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婆娘老脸上的花儿又慢慢盛开:“你看明天咋样?”
夜长梦多,事情早办早踏实。
杨思情一点下巴:“成,就明天!”
“这事儿你先别告诉你嫂子,姨怕她不肯让你哥滴魂儿回家,会坏事儿。”
“有我在,她不敢坏事儿。”
“哎,那姨走咧。”他婆娘边走边回头高兴地说,“思情,你往后就跟着解放军在大城市过好日子,甭惦记老家这边咧。”
杨思情以一种“刚刚才得知亲哥死亡真相和家门不幸”的沉痛表情目送她离去,内心OS:我下乡一趟就是为了往后不必再来,阿姨,感谢你和你老伴的助攻。本以为你们是敌方,原来是友军。
背着手快活地转个身,蹦蹦跳跳地找蓝团长报喜去。
蓝巍坐在偏屋的炕沿上,十指缠绕着红绳,耐心教大腿上的杨有米翻花绳。
“仓才,仓才,仓才,仓才……”杨思情学京剧中的花旦,双臂往一边摆,踩着小碎步飘进来,停住,屈膝半蹲,“官人,妾身有喜要报。”
蓝巍笑吟吟地看她发神经:“速速报来。”
杨思情双臂往另一边做个挥水袖的动作:“官人,我们在此地逗留三天就能卷包袱走人撩~”又一挥水袖,踩着小碎步原地转圈起来,“仓才,仓才,仓才,仓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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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驱鬼
◎我是被时空管理局强迫在B时空当圣母的,又不是真圣母。◎
她喜怒哀乐的变换堪比夏日午后的雷阵雨, 来得快,去得更快,今天都没过完, 你看她这都是第几次沮丧、第几次满血复活了。
蓝巍不知道那个大姨跟她悄咪咪说了些什么, 以至于让她再一次像只充满气的气球, 自信满满断言住三天就能走人。
他不急于询问。
她是个肚子浅,藏不住事的人。
等她仓才够了, 自己就会竹筒倒豆,向他和盘托出前情。
杨思情终于仓才够了, 停住转圈,捏出兰花指,开玩笑地问:“你看我现在改行去唱戏还来不来得及?”
蓝巍正经回答:“来不及了。唱戏需要从娃娃开始练童子功,你严重超龄,让小米去唱戏还差不多。”
杨思情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气沉丹田, 用诗朗诵的腔调隆重宣布:“Me, 明天要去村长家为杨思国举办丧事。”
蓝巍的反应,跟他婆娘拜托她补办丧事时她的反应一毛一样,都是:“蛤?”然后疑问, “不是,你给人家办丧事这么高兴啊?”
“办丧事只是顺带,刚才我从那个大姨嘴里问出杨思国的真正死因。”杨思情开启竹筒倒豆模式。
蓝巍一边听她说,一边思考这个情报的价值,一边继续教杨有米翻花绳, 分心分得很有条理。
杨思情汇报完了, 问道:“你之前说过因为杨思国死了, 就算身为他妹妹的我知道那些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只要王秀兰咬死不承认,我们手头的这张底牌亮出来也可能拿她没辙。让我不要操之过急亮出底牌,先对她使用和平解决问题的怀柔政策。现在杨大根也知道她的秘密,我们总可以拿这张底牌让她乖乖就范,逼她把户口本拿出来了吧?”
得到他的回答之前,她居然有点小紧张,生怕自己的期望再一次被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给否了。
跟她的郑重其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蓝巍始终保持平静、淡然的嗓音:“嗯,可以了。杨大根是杨家村村长,王秀兰出轨的事被他知道,比被你知道有杀伤力得多。你再跟王秀兰讨一次户口本,她要是还不拿出来,你就跟她摊牌。”
“Yahoo!”杨思情躺倒,高举双拳欢呼一声,然后小手在肚子上优哉游哉地打起节拍,说出她对接下来几天的安排,“等我明天给杨思国办完丧事,明晚就让王秀兰把户口本拿出来,后天我们去乡派出所办理户口迁移,大后天从这里滚蛋!滚蛋!滚蛋!”
蓝巍别过脸看着躺在炕上“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小女人,难得她这么高兴,心里宣布取消拍小屁屁行动,换成拍她马屁:“杨姐,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有鬼助呀。你看户口本的事都是你在出力,我反倒成多余的了,真是勿好意思(上海话)。”
他这回马屁拍对了,杨思情的脸马上变成那种“躺在摇椅上边晒太阳边指挥长工干活”的慵懒的地主脸:“你身上有解放军的偶像标签,跟村民们有距离感。我不一样,我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呀,村民们对我不设防,愿意跟我掏心窝子说话。但你也不要气馁,你在这次行动中也发挥了举重若轻的辅助作用。没有你在我身边,我连厕所都不敢去,也不敢在这里睡炕。”
她一副尾巴翘上天的小样儿,不打压一下不行。
蓝巍捏住她嘟嘟的颊畔,拉橡皮筋那样拉长出来:“感谢首长对我的肯定和褒奖。”
杨思情说话漏风:“不谢,这是你应得的。”她仍沉浸在“如有鬼助”的美感之中,“这下子王秀兰就不敢大张旗鼓吸血我们了。我们来之前分析了王秀兰,分析了村长,就是没分析到最后居然是‘杨思国的魂儿’间接帮了我们大忙。”
蓝巍放开她的颊畔,拇指指腹在被捏的地方打着圈儿轻轻揉搓:“农村确实比较迷信这些东西,疑神疑鬼对人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你答应帮村长家补办丧事驱鬼,对他们全家人都是一种精神上的解放,他们全家人都会念你这份恩情和你的不计前嫌,这样不比结怨好?不过你给杨思国办丧事,心里……不会难过吗?”
他对办不办丧事无所谓,只是对她有些担忧。
杨思情初听他的话,没往深一层去想就说:“我难过什么。杨思国被绿死了,我很同情,仅此而已。世上不幸的人千千万,难道我看到一个就要难过一个?我是被时空管理局强迫在B时空当圣母的,又不是真圣母。”
蓝巍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看样子杨思国的丧事没勾起她的丧母之痛,那么没听出自己话的原意也好。
要是听出来了,反倒会难过。
她偶尔的粗神经,不失为一个优点。
吃晚饭时,杨思情艺高人胆大,直接跟王秀兰说明天要在杨大根家给杨思国补办丧事,下场就是得到王秀兰赠与她的一脸喷饭。
王秀兰被吓成孙子,脑子乱套,口若悬河地骂她被杨大根一家人骗了,坚决不同意补办丧事。
她的惊惧让杨思情也体会了一把蓝团长那种“云端里看厮杀”的高高在上的舒坦,算是报了她下午打发自己的一箭之仇。
王秀兰骂到最后,直接对她下达命令:“你明天不许去杨大根家!”
杨思情掏出草纸慢条斯理地擦脸:“村长想办就办吧,万一我哥的魂儿真在他们家,我正好可以接他回家。而且我也想缓和一下咱家和村长家的关系,让他念我这份情。这样我走后,他们家对嫂子你们不说照顾吧,欺负肯定是不会再欺负你们了。”
王秀兰激动地叫嚷:“你哥滴魂儿不在他们家,额知道,你哥给额托过梦!杨大根害死你哥,额们四个不需要他假好心照顾!”
杨思情仍是一意孤行:“那也不行,我已经答应村长家,明天一定要补办丧事。嫂儿,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给我哥补办丧事?你没有理由不愿意啊。”
王秀兰说不出,或者说,不敢说出不愿意的理由,转而试探地问:“他们家除咧让你补办丧事,还有跟你说其他事儿木有?”
“没有啊,其他什么事儿?”杨思情假装好奇地反问。
“木有事儿。”王秀兰放心下去。
她坚信杨大根不敢把杨思国的真正死因说出来,否则杨思情根本不可能帮他补办丧事,也不可能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
她到底低估了杨大根要驱鬼的决心。
“嫂儿,户口本你找了没有?”杨思情希望她不要真像蓝巍说的那样,打算拿户口本敲诈他们更多东西,希望她能适可而止。
“还木有找到,额晚上再找找,你再等等。”
杨思情也低估了王秀兰好不容易逮住一只肥羊,要把肥羊薅成葛优的决心。
杨思情反正不急着,等她治好村长家精神上的病,让村长成为她坚实的助攻,再对王秀兰一击致命。
这就叫“延迟的快感”吧。
杨、蓝在陕西关中农村的第一夜,破旧的纸窗外飘着润物细无声的潇潇春雨。
杨思情盖的棉被还是王秀兰忍痛花一毛钱向邻居租来的,棉被闻着有一股腐朽的陈年怪味。
正如她前文所说,没有蓝巍陪着,她哪里敢在这种农村老破小的屋子里睡觉,拍《山村老尸》呢这是。
土炕的尺寸不够,大高个蓝巍躺在上面得曲着腿。他一手枕着后脑勺,一手把《战争与和平》举在脸上方,就着煤油灯的昏黄光线阅读。
杨思情紧挨他的身体外侧,这样的依靠带给她安全感,她才敢闭眼睡觉。
奈何睡意酝酿了半天,宣告失败。
她睁开眼,翻起眼白幽幽盯着身处荒野乡村照样怡然自得的男人,轻声问道:“蓝巍,你以前睡过这种地方吗?”
蓝巍以为她早应该睡着,闻声拿开书,垂下眼眸对上她的精神大眼:“睡过太多次了。部队经常举办各种形式的拉练演习,有时候夜里我们会借宿在当地老乡家里。这算是好的了,要是附近没有人家,我们直接就地睡觉。”
“睡得着吗?”
“呼呼大睡。白天作战让脑子和身体都很疲惫,站着都能睡着,随时随地睡觉是军人的基本作战能力。”
杨思情温顺地笑笑,望着脏兮兮的瓦片屋顶出了会儿神,又轻声问道:“蓝巍,你下午问我给杨思国办丧事,心里会不会难过?你其实是想问我,我会不会想起我妈妈难过吧。”
“你琢磨出来了?”
“我刚刚睡不着的时候琢磨出来的。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我,不要让我猜。我要是误会了你说的话,你也要当场跟我讲明,不要让我当傻瓜。”
蓝巍不禁一笑:“知道了,我会改的。你睡不着,我拍着你睡吧。”
杨思情嗯一声。
蓝巍抽出后脑勺的手环抱住她,手掌有节奏地轻拍她的肩头助眠。
炕屋这边,王秀兰在整理杨思情他们买回来的东西,打算把这些东西能卖的都想法子卖出去换成钱,拿去买家里更需要的东西。
炕上的三个娃儿眼巴巴瞅着她的一举一动。
杨有钱戳戳他大哥,向他打眼色。
终于,杨有官开口了:“妈,你别卖姑给额们买滴衣服。”
王秀兰不响,闷头做自己的事。
杨有钱又戳戳他大哥。
杨有官只好又说:“妈,钱儿明后年要去公社小学读书,你给他留套体面滴衣服吧。”
他们家是村里的困难户,生产队对困难户有补助,读公社小学的学费由生产队出,名额只有一个。
王秀兰先瞪一眼二儿子,再跟大儿子说话:“明后年他窜个儿,这衣服还能穿吗?妈拿去卖咧,可以给你们换回来两套衣服。”
杨有米很馋炕桌上的水果罐头和糖果,终于,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抓糖果。
王秀兰拍开她的小手,瞪着她骂:“干活不行,吃东西你最行,被姑丈多抱一会儿就以为自己是城里小姐咧,啊!”
杨有米吓得缩到杨有官身边。
“额告诉你们,这些东西好是好,但顶不了什么事儿,你们以后吃不着、穿不着咧心里会难受。妈想法子卖出去,换回来滴钱可以让你们更久不挨饿,可以让咱家过滴更好。祖宗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钱是人滴胆。赶紧睡觉,明天给你们爸哭丧去。”
杨有钱问:“妈,额哭不出来咋办?”
杨思国死时他才两岁,几乎没有印象,更谈不上父子情。
王秀兰简单粗暴地吼:“哭不出来就干嚎!”
翌日,一场活生生的荒诞喜剧在杨家村上演。
一条披麻戴孝的送丧队伍撒着白纸片,游过田间小路。
丧乐队的吹吹打打和队伍的哭喊声不协调地交织在一起,体现出这条送丧队伍满满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