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凝提着自己的东西,进了415室。办公室布局很简单,跟社区医院的差不多。她换上白大褂之后,自己心里也清楚,来了新单位,刚开始怕是要坐上一段冷板凳了。
毕竟来六院看病的病人在挂号前,可以先看下公告栏,自己选择医生,这一点跟青风社区医院可不一样。她的照片那么年轻,很少会有人选的。
事实如她所料,一整个上午,她办公室里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只有周扬来过一趟,告诉她十二点就可以去食堂吃饭,还给了她一些饭票。
陈凝安稳地坐在办公桌前,并没有着急的意思,不紧不慢地拿着一本书翻看着。
门半开着,门外不时有人经过,有病人和家属,也有中医科的大夫。
她注意到,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经过她办公室时,都往她这边瞄了一眼。估计这些人都听说中医科新来了一个女大夫,还很年轻,都好奇吧?
十二点过了一会儿,她办公室里还没来一个病人。陈凝就站了起来,拿了饭盒,锁上办公室门,独自去楼下食堂吃饭。
这个时间点,食堂里正是人多的时候,很多桌子旁边都坐了人。
陈凝打了饭菜后,见食堂东北角人比较少,就要往那边走。
这时她听到有人在喊她,并冲她招手:“小陈大夫,这儿有空位,来这儿吃吧。”
陈凝闻声望去,看到周扬手里一手拿着匙,在招手叫她。
周扬那一桌一共三个人,都跟他年纪差不多,周扬这一叫,那几个人全都朝着陈凝看过来。连他们的邻桌都注意到了陈凝。
陈凝便走了过去,笑着朝周扬那一桌的几个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周扬则往里让了让,说:“小陈大夫,你坐这儿吃吧。”
陈凝就很自然地坐了下去,她坐得坦然,周扬身边那俩小伙子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坐陈凝对面的人尤其腼腆,只看了陈凝一眼,就羞赧地低下头,不敢多看。
周扬就给陈凝介绍:“他们俩都是咱们医院的,跟你一样,都是大夫。”
说着,周扬给陈凝介绍,先指着自己对面那位,说:“他是消化科的,叫于北海。”
又指了陈凝对面那个特别腼腆的小伙,说:“他是骨科的,叫常磊。”
陈凝笑着跟那俩人点了点头,随后她听到周扬说:“她我刚才跟你们都说过了,我们科新来的小陈大夫。”
那两个人都没有周扬那么大方健谈,只敢跟陈凝点头,都不大好意思跟陈凝说话。
周围有好几桌人都注意着这边的动向,有大夫也有护士,因此他们也都听到了周扬的话,自然也都知道了,陈凝是中医科新来的大夫。
很快,陈凝就听到有人在悄悄议论:“这么年轻,怎么能到中医科当大夫?有后台吧……”
陈凝装没听见,脸上平静地吃着饭。最后还是周扬有点听不下去了,回头跟议论的最欢的几个小护士小声说:“行了,别说了,吃你的饭得了。”
几个小护士撇了撇嘴,虽然没再说什么,看上去却是不以为然。
陈凝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自然没什么可在意的。吃完之后,她就站了起来,跟周扬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周扬匆忙咽下一口饭,嗯嗯应了。
陈凝前脚一走,她身后的议论声就大了起来,不少人都在猜测她走的是谁的关系。
最后有个大夫小声说:“我跟你们讲,这小陈大夫是咱们韩院长特招进来的,说不定走的就是韩院长的关系。你们说话得注意点,别随便得罪人啊。”
有人听他这么说,撇了撇嘴,小声跟身边的同伴说:“这么年轻上中医科当大夫,她能看什么,当花瓶还差不多。”
“行不行的,过一段不就知道了……”
陈凝洗涮了饭盒之后,也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办公室。
中医科里的大夫年纪都比较大了,最年轻的都在四十以上,也没人来找她聊天,所以她一直自己待着。
下午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直到下午两点,也没见一个病人。
两点刚过的时候,周扬再次出现在门口。不过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领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
那男人一露面,陈凝就认了出来,是他们大院姚二的爸爸。
此时他满脸焦急之色,像火上房一样,一看到陈凝,就紧走几步,走得离陈凝稍微近了一些,就跟她说:“小陈大夫,怎么办哪?我儿子喘得厉害,直冒冷汗,不会出人命吧?”
陈凝一听,就知道他儿子姚二那边出事了。她立刻站起来,跟姚父说:“你先别急,说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姚二哥人在哪儿呢?”
姚父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急着拽住陈凝白大褂的袖子说:“他在医院抢救室,骨科大夫去了。你现在也是六院的,你能不能跟骨科大夫说一下我儿子到底啥情况?他们那边还在诊断,结果还没出来呢,我着急。”
他这时候已经信了陈凝的话,因为陈凝前天警告他们的话都已经应验了。中午的时候,姚二的情况就很不对,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随时都能没气一样。姚父当时正好在家,马上找了板车把他儿子给拉到了六院。
周扬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但他没多问,只在旁边补充说:“小陈大夫,刚才我经过楼梯口,听见这位大爷正跟人打听你,我就把他带来了。”
“我一时走不开,你要是找骨科的人,可以找常磊,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帮下忙。”
陈凝点了点头,匆匆锁上门,带着姚父往抢救室的方向赶。
抢救室在一楼,两个人到的时候,三号抢救室门口不时有人进去,不是大夫就是护士。
陈凝站在门口,正要找人问问常磊在哪。这时一个护士推着小车过来了,见她和姚父就在门口,她就不高兴地说:“别在门口挡着,往旁边让一让。”
其实陈凝他们也没有挡在中间,小车是可以推进去的。这时候陈凝也顾不上计较这些,她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就说:“里面的病人是一位叫姚俊的骨折患者吧?”
那大夫点了下头,问她:“你是……”
这时常磊刚好从三号抢救室里走了出来,他乍一看到陈凝,就愣了一下。随后他红着脸地挠了下后脑勺,看了眼陈凝,也不知该不该跟她打招呼。
他其实很奇怪,这小陈大夫怎么会来他们骨科?
陈凝也看到了他,连忙跟他说:“常磊,患者姚俊跟我是一个大院的。前天我跟我们中医科的黎大夫都见过他,当时我们就怀疑他有肺血栓栓塞的可能。患者是右下肢腓骨但、胫骨粉碎性骨折,非开放性伤口,做了切开内固定手术。术后不足半月,就下地行走,且未服用抗凝血药。当时我们建议他尽快来院检查,卧床休息,以免引起肺血栓栓塞,但患者当时没听。”
“麻烦你跟主治大夫说一下,看看患者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如果是的话,得尽快抢救。”
常磊听完陈凝这一番话,脸上的腼腆之色不见了,很快变得严肃起来,说:“我这就跟屈大夫说一下,如果确实是肺血栓栓塞,我们会马上安排抢救,你先在这儿等会儿。”
陈凝点了点头,心知如果她不过来说明一下,这边的医生要想顺利确诊,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时间当然是越短越好。越短就越容易抢救过来。
像这种情况,用西药来进行抗凝急救效果比中药更理想,所以她只想把情况尽快反馈给骨科大夫,好让他们尽快处理,自己并没有接手的想法。
常磊跟那大夫很快就进去了,陈凝站在门口等,姚父这时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站在原地来回转圈圈。
转了一会儿,他到底忍不住,问陈凝:“小陈大夫,你说姚俊他…不会有事吧?”
陈凝这时候也没见到姚俊本人,自然不好作什么保证,这种病一旦发作,即使抢救,也有一定的死亡率。
但她也不想姚父太惊慌,就跟他说:“你先别慌,姚二哥还躺着,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你得稳着点。一会儿等大夫出来,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姚父只好搓了搓手,耐心等着。同时他心里在暗暗后悔,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带儿子来医院的。
前天陈凝跟那大夫就告诉过他,让他尽快带他儿子来医院检查,还不让姚俊下地走动。可他儿子不听,他也就没坚持…
这时他也想起了老边太太,他觉得,当时要不是她在旁边撺掇,说陈凝不会看,他儿子的情况兴许没现在这么糟糕…
他在外边等得度秒如年,陈凝则不时看看表。
过了十几分钟左右,常磊终于再次出现在门口,他一见到陈凝,就说:“基本上确定了,就是腿部深静脉血栓上行,引起的肺血栓栓塞,已经开始抢救了。”
他显然很忙,说完之后,只跟陈凝点了下头,又进了抢救室。
姚父在旁边也听到了,他一听就更后悔了,人家小陈大夫前天就看出来了,就是这个病,他们怎么就不肯听人家说呢?一想到这事,他后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
陈凝见这边已经开始抢救,就跟姚父说:“姚叔,您也别太着急,先在这儿坐会,有什么事大夫会跟你说的。我还得去上班,一会儿我有空再过来。”
姚父也知道陈凝还有工作,就说:“行,小陈大夫你先去忙,改天我再去谢你。”
陈凝应了一声,转身想上楼回中医科。
这时,从走廊一头走过来四五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眼镜的男人。那人腕上还戴着手表,脚上穿着皮鞋,看上去挺有派头的。
几个人一路疾步走来,走路时风带走白大褂的衣摆,看上去颇有气势。走廊上的护士和病人都站在旁边让着他们,很快,那群人就到了一号抢救室门口。
陈凝听到动静,也朝他们看过去,这一看,她就看到了黎东方。
黎东方跟那戴眼镜的男人说了几句话,抬头时,就看到陈凝站在二号和三号抢救室中间的墙边。
他立刻朝着陈凝招了下手,说:“小陈,你过来。”
他这一招手,几个抢救室外的医护人员全都朝着陈凝看了过去。
刚才呵斥过陈凝的护士也在旁边,她见了黎东方的举止不由惊讶地张了张嘴。
作为六院中医科最权威的专家,其他科室的人也认识黎东方。
可是陈凝就没几个人认识了。周围的人都在想,那女大夫谁啊?在这种场合,黎东方怎么会特意叫她?
眼镜男微微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陈凝快步走过去,走到那一伙人旁边,跟黎东方点了下头,说:“黎老师,您叫我?”
黎东方直接说道:“一号抢救室有位孕妇,患者有六个月身孕,经诊断,她患有蛛网膜下腔出血,颅内压非常高,头痛剧烈。因为患者处在孕期,很多西药不能用,家属请求我们中医参与会诊,你来一下,一会儿也跟着切脉试试。”
黎东方这话一说,周围的人一时间全都怔住了,谁都没说话。
他们都想不明白,黎东方为什么要跟这年轻女大夫说这个?
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夫,她能看什么?如果黎东方是想教她、培养她,那也可以选在病人不着急的情况下来教嘛。
想到这一点,那戴眼镜的男人便抿了抿嘴唇,心里有点不满。
不过他顾忌着黎东方的身份,到底也没提什么意见。
姚父就在旁边,他眼睁睁看着陈凝跟那几个特有气势的大夫一起进了一号抢救室,心里不由大吃一惊。
他感觉,季野家这个媳妇,恐怕真的很不一般!
人家前天就看出来他儿子得了什么病,现在又被这几个专家一样的大夫给请了进去,这说明小陈大夫是个有本事的人。
他暗暗想着,以后再见着小陈大夫,一定得跟人客客气气的,千万不能得罪人家。
谁知道哪天病了,还得求到人头上?
也就老边太太那个傻子,一天到晚在外边碎嘴,把人往死里得罪,连季野那好脾气的都让她惹急了。到头来她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倒是把自己小儿子给霍霍到监狱里去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图个啥?
他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陈凝这时候已跟着几位大夫进了一号抢救室,病床上那位患者腹部微微隆起,因为胎儿还不太大,隆起得也不太明显。
她还处在昏迷状态,但因为严重头痛,额头始终紧皱着。
几个大夫刚靠近一点,就见那孕妇动了动,头一歪,一股液体从她嘴里喷了出来,连着喷了好几下,喷的差不多了她才闭了嘴,嘴角边仍残留着黄绿色的苦水和粘稠的痰涎,挺难闻的。
护士第一时间过去把她嘴边的残渍擦干净,几个大夫也开始了检查。
陈凝站在几个大夫后边,拿起放在旁边的病历看了看。那眼镜男看见了,打量了她几眼,倒也没阻止她。
病历上写得很明白,病人剧烈头痛半月余,有喷射状呕吐,诊断为蛛网膜下腔出血,颅内压非常高。
像这种病,西医那边已经有较为成熟的抢救方案,如果是通常情况,是不需要中医介入的。
只是因为患者有身孕,很多药都不能用,免得伤到胎儿,所以才请来了几位知名中医来会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