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之外,父亲额外给了她两万银子置办嫁妆,共是五万。但太太和大姐姐办下来,多的只是现银、衣料、首饰。至于田庄和房舍、铺面这些最要紧的,竟仍是按规矩来,一个也没多添。
她手里只有一个庄子,每年能给二三百两出息。
一年二三百银子,似乎不少,也还远不到父亲以前贴补她的数目。在家时,父亲不但月月多给她二十两,逢年过节,还额外有红封。一总算下来,每年都少不了四五百两。
而柴家的月例只有一月三两,比安国公府的少一倍,一年只能到手三十六两,还不知过年时红封、分红有多少。
出阁还不到一个月,给众人送礼并收拢人手,她已经出去了三百五六十两银子。
这样下去,她的嫁妆花不了几年,岂非要坐吃山空?
入秋半个月了,她还没去庄子上看过。
但正当纪明德才要开口请示婆母,丫头一声报,三个小姑子一齐到了。
她只得先看小姑子们撒娇问安。
三人不分嫡庶,全聚在婆母身边说笑。
婆母也不分是亲生的还是妾出的,从最小的开始问起,一个个关心过昨夜睡得怎么样,一早起来有没有觉得着了凉。
这样的场景已经每日看了二十几天,可看到现在,纪明德还是觉得眼睛发疼。
太太对她,从没有过这样真切热情的关怀。
对二姐姐,虽然也没有过,却从不少亲近的垂问抚慰。
连二姐姐的嫁妆,也比她的多出一个庄子和一个铺面。
这都是太太偏疼二姐姐才有。
但幸好,二姐姐已经和太太离了心。
不知太太明白自己错付,夜里有没有悔恨过?
纪明德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问过女儿们,朱夫人便仍叫儿媳和庶子、孙子、孙女们自去用饭,她只留三个女孩儿一起吃饭。
纪明德没时机开口,只能先随两个嫂子一起告退出去。
她一则心里有事,二则,也有些懒得应酬,便没似往日一样,与两个嫂子说几句话再回房。
她两个嫂子互相看了看,都抿嘴笑。
待她走远了,柴二奶奶便道:“总算不用再听她说:她家怎么样,这里怎么样;她有什么东西好,要送咱们了。看来,她是自己也烦了?”
“她最好是烦了!”柴大奶奶也让子女先回去。
她自己慢慢和妯娌走一段,说道:“她是国公府的小姐,出身高,带进来五六万嫁妆,什么都有。可咱们虽然不如她,也不是那见不得人的破落户家出来的!她见天送这个、给那个,她虽说不要还礼,可难道咱们还真不还?还多了,自己心疼,也实在出不起和她一样的。真还太少,又怕失礼,叫人笑话!她从此不搭理咱们,我才轻松呢。”
“可不是!”柴二奶奶忙附和说,“一家子过日子,谁也不缺衣少穿,也不等着她的东西救命。平白欠下这些东西,就好像欠了她多大人情。若说不要,又怕三弟知道,面上不好看。”
两人越说越起劲,索性约了同去柴大奶奶屋里,一起吃早饭。
纪明德并不知两个嫂子在背后对她的议论。
她自己用过早饭,算一会秋冬的衣裳,柴敏便到了家。
他直接回房。
纪明德忙迎出去,又忙叫丫头再上饭服侍。
柴敏却搂住她就往卧房走,一边已经亲上了嘴,笑说:“好奶奶,快疼我,哪里还管吃不吃饭!”
纪明德稍挣了挣,也就软下身体,任他如何。
她若不肯……只怕不过两日,他就要摸上丫头了。
这就是,父亲亲自给她选的好姻缘。
……
柴敏起身穿衣。
纪明德还在床上动不了,只看着陪嫁丫头服侍他。
自然,她也看见了柴敏摸丫头的脸。丫头向后躲,又被柴敏拽回来摸手。
顾着她就在旁边,柴敏没太过分。
陪嫁丫头求救地望着自己姑娘。
但纪明德转头向内,不再多看。
柴敏离不得女人。定亲之前的两个丫头虽打发了,他又沾了几个人,只在成婚前几天才打发出去。她又不能时时应付。这样下去,早晚不是她的陪房丫头,就是柴家原有的丫头。
算来,还是她的陪房丫头给了他好些。
现在不叫他得手,只勾着,偶尔许他碰一碰,先解解馋也好。
天下富贵人家的男子,又有几个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人?
但,虽然这样说服着自己,纪明德心中,却早已恨意丛生、又不断蔓延。
二姐姐的丈夫,或许就能一辈子只守着二姐姐一个人!
连大姐姐的丈夫——温表哥——都在成婚之前有了一个李姨娘,还先有了身孕,二姐姐凭什么比大姐姐过得顺心如意,更比她过得自在!!
凭她那一张脸勾住男人的心?
还是凭她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直到今天都没忘了十二年前那点事,一直恨着她、厌着她!!!
纪明德狠狠掐住了身下锦褥。
二姐姐的姨娘死了,她的姨娘就没死吗!!
若姨娘还在,她怎么会像如今一样,只能在柴家处处委屈求全!
第70章 可惜
到柴敏将用完早饭时,纪明德终于能从床上起身。
扶着丫头的手,她穿衣下床,重理鬓发,又洗了一回脸,将半污的脂粉擦去,重新在腮边唇上点了艳红的胭脂。
镜中的女子桃面柳眉,眼含春意,虽比不得二姐姐的倾城之貌,亦是世间第一流的颜色。
像极了她姨娘。
当年,姨娘就是用一张盈盈含情的春桃面,让十五岁的父亲一见倾心,还未娶正妻,便备下厚聘、到官府正经登记了,将她迎做良妾,又盛宠足有八年,——直到不幸离世。
姨娘在的日子,她虽然还小,也记得那时世上所有的奇珍异宝,但凡父亲有,都流水一样往她们屋里送来。虽有太太,还有一个容貌更盛许多的沈姨娘,都动摇不了姨娘的宠爱。
虽然姨娘总是闹、总是生气,总是当着父亲咒骂太太和沈姨娘,但父亲从来都不计较。
姨娘全心只有父亲一个,日夜盼着父亲来,也盼着父亲能只有她一个。可父亲不能。
再是喜欢姨娘,父亲也还是会去太太房里、会去沈姨娘房里、会去许多姬妾丫头的房里。
姨娘终于无法再忍。
她出手大方,早把沈姨娘院里的下人收买了几个。
趁二姐姐自己在花园玩,姨娘叫人去说二姐姐出事了,勾沈姨娘孤身一人到了阁楼上,把人给推了下去。
财帛动人心。沈姨娘全听太太的话,虽然受宠,手里又没有田产铺面,又没有娘家亲戚,哪里比得过姨娘的手段?
这原是万无一失的好计划。
但二姐姐跑过去得太快了!
几个粗使的婆子丫头看见,不算什么。可二姐姐当场叫破,叫太太抓住机会——姨娘就这么没了!!
她也从安国公府最受宠爱的小姐,成了最叫人轻视、鄙薄的小姐!
若非父亲还记得时时垂问贴补,谁知她会在安国府上过什么样的日子?!
望着镜中,纪明德抿紧嘴唇,好让胭脂自然地晕开。
她亲手挑了一枚赤金掐丝蝴蝶红宝挂珠钗,叫丫鬟簪在鬓边。
姨娘也有一个相似的珠钗,是父亲送的定情信物,华美精巧无比。
但姨娘去后,所有财物皆被父亲亲自收起,只给她留了几样做念想。即便她出阁置办嫁妆,父亲也没将姨娘的遗物交给她。
她不能违拗父亲。
这柴家,是父亲要她嫁,她不能不嫁。
可嫁人之后,日子如何,却还没有定准。
姨娘只是个小商户家的女儿,进安国府之前,连字都不识得多少。可若非沈姨娘和二姐姐作乱,都几乎把太太逼下了正妻之位。
而她可是正经安国公之女,是安国公府的三姑奶奶!
她是比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嫁得差,可未必到最后,她还是过得最差!
纪明德重新梳妆完毕。
柴敏也从外间进来了。
他值守了一整夜,回家又大动了一次才吃饭,到现在着实疲累,倒在床上就睡。
纪明德叫丫头给他脱下鞋袜、盖好被子,又令丫头在旁守着,自己离开了卧房。
她拿起绣绷,有一针没一针绣起给婆母作寿礼的抹额。
这些日子,给大嫂二嫂和小姑子们送礼也算送足了。若她们再不记她的好,只能先晾一晾。
婆母寿辰就在这半个月。她送精巧奇物未必讨好,不如亲手做针线奉上,或许能打动婆母的心。
她的女红虽不如大姐姐,总归是比二姐姐强上十倍,也比两个嫂子强得多。
况且,她是国公府出来的儿媳妇,却肯如此尽心孝顺,婆母怎么会不喜欢?
纪明德渐渐静下了心,专心做抹额。
这才成婚不到一个月而已。不急。
午饭前,她亲自去叫柴敏起身。
柴敏还睡着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