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霍又琴听到门子的通报,连忙放下手里的案子亲自迎接:“郎君可是来看望大人的?您且安心,大人在我这里吃得好住得好,我绝不会委屈了她。”
冷山雁微微弯腰颔首,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沉稳,但眸中却难掩担忧:“我自然放心您,可我实在思念妻主,可否通融一下,让我进去看她一眼。”
霍又琴沉思了一会儿,无奈点了点头:“好吧,但您不能多待。”
冷山雁连声感谢:“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您为难。”
“那郎君请吧。”霍又琴侧了侧身,将冷山雁带进了刑部牢房。
牢房阴暗潮湿,因为长年见不到光,所以墙角滋生出了许多的霉菌,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每一个牢房的格子里都铺着湿润腐败的稻草,蟑螂老鼠贴着墙根乱爬乱跑。有些犯人无望地被关在里面,神情麻木,而有些犯人甚至浑身鲜血淋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看着这样的环境,冷山雁不由得咬紧了牙根,心中无比痛惜,沈黛末何曾住过这样肮脏污秽的地方?
一直走到牢房的最末端,冷山雁才看见沈黛末。
她的牢房在最末端,左右两边的牢房都空着,地面明显被人收拾过,上面铺着一层布,还有两张屏风遮蔽隐私,地毯上摆着一张小榻,一方小矮桌,两个软蒲团,墙上还有一个透气的窗口,月光静静地洒了进来,整洁又干净。
沈黛末正在吃霍又琴给她买来的烧鸡,一口烧鸡一口果酒,正吃得美滋滋,就突然被人一把抱住。
她顿时一怔,随即放下酒杯,轻轻抱住他,低声问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冷山雁跪坐在沈黛末的身边,清冷的丹凤眼中闪着细碎的水光,尽是心痛与不忍:“我听说您被陛下下令关在这里,我实在放心不下。这里太脏了,连空气都浑浊不堪,您怎么在这里久待?”
“我皮糙肉厚,在哪里都待得自在。而且你瞧,我还能喝酒吃肉呢。”沈黛末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打趣道。
冷山雁的脸又白又软,像一颗软乎乎的雪媚娘,手感极好。
冷山雁静坐在她身侧,任由沈黛末对他的脸又揉又搓,片刻,许是察觉到沈黛末玩够了,他才嗓音干哑地开口:“妻主,您就答应了吧,别和陛下对抗,这只会害了您……况且皇子地位尊贵,您娶了他也能妆点沈家门楣。”
“你真是这样想的?”沈黛末看着他。
冷山雁默默点了点头,窗外的月光洒下,在他的身上落下一层清冷的影来。
“如今我身体不好,曾说过要给您找几l位知冷知热的弟弟陪伴您,如今……也好,他身份尊贵,由他陪您再合适不过了。”他的语气低沉温雅又透着一股难言的苦涩。
他是真心觉得娶了端容皇子,会对沈黛末的前途有所帮助,不像他小门小户出身,母亲还是个犯了事的贪官,除了拖累她一无是处,端容皇子虽然权利不大,但单是皇子的头衔就是体面尊荣的代名词,更重要的是,往后沈黛末便是皇亲国戚,跟从前的身份有天壤之别。
他该支持她,而不是因为男人间的嫉妒斗争断送了她的前程。
“那你怎么办?”沈黛末问。
冷山雁咬了咬唇,牙齿将嘴唇咬得血红,一点血红渗了出来:“雁别无他求,也不在乎身份,只求能继续留在妻主身边伺候就行。”
他一字一句,飘荡在阴暗腐败的牢房,却仿佛在沈黛末的心口中震荡,反复回响。
她沉默了许久,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
冷山雁却因为她的沉默而睫毛轻颤,双手死死攥着垂落的衣摆,修剪整齐的指甲几l乎要隔着衣裳嵌入肉里,难道他连做个侧室、小侍,留在沈黛末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不——
冷山雁在慌乱之下,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拉住沈黛末的手,连流血的嘴唇都在颤抖:“若是皇子他还不满意,雁、雁可以搬出沈家,做您的外室,外室就好,以后绝不进沈家的大门,妻主,以后您只要隔几l日来看我一次便好——唔——”
沈黛末反握住他的手,混着腥甜的鲜血吻了上去。
铁锈味的鲜血在两人的唇齿间晕开,冷山雁苍白的脸因为激动而泛起诡异的红团,他的双手紧紧箍住沈黛末的腰,一副恨不得抵死交融的样子。
一吻毕,沈黛末用指腹将他唇上的鲜血拭去,温柔地捧着他的脸,眸光清淡而真挚:“你放心,一切有我。我绝不会娶端容皇子,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冷山雁听见这话,一瞬间仿佛有成千上万吨往他的心头涌,淹没了他的喉咙,从眼眶里溢出来。
这一刻,他所有的委屈、不安、凄苦都是值得的。
“可是赐婚是件好事——”冷山雁飞快地抹去眼泪,哑着酸胀难忍的嗓子,摒弃男人的嫉妒心,以一个合格的正室姿态,向她商讨利弊。
但沈黛末却抵住了他的唇,声音清淡如水:“我走到这一步,妥协了很多原则,但却知道有些事不是可以用利弊衡量。”
比如感情,比如尊严。
她喜欢冷山雁,就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更接受不了,她自己像牲口一样被人配来配去,似乎也只有这点坚持,才让她还像个现代人,没有被这个世界彻底同化。
“雁郎,你相信我吗?”她柔声问道。
冷山雁连连点头,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眶滴落,像颗飞溅的珍珠。
“那你就得吃些苦头了。”她伏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
“什么?这都半个月了,她还是不肯答应?!”楚绪面色极恼。
容贵君柔声劝道:“陛下何必动怒,沈大人与雁郎君伉俪情深、”
“去你爹的伉俪情深!”楚绪大怒,一脚将他踹到地上。
容贵君瞬间惶恐,跪下道:“侍身失言,只觉得那冷氏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连皇子的位置都敢挡,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卑贱的出身,既然他不愿走,不如将他宣进宫来,让皇后狠狠训斥他一番,还有沈大人的父亲,他肯定也恨极了冷氏当了沈大人的青云路,让他识相点,自己离开。”
楚绪的面容这才好转起来:“这还像句人话,传令下去,就照贵君的意思做。”
于是第二天,冷山雁就被召进宫里面见皇后,因为他之前帮过皇后,皇后倒是没说什么重话,但席氏可就不同了,他既心疼关在大牢里的沈黛末,更恨冷山雁。
一个贪官的儿子,怎么能跟开国太祖皇帝的皇子相比,天天跑去冷山雁的房里,软硬兼施地骂,可冷山雁就是不松口。
又过了几l日,楚绪彻底坐不住了,直接将孟灵徽召到她的寝宫里来,与她一起来的,还有端容皇子楚艳章。
“这个冷氏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我让你去劝她,你是怎么办事的?!”楚绪一把将奏折摔在孟灵徽的脸上,怒道。
孟灵徽的额头上瞬间被奏折硬角砸出血来,但她却连血都不敢抹,将奏折捡起来,高高举起道:“陛下,其实这几l日微臣已经发觉,沈大人有松口的迹象,但您也知道,她是个重情义的人,冷氏虽然出身卑微,但毕竟是结发夫郎,她觉得贬夫为侍实在亏欠他。”
楚绪冷哼一声:“他跟着黛娘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连个孩子都没有,听说前阵子好不容易怀上一个,还流了,他倒不觉得亏欠她?”
孟灵徽淡淡一笑:“谁让沈大人心软呢。依臣拙见,要想皇子出降,贬冷氏为侍是不行了,不如给他一个平夫之位?”
“这、”楚艳章微微垂眸蹙眉。
“是委屈皇子了,但微臣的意思是,给冷氏一个体面,也是让沈大人心里不那么内疚,但给了他平夫之位,就让人把他回苏城老家去,往后不许再入京城。这样他既不能再见沈大人,也无孩子傍身,就威胁不了皇子的地位,同时还能彰显陛下与皇子的仁慈,岂不两全其美?”
楚艳章抿了抿唇,嫁给有夫之妇,强迫原配正室为侍,本就让皇家名誉受损,孟灵徽的建议倒是可行。
于是他看向楚绪:“皇姐,臣弟觉得可行,不知皇姐意下如何?”
“你确定这样黛娘就能同意?”楚绪问。
孟灵徽点点头:“十分确定。”
“好,那就依你的意思,她只要点头,就立马把冷氏送走,看着就烦!”楚绪不耐烦地摆摆手。
当天,沈黛末就点头同意,人自然就被放了出来。
同时皇家也派人盯着冷山雁出府。
“雁郎,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亏欠你良多。这府里的东西,只要是你看得上的,你都带走吧。”沈黛末的语气充满了歉疚。
冷山雁一边流泪,一边收拾东西,在沈黛末亲信的护送下离开了都城。
府库里,席氏一声土拨鼠尖叫。
“天杀的冷氏,把所有的金银细软都带走了,他怎么不去抢啊!!!!”
第143章 我和我郎君重逢啦
自从冷山雁走后,皇帝就命人着手准备皇子出降的流程,寻常人家娶夫都需要二媒六聘,皇家的礼仪规矩更是繁琐无比,单是要走完这些流程都需要好长时间。
在这期间,端容皇子楚艳章时常从命人给席氏送礼物,皇家出品必属精品,席氏视若珍宝,在加上家里几乎被冷山雁搬空之后,财政大缩水后,更是爱不释手。
以至于席氏还没有见到楚艳章,就已经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之后楚艳章又频繁地以去道观上香为由,邀请席氏同行,期间对席氏极尽讨好。
像楚艳章这样出身高贵的皇子,能够做到不盛气凌人,就已是罕见,还能如此对席氏,席氏自然对他这个准女婿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就娶他进门,早就忘记了曾经的女婿冷山雁。
不但如此,还引得席氏在外面宣称,只知皇子,不知冷氏,以此表现出他对楚艳章的喜爱与认可。
席氏还成天在沈黛末面前说楚艳章的好话。
“我瞧着这皇子跟传说中的那些不可一世的贵人们完全不同,那孩子温柔又善良,模样又标志娴静,一看就宜室宜家,比从前那个冷氏不知道好了多少去!”
“雁郎难道就不宜室宜家?”沈黛末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呸呸呸!”席氏立马唾了几口,道:“他?出身比不上皇子就算了,当初嫁给你的时候,连嫁妆都没几个,哪能跟泼天富贵的皇家比?更别提皇子才是真正的温良娴静的人品,至于冷氏……他从前做过什么,我都懒得说。”
沈黛末淡淡一笑:“父亲似乎很喜欢这位皇子。”
“那是当然了,末儿,那个冷氏那么心狠,把你这么多年辛苦攒下的钱都卷走了,可皇子不同啊,他嫁进来,可是能给你带一笔丰厚的嫁妆,这谁好谁不好,我自然一眼分明。”席氏骄傲道。
“行吧,你开心就好。”沈黛末拿着筷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盘中的菜品。
冷山雁出府的时候,沈黛末让他把阿邬也带走了,这些日子不但府里冷清了许多,就连饭菜都吃不好。
“算了,我出去吃。”沈黛末将筷子一丢,往外走。
如今她既是天女宠臣,又要娶皇子,一时巴结她的更多了起来,邀约应酬不断,从前沈黛末对这些是能推就推,省下时间去陪她的雁子,但现在她来者不拒,几乎夜夜纵酒畅饮。
直到,一个月后,师英终于回朝。
全国各地的大小叛乱都已经解决,但唯独北边的匈奴、大月氏、柔然趁着各地造反之时,再次趁乱夺取了北境二州。
可朝廷已经无力再出兵征讨,夺回北境,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州百姓再次沦陷。
只是根本无人在意二州百姓此刻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朝中上下全是对师英的称赞,都在夸她平定中原叛乱有功。
师英更加不可一世,当着朝廷文武百官的面,说皇后善妒,心狠手辣,逼死她的儿子师苍静,要求皇帝严惩。
敢在朝堂之上直接说皇后心狠手辣,与其说是为师苍静讨回公道,不如说是对皇帝的服从性测试,在百官面前树立威严,让这些人以后不敢跟她作对。
之前命令师苍静堕掉皇后腹中胎儿是如此,如今更是如此,可见其狂妄态度。
但楚绪以及百官们却都畏畏缩缩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多言,只因,各方势力暗探来报,师英趁着平定中原叛乱时,与各地节度使暗中联络,势力更加滔天,连文丞相都不敢跟她当面对峙。
楚绪也皇后竟也没有丝毫维护,甚至连调查也不调查,直接下令废后。
师英满意地环顾一圈,发现果然与她想的一般,无人敢忤逆她,于是又得意洋洋地将矛头对准了沈黛末。
“陛下,臣还有事要禀报。沈黛末亲姐,仗着她的权势,在老家苏城县欺女霸男,抢占良田,收受贿赂谋私,这是苏城县县令的折子,证据确凿,此等恶行,就应该处死以儆效尤。”
“……这、”楚绪迟疑了一下,看向沈黛末。
沈黛末没什么好说的,师英捅出这件事来她早有预料。
自从沈庆云回到苏城县之后,就被县城的豪绅们巴结着,捧得飘飘然,真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大肆敛财。
沈黛末也曾派人苦口婆心地劝过,自己在朝中不是一人之下,还有政敌,万事需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