按图索骥似地对患者进行针对性的治疗。
这种病,有这两位专家坐镇就可以对付了,之所以把他们都叫过来,并不是让他们来给患儿治病,是想借着这机会,给他们这些年轻大夫提供实践的机会,就跟学徒一样。
这些年轻大夫也知道,在治疗小儿急性传染病方面,这两位专家都是权威,不然上级也不至于专门派他们过来。面对这样的权威他们倒也信服,也都挺珍惜这个机会,想跟着专家们多学一点。
很快,有个年轻小伙拿着一沓纸走了过来,跟祁大夫说:“这是去年整理出来的资料,现在发下去吗?”
高大的祁大夫点头,说:“嗯,发下去吧,让他们都看看。”
陈凝手里很快也有了一份,这上面写的是乙脑八法。这就是前辈们总结出来的系列治疗方案了。陈凝低头快速扫视了一遍,暗暗点头,心想老一辈人中能人不少,这些方法总结得挺全面的。
这时另一位专家也上前一步,和气地说:“流行性乙型脑炎这种病名,在咱们的古代医书上并不存在。但我们可以把它归类于温病的一种。而在治疗温病之时,大家要切记,有三个要点是大忌:第一点,勿发汗伤阳;第二点,勿误下伤阳。最后一个也要特别注意,要慎用利水法,以免有伤津液。”
“发给你们的资料上记的是总体的治疗方案,具体到今天这一批患儿,我们决定沿用前年在周边几省暴发乙脑时所用的方案。当时的气候条件和节令、以及患儿的身体症状和诊断结果基本都与这一批相仿。”
“你们先看看,如果有不同意见再提。”
这位专家面目慈和,说出的话让人很愿意接受。他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年轻中医表态一定要好好看。
专家们还要进一步确定最后的方案,跟年轻中医们说了几分钟话,他们就去了旁边的办公室,准备把详细的药方给开出来。大家都清楚,这批患儿还在发着高烧,一旦治晚了,有些小孩说不定会死。就算不死,有的人也有可能会患上痴呆或者癫痫的后遗症。一旦出现严重后果,对这些小孩和他们背后的家庭来说,都是灾难,他们不可能不急。
两位专家刚进办公室,这时走廊远处有个年轻人随着一个护士匆匆往这边赶了过来,陈凝等人闻声望去,便看到朱成栋在那护士带领下快速进了铁门。梅东来那一组的带队领导看他,眉头便皱了皱,有些不快。
这么好的活动机会,别的年轻中医不知道有多珍惜,可这个朱成栋倒好,居然在活动第一天就迟到了,还迟到了半天。虽然他托人带了口信过来,可这行为还是让领导不太满意。
朱成栋赶过来时,气息不太匀,他过来后马上就笑着跟那位带队领导认错:“对不起,我家里出了点急事,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来晚了。我,我接下来肯定不会再来晚的,请领导相信我。”
他说话的态度很诚恳,那位领导倒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朱成栋先让人带了口信过来,也算是口头请过假了。再者说,谁家都有可能有点突发状况,说不定出了什么事呢,他这当领导的倒也不好太苛刻。
他就没说什么,简单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又让人也给朱成栋要了一份资料,接下来就让他跟其他组员进病房给患儿做诊断去了。
陈凝跟自己小组的两位中医连着进了两个病房,她给四个患儿做过诊断后,发现这些患儿的症状果然是相仿的,基本上属于同一个证型,用同一种治疗方案是可行的。
第五第六个患儿长得很像,大约都有三岁左右,看上去竟然像是双胞胎兄弟,两兄弟一个闭眼睡着,鼻息急促,脸上红通通的,显然在发高烧。
另一个患儿虽然也在发烧,但他没昏睡,意识还算清楚。陈凝进去的时候,那孩子正跟一位三十多岁、面带泪痕、双眼红肿的妇女说话。
他说的话有点南方口音,还有些含糊不清,跟陈凝一起进去的两位大夫几乎都听不懂那孩子在说什么,但陈凝却听出了大概。
那孩子喘着粗气说:“我要回家,我要找爸爸…”
他的声音里虽然带着哭腔,却没有跟他妈妈闹,说话时两只大眼睛里挂着泪,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肉乎乎的脸蛋更是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
他妈妈看上去很累了,但她仍抱着那小男孩哄劝着:“元元乖,你爸在南方海岛上呢,离这儿太远了,他现在不能来看你。”
“你想回家,想去找爸爸,就快点好起来,你好了妈再带你去,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这妇女脸上虽然挤出一丝笑,哄着孩子,她眼里的泪却憋不住了,成串的从腮边滚了下来。
陈凝心头微沉,心想这应该是一对双胞胎一起生病了,而能进来照料他们的人就只有妈妈一个人。两个孩子一起患上这种凶险的疾病,可想而知,当妈的心理压力该有多大。估计她心里那根弦都绷得紧紧的,要是真有孩子出事,也不知道这位妈妈能不能承受得住?
哪怕他们这些当医生的见惯了这种场面,这时几个人心里还是有点感伤。
陈凝和那几位中医走了进去,她客气地跟那位妇女解释了他们的来意,妇女马上抹了把脸,把孩子放到床头,跟他们说:“好,你们尽管看,我不耽误你们做事。”
陈凝心里若有所思,想了下,她就问那位妇女:“大姐,刚才我听你跟孩子说,他们爸爸在海岛,在南方,那就是南方的岛吧?我不是想问具体位置,我就是想知道那里的气候怎么样,是不是又湿又热?这事跟孩子的病情可能有关,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些。”
陈凝通过刚才母子之间的谈话,心里猜测那孩子的爸爸可能在海岛服役。要是这样的话,贸然问人家在哪儿,就不合适了。所以她换了一种对方能接受的问法。
果然,她这么说,那位妇女就没了压力,她就说:“孩子爸在南方住,那边的海岛一年四季都挺热的,最近那边还没少下雨,确实挺潮,跟你说的差不多,又湿又热。”
陈凝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跟孩子前一段是不是也住在那边的海岛?住了挺长时间吗?”
那位妇女想了下,觉得既然没说明具体地点,应该也没什么。她就告诉陈凝:“我跟孩子在那边住一年多了,最近过年我带孩子回来看他姥爷姥姥,本来都要走了,哪曾想孩子忽然病了。这,这要是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办,我跟他爸怎么交代啊?”
妇女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悲从中来。要不是拼命克制着,几乎要嚎啕大哭。陈凝注意到,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紧张的手都在抖,看样子真的担心到了极点,人也绷得很紧。
陈凝心里带着疑问,不敢多耽误时间,便拍抚着她的背,劝慰了两句。然后她快速走到那两个患儿面前,开始给他们进行诊脉。
结果她越诊,心里的疑虑就越深,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两个孩子的情况跟其他患儿应该是不一样的,这个差异很可能跟他们之前的居住地有关。
像乙脑这种病,因地域或者发病时间比如说季节的差异,治疗方法都是有差异的,其症状可以说多样又复杂。
具体的说,跟患者身体素质,生活环境都有很大关系。像东南方湿热地区的患者跟北方这种干冷地带患者的情况很有可能有较大区别,在发病过程中,其寒热虚实就有不同,用药时自然就要选用不同的方案。
这两个患儿如今身在首都,如果刚才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听到他们母子之间谈话的话,那她也有可能会误以为他们也是首都这地方的人。要是这样,如果她诊断再不细致点,那这两个患儿可能就会遭到误诊了。
至于那两位专家,他们刚才时间紧,可能只是挑出了一部分患者来诊断,以便确定这次流行的主要证型,好尽快开出适应于绝大多数患者的方剂。所以这两个双胞胎的情况,那两位专家可能还不知道呢。
至于这位妈妈,她也不会主动跟专家说起他们以前在南方生活的事。一来二去,双方的沟通就不够了。
这时,跟陈凝一起进来的两位大夫诊断完了,其中一个人也皱了皱眉,然后他跟陈凝和另一个人说:“这俩小孩情况基本一致,跟前边那几个小孩就不一样了。我觉得,这个治疗方案应该也不一样。”
另一个人本来也觉得哪里不对,听他这一提醒,便恍然道:“确实,我说哪儿不对呢?原来是这里。这小哥俩长得像,病生得也都跟别人不一样,可我瞧着,他俩也不像是湿热体质啊。”
这时陈凝在旁边跟他们说:“这两位小朋友年前一直跟家人生活在南方海岛,那边又潮又热,气候跟首都这边差异太大了。所以……”
那俩大夫本身功底也挺扎实,听陈凝一解释,立刻明白原因出在哪儿了。
其中一个人拍了下手掌,说:“原来是这样,那这事咱们是不是得跟几位专家说一说?好让专家另外研究出方子,对这俩孩子进行特别治疗啊?”
那妇女在旁边听了,虽然不是很懂,她却明白,这几个年轻大夫是在商量怎么让她的孩子接受更好的治疗。
她一感动,刚憋回去的泪又差点流了出来。她连忙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朝着陈凝等人微微颔首,说:“谢谢几位大夫能这么用心,求你们一定帮忙。我这俩孩子有一个出事,我都活不下去了,也没法跟他们爸爸交待啊。”
那俩大夫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陈凝,然后说:“咱们这就去找两位专家说说这事儿吧,别给耽误了。”
陈凝点了点头,匆匆跟孩子妈道别,和那俩大夫出了病房。
这时那两位专家已经写好了一份适用于大多数患儿的药方,两个人拿着药方,正在跟三院的人商量,让他们尽快抓药煎药。
这时候陈凝几个人匆匆往那个办公室走去,他们过去的时候,有五六个大夫也经过走廊,看到他们这举动。这些人便都跟了过去,想看看陈凝一行人进去要干什么。
陈凝跟另外两位大夫很快就进了办公室,听到动静,两位专家转头看过来,他们看得出来,这几个年轻人好像是专程来找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