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的。”
“你要不要去办公室坐一会儿,这里又热又脏?”谢德元问她。
叶应澜此刻被机床吸引,摇头:“我想看看,就是没见过世面,想看看。”
她看着摇车床的师傅,在谢德元的指导下,把这根轴重新上了上去,师傅小心翼翼的进行车削,谢德元跟她解释怎么样才能纠偏。
“余太太,我看你对机械很感兴趣,我等下回家给你找一套书,之前在英国的时候,和朋友一起编写的一套机械入门书。”
“那太好了。”叶应澜开心地说。
“你先拿回去看,机械入门不简单,可能一下子没办法明白,下次来我这里,我给你讲。”谢德元说,“到饭点了,我们去边上吃个便饭。”
平时这种交际都是吴经理出面,今天这个事,这个零件不解决,自己心里难安,另外也是这位谢先生在这方面是大才,自己又有兴趣,所以想学一点。
下午还得过来,吃个便饭也有必要,叶应澜点头:“叨扰了,简便一点就好。”
“确实简便,这边有个摊位,有个阿叔做的海南鸡饭很好吃。一起去试试?过去就几步路。”
听见是这样的饭食,叶应澜欣然,谢德元叫了一个师傅。
大约是周围工厂多,所以这一片中午聚集成了一个巴刹(市场),谢德元熟门熟路走到了一个摊位前,让那个师傅带着他们去占座位。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夫妻俩一个斩鸡,一个打饭,边上还有一个简易的炉子正在烹煮,闻着那股子香味,就知道在煮鸡油饭了。
谢德元让师傅过去,帮他一起端饭。
一人一碗饭,桌子中间放了一盘鸡,叶应澜低头吃了一口饭,米香,葱香和鸡油香,还隐约有斑斓叶的香气,味道确实极好。
“怎么样?”
“光吃饭,已经是美味了。”叶应澜赞。
“这个鸡肉也好吃,最好带云娘来试试,她兴许能做出来。”张叔说道。
叶应澜笑:“云姨的饭菜已经很好吃了,您让她样样都做到最好,那会累死她的。”
正在吃饭间,叶应澜见余嘉鹏和余家橡胶厂的大掌柜一起经过,叶应澜跟他们点头。
余嘉鹏指了指前面的摊位,意思上不打扰他们了。
摊主太太端了一盘鸡杂过来:“谢老板,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生意,送一盘鸡杂。”
“谢谢!”谢德元道谢。
摊主太太看着叶应澜:“这是谢太太吧?长得跟天仙似的。”
谢德元脸色微变:“不是。这是我好友的太太。我太太已经去世了。”
“对不起。”摊主太太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
叶应澜吃过饭,回到偕昌记,等那根轴修完,张数经过试装之后,大致确定应该可以了,刚好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谢德元说搭他们的车回去,顺带把那套书给她。
谢德元把那套书给她说:“我也不多考虑了,你帮我先定一辆奥奇车,我过两天来付定金?”
“十天以后有六台小车要到港,其中一台是做库存的,这辆给你?”叶应澜在驾驶位上跟他说。
“那就这么定了。”谢德元目送她的车离开。
叶应澜开车回车行,急着跟张叔一起进车间试装,看看维修效果如何。
车子装好,原地发动,感觉不错。
张叔要上车,一想说:“大小姐,你来开?”
叶应澜只开过小车,她摆手:“不了,张叔,您开。”
叶应澜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副驾驶:“我看您开。”她小车刚刚开熟悉,还是等等吧!
车子开出去,张叔跟她细说如何从手感脚感还有车子行驶的顺滑度,声音等等去判定车子是不是修好。
“所以这辆车,我们算是修好了?”叶应澜问。
“对!幸亏姑爷认识了谢先生,要不然我们就算是找到了问题,也未必有办法解决。”张叔说。
叶应澜点头:“可不是吗?这个开头难解决了。”
但是开头难是解决了,人家也是一个厂的老板,哪有时间帮着自己?再说人家帮忙也是情分,自己也不能理所当然吧?所以自己还是要快点入门,当然还有就是去招聘一个跟他差不多的人来。
张叔试了一圈车,叶应澜回到车行的时候,余嘉鸿已经等在店堂里了。
她下车,进办公室拿了书和包,立马跟了出来,上了车迫不及待跟老公说:“多亏谢先生帮忙,车子修好了呢!”
余嘉鸿摸她的头发:“这下心病去了吧?”
“去了,去了。”叶应澜开心极了,“谢先生还给了我一套机械入门的书,他说我可以先看书,以后他可以帮我讲讲。”
这话让余嘉鸿表情一滞,不过他很快调适好:“好。”
“不过我想靠我自己入门可能不太容易,我想对外招聘一个这方面的人。找谢先生这样的人?”叶应澜问他,“应该很难吧?”
“不是一般的难,是极其困难。首先,能够留学的基本上都是富家子,留学归来都是要继承家业的。而且出去留学,读商科和建筑的比较多,读机械的很少,读到他这种水平更少。你觉得能找到吗?”余嘉鸿问她。
余嘉鸿明确告诉她这条路没戏了。
第一关先过了再说,下面这些事,到时候再说了。叶应澜只能这么想。
“我跟你说,我去谢先生工厂的时候,路过日侨总会……”叶应澜跟余嘉鸿说了早上的事,“原来他们让那些嫁给中国人做妾的日本女子,还有在南洋生活的日本女子回去,是让他们去军队里充当军妓。”
“这样应对,虽然对日本国内的舆论没什么影响。他们依然会报道,华人跟日本人在星洲起冲突。但是,我想其他报纸会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不会再简单地说是华人和日本人起冲突了,而是有了其他点。”余嘉鸿说,“当时日本被迫关掉南洋的日本娼馆,也是因为迫于国际舆论的压力。”
“就算是英文报纸报道了这种事,对国内的战事有什么帮助吗?”
“没用,只是告诉人们,日本在动员各方力量投入战争,至少也是侧面在报道战争了。”
“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叶应澜叹了口气,“所以我自己努力学,能学多少是多少。”
余嘉鸿发现她又把话题转回来了,余嘉鸿发现自己很难不拈酸吃醋。
第44章
回到家里,两人像往常一样去主楼,刚刚踏进主楼,余嘉鸿就被佣人叫住:“大少爷,老太爷请您去书房。”
余嘉鸿跟叶应澜说:“你去嫲嫲那里?”
“嗯。”
余嘉鸿进阿公的书房,走进去见橡胶厂的管事朱耀福也在。
这位在余家干了二十多年了,是阿公的心腹,也是这次阿公要派往国内办轮胎复制厂的管事,想来他们是在讨论国内办厂准备的事。
余嘉鸿先叫了一圈长辈,又叫了一声:“耀福叔。”
他坐下,余嘉鹏给他一盏茶,他喝了一口,问余嘉鹏:“在说办厂的事?”
“是,今天我拿到了设备的交期,这些设备要做一些配套的机械,老厂这些机械是从日本买的。现在就算日本厂商肯卖,我们也不能去他们那里的买了。但是如果问英国人或者德国人买,价格上就贵了,所以想请阿公定夺。”余嘉鹏说道。
“是什么样的设备?”余嘉鸿问。
余嘉鹏一瞬间停顿了,堂兄刚刚从美国回来不久,根本没有进橡胶厂,跟他说了也不懂,但是不说,人家又问了。
想了想余嘉鹏还是决定说,要不然阿公还以为自己对橡胶这块有什么私心,不想跟堂兄说。
他说:“比如给平板硫化机……”
余嘉鸿听着点头:“这个并不难,结构上就一个架子,两根滚轴,重点在于……”
别说是余嘉鹏了,就是朱耀福也微微发愣,余嘉鸿都没进过橡胶厂,怎么就能知道橡胶厂的细节?
“都看着我干嘛?”余嘉鸿拿起茶杯笑着问。
朱耀福笑:“大少爷怎么这么清楚?”
“家里有多少生意,对这些生意摸个大概,这不是应该的吗?”
其实上辈子他回来重建余家家业,这些都重新摸了一遍,虽然后来橡胶厂被他给卖了,但是这些产业他是让他东山再起的本钱。
“老太爷,大少爷这也太厉害了。”
老太爷面露骄傲:“这话可不是你一个人说,轮船公司的宝元已经跟我说过了。说嘉鸿只是一下子不熟悉,怎么管公司,他是一清二楚,才几天他已经能把控全局了。”
余修义和余嘉鹏父子闷声不响坐在边上。
余修义知道自己跟大哥之间多少是有点差距,但是差距没这么明显,到了儿子这一代,这个差距?
“嘉鸿,那么你认为这些机械如果不找英国和德国人,该怎么办?”余老太爷问他。
“阿公,昨日在黄家遇到的谢德元,他就是机械方面的人才。应澜收来的第一辆旧车之前找到了问题,都束手无策。我昨天带他去车行看了之后,他跟车行里的人分析出了问题。今天修了之后,那辆车已经修复了。”余嘉鸿想了一下说,“我明天找他去,让他去咱们厂里看看,他能不能做,毕竟设备不大,也不算太难。”
他说这话出来,朱耀福又觉得他太想当然了,说:“大少爷,不是我看不起星洲的厂商,这家偕昌记做了很多年缝纫机,做出来缝纫机卖出去几台?”
“耀福叔,这位谢先生的父亲刚刚去世不久,他也是从英国归来不足半年。至少从我跟他交谈中,我认为他是有真本事的。等下我跟他说一声,看看总归没事?您说呢?”
上辈子,余嘉鸿近乎废墟上重新建起橡胶厂,当时手里就那么点借贷来的本钱,设备上是能省则省,这些都是经历过一遍了。那时候他找的设备加工厂,也就是一家小工厂,那个老板肯定没有这谢德元的本事,不也把这些配套机械给弄了出来?
“反正也耽搁不了两天,明天让嘉鸿请那位谢先生去看看。”余老太爷拍板了,“行了,该开饭了,我们一起去吃饭了。”
这位朱耀福算得上是余家的半个家人了,余老太爷留他一起吃饭。
余嘉鸿跟着一起去前厅用饭,朱耀福等了等,到余嘉鸿身边:“大少爷,借步。”
余嘉鸿停下,朱耀福有些欲言又止,余嘉鸿笑:“耀福叔,您是长辈,如果我刚才说得有什么不对,您就直说好了。”
“不是,不是。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发愁,大少爷给是给了一条路,就算不成,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您?”余嘉鸿皱眉。
“大少爷,我说这话,纯粹就是余家的老人,而且我这话也不跟老太爷和大爷说,就跟您说了,绝对没有一点点恶意。”朱耀福吞吞吐吐拐弯抹角。
“我知道,你有什么直说肯定是为了我好。您说!”余嘉鸿跟他说。
“你说的偕昌记我知道,那个谢小头家,我也算知道一二,他太太死在英国。今天,大少奶奶跟他在摊子上吃饭,被摊主叫‘谢太太’,虽然谢小头家立马就否认,说是好友太太。但是少奶奶那般年轻貌美的女子,跟一个年轻鳏夫在摊子上吃饭,任凭谁都要多看两眼。就怕人言可畏啊!”朱耀福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这是多嘴了,但是不说,我到底是吃余家饭的老人。”
人言可畏?余嘉鸿是拈酸吃醋,那是吃应澜上辈子爱慕者的陈年老醋。
别人这么说,他心里是真不舒服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有其他人在边上,又不是孤男寡女,吃个饭,就人言可畏了?
想到上辈子叶应澜那样厉害的技术,她要跟车行的老师傅学,要跟谢德元学,还背着跟余嘉鹏离婚的名声,不知道顶住了多少流言蜚语,才能走到他面前,让他见到那个飒爽的女子。
想到这里,余嘉鸿说:“应澜又不是老佛爷,还能垂帘听政?难不成她出去工作,还得给她搞个笼子,挂上帘子,隔着帘子跟人说话。不仅是这个谢先生,他们车行十七八到二十多的大小伙子多的是,郑雄的那个儿子郑安顺就在她那里做事,平时也一直叫她姐姐。她跟年轻男子同桌吃饭的事算不得什么,有人愿意嚼舌根就嚼舌根去。若是我连这些都听不得,就不要顶个新思想的帽子,趁早把太太塞家里,不许她踏出家门半步。”
朱耀福才想起老太爷说了几次,这个孙子脑子里全是新思想。大少爷看起来是真不在意这方面啊?他忙说:“那是我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