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庆云已经被周围人的马屁吹得飞上了天,尤其当皇子出降,冷山雁出府这两件好消息传过去后,她和阮氏、胡氏等人高兴地忘乎所以,高呼双喜临门,竟也做起了能当个镶边皇亲贵胄的春秋大梦。
原先还只是收受富商的孝敬钱,后来胃口越来越大,甚至动了强买农户良田的心思。
如今这世道,粮食价格高涨,农户本就靠着田地吃饭,不大可能买地,就算要卖,也会抬高价格,根本不可能低价贱卖,否则一家人就只有等死的命。
可沈庆云和巴结她的豪绅们手段下作,逼得这些农户不得不低价卖给她们,短短两个月的时候,就‘买了’几百亩良田。
正因这般不知收敛的行为,才让师英的手下这么快就抓到了把柄。
沈黛末该做的都做了,是她们自己非要作死。
“沈指挥使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是要包庇?”师英见沈黛末低头不语,挑眉得意一笑。
“陛下,微臣无意包庇,若师将军所言为真,全凭律法处置,微臣绝不敢有二言。另外,身为亲妹,微臣无力劝阻,本就有愧,恳请陛下罚微臣二年俸禄以儆效尤。”沈黛末恭敬说道。
“沈大人不徇私情,为人公正,秉公办事,真乃我大姚官员之典范啊。”文丞相开始吹她。
楚绪原本还有些顾忌沈黛末,毕竟在朝的这些官员,哪个老家没有囤积几千亩田地?哪个家里的族亲不是在老家欺女霸男,仗势欺人?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只要沈黛末又替沈庆云求情的意思,她即可手下留情,但看她态度坚决,文丞相又夸耀她的品格。
楚绪也立刻顺势道:“不愧是朕看上的人,天女门生,大义灭亲大公无私,该赏!”
师英脸色一变,她费劲心里找人调查沈庆云的事,明明是想要折辱沈黛末,却无意间成就了她高洁的品性?
她顿时气得手都在哆嗦。
沈庆云的事情证据确凿,按律应处死,但这可急坏了同僚,毕竟她干的这些事,这些人老家的亲眷们也都干过,大家谁都不干净。
所以这些年几乎年年爆出官员贪腐大案,也没人当回事,只不过这次被拿来当对付沈黛末的筹码。
她们本以为沈黛末会帮她求求情,或动动人脉关系,帮她疏通一番,谁知道她竟然真豁得出去,不闻不问,全按律法处置。
可如此一来,若真按照律法判了斩首。
日后,沈黛末若也用这一招报复,怕是这些人的亲属以及她们自己都要掉脑袋,因此沈黛末不急,那些与师英一伙的人倒先急了起来。
这些人凑在一起,绞尽脑汁,最后判处沈庆云抄家、杖一百,刺配流放岭南,好歹保住了沈庆云的命。
判决下来,沈黛末没有任何异议,胡氏阮氏纷纷来信哭求,她看都懒得看。
朝廷旨意一到,沈庆云就被铐上枷锁铁链开始流放之路。
师英看似赢了,折了沈黛末的亲姐,打了她的脸,可并没有真正折损她的威望,反而送给了她一个大公无私,大义灭亲的美名,气得几天都没睡好。
一日下了朝,师英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谁知马车走着走着竟猛然停住了,惯性让师英差点摔倒。
“没用的东西,连个车都不会驾!”她愤然拉开车帘,却猛然看见对面一辆马车正在跟自己对峙。
道路本就狭窄,只够一辆马车同行,但行驶到道路中间,迎面又来了一辆马车,并且丝毫没有后退避让的意思。
师英眼色一紧,只觉得这马车有些熟悉。
马妇也勒住缰绳,大喊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冲撞师大将军的车驾,还不快退下!”
忽然一双白皙清透的手撩开了帘子,露出沈黛末似笑非笑的眼。
师英脸色一沉。
“此乃沈指挥使,当朝驸马,皇亲国戚的座驾,要让也该是你们让!”驾马的查芝丝毫不让,大声道。
“端容皇子还未出降,沈大人算不得皇亲国戚,沈黛末,本将军的官职比你高,你竟然如此冒犯我!”师英咬着牙道。
沈黛末轻轻挑了挑眉,竟然直接放下了车帘,那轻蔑的态度,仿佛连跟她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师英勃然大怒,一直跟随在马车周围的师英几十个亲随,见此情景立马嚷了起来,将沈黛末的车马团团围住。
“师大将军才平定中原叛乱,是国之栋梁,你不就娶了皇子,还没过门就虚张声势,真是不知死活!你是皇亲国戚,我们将军也是静贵君之母,也是皇亲国戚!”
跟随在沈黛末身边的近卫亲军也不遑多让:“静贵君已死,你门将军算哪门子的皇亲国戚!不过是个靠吃卢氏软饭起家的赘媳罢了,在我们指挥使面前逞什么威风哈哈哈哈哈!”
师英顿时像被人戳中软肋一样,怒目圆睁大喝道:“以下犯上,不知死活,给我好好惩治她们!”
师英的几十个亲随们顿时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冲了上去。
马车内的沈黛末,不疾不徐地递给外面的亲军一个眼神,淡声道:“打!”
她一声令下,手下的人也都拔剑迎了上去,一时间巷道内只听得到兵器碰撞的声音,以及几乎掀了天的叫喊声,双方打得有来有回,甚至还见了血。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都躲在巷道口,往里面偷看,但沈黛末和师英打架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京城。
第二天上朝,师英手下的一名言官,直接把这件事捅了出来。
“竟然有这种事?”楚绪震惊地望向沈黛末,怪不得她的下巴处有一道血痕,师英的脸上同样也挂了彩。
“陛下,沈指挥使仗势欺人,皇子还未出降,她就以皇亲国戚之态,纵容豪奴羞辱师大将军,将军可是一品,官衔远胜于她,她这是在以下犯上!陛下,请您一定要严惩啊!”
文丞相连忙维护道:“陛下,一家之言不可信,或许只是因为两位口头争执,才惹出这些,并非一人之过。”
“据说,沈大人当初也是因为被得罪了何云的家仆才被连累一甲无名,怎么如今也效仿起她来了。”言官对着沉默不语的沈黛末言辞激烈亢奋。
“还是说,您是因为上次师大将军爆出你姐姐贪污一事,所以怀恨在心?原来什么大公无私,大义灭亲都是假的,您还是心存怨恨,公报私仇!陛下没判你姐姐斩首示众已经是开恩,她死于岭南瘴气,那是天惩啊————”
不待她说完,一直安静沉默地沈黛末直接抄起象牙笏板就往那言官的脑袋上砸。
周围官员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那表情好像在说:真勇啊!
那言官顿时一声惨叫,但这还没完,沈黛末直接骑在她身上,一手笏板一手拳铺天盖地地往她身上砸,打得言官鬼哭狼嚎。
“你放肆!放肆!”师英见沈黛末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怕她真把手下打死,一伙人上来就要拉住她,沈黛末身后的下属自然也围了上来,有人发泄,有人站队,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公报私仇,从原本的拉架到推搡,从推搡到口角,从口角都斗殴,一气呵成拳拳到肉,两党的人几乎都卷了进去,就这么在朝堂之上打起了群架。
一群人打得天昏地暗,乌烟瘴气,连文丞相都挨了两巴掌,孟灵徽更是趁机凑进去偷偷踹了师英两脚。
打得差不多了,众人才慢慢散开,大家的脸上都挂了彩。
“刚才谁踹的老娘?”师英揉着被踹得生疼的腰,皱眉道。
孟灵徽默默看向远方。
师英对着目睹全程的楚绪道:“陛下,您都看见了吧,沈黛末目中无人,实在狂妄放肆,您必须严惩不贷,否则就是寒了文武百官,已经各地节度使们的心。”
眼看师英已经把节度使搬出来,楚绪也无法纵容沈黛末,小声道:“那卿认为应该如何?”
“即刻革职,交出兵权,发配充公,永不许再回京城!”
“不可!”文丞相率先开口制止:“沈大人可是未来驸马,岂能不回京城?”
师英眼神狠厉威胁:“丞相认为,像她这样的人还配做驸马吗?”
“够了,你们都受了伤,先去上药,这事稍后再议。”楚绪道。
言官被送去抢救,众人不得不跟随李中官去太医院上药,而沈黛末则被带到了皇帝御书房。
她一进门就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清丽的脸上布满血痕,血珠子淋淋漓漓地往下淌,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衬得她憔悴美艳。
“很疼吗?私下里打了就打了,何必闹到朝堂上来,弄得朕不得不处置你平息众怒。”楚绪看得喉咙直痒,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她的脸。
沈黛末直接偏头躲开。
楚绪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黛娘,你竟跟朕如此生分?”
沈黛末冷着脸,道:“微臣愧对陛下,臣自己犯的错,臣愿自己担着,您要怎么罚都行。”
说完她扭头就走,丝毫不顾楚绪的颜面。
楚绪的脸色涨得通红,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羞恼,气得身体发颤。
“朕把堂弟许给她,给她荣华富贵,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宠爱,朕对她这么好,她竟这么嫌弃我的触碰?前朝还有大臣为了皇帝舐痈吮痔,我百般真心,去换来她的冷漠相对。”
舐痈吮痔?
门口的孟灵徽听着都发笑:那是对她好吗?你那是馋她身子,还要做你的棋子,你下贱!
但孟灵徽依然温声劝道:“您就是因为对沈大人实在太好,所以才把她宠地忘乎所以,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这样的人就需要给她点教训,让她吃吃苦头,她才能真切的感受到您对她的好,往后才会珍惜。”
楚绪疑惑道:“怎么说?”
孟灵徽道:“依我看,不如就听师英的,先革去她的职位,冷落她一段时间,正好北境二州胡人作乱,不如就把她送过去,只是这次不给她多余的兵马,让她知道没有您的支持,她连仗都打不起,这样一来,等您再召她回京时,她自然对您感恩戴德。到时候,自然您再想对她如何,她自然没有不依的。”
楚绪听罢,脸上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意:“好。”
她直接下令,沈黛末殿前失仪,革去一切官职,发往边境做看门小吏,无召不得入京。
楚艳章得知此事大惊失色,连忙跑去求情。
“皇姐,沈大人纵然有过错,可她毕竟也曾为您做了那么多事,恳请您放过她这一回,况且我们的婚礼、”
“婚礼暂缓不就行了!当初是你跑来找朕,说被黛娘救了两次,对她倾慕不已,愿意嫁她为夫,加之又说嫁给了她,她就是朕的弟媳,是皇室的一份助力,朕才同意帮着你赶走冷氏。但如今她对朕的态度不但没有亲近,反而疏远起来,朕怎能不气!就该给她点教训!”
楚绪本就在气头上,楚艳章这一求情更是惹得她心烦不已,直接拿起酒壶猛喝起来,然后将酒壶往地上一砸,愤怒道。
“陛下,您才服用了五石散,是不能饮用冷酒的啊。”李中官苦口婆心地劝道。
本是一番好意,谁知楚绪非但不领情,反而暴怒道:“你敢管教朕?!放肆!来人,把这个狗东西拖出去,狠狠地打!”
“陛下,奴才知错,求您开恩,奴才再也不敢了。”李中官连忙求饶。
但楚绪的脾气本就不好,服用五石散变得更加暴躁易怒,根本不听李中官的求饶,任由她被拉出去哀嚎,最后声音逐渐变弱没了气息,被活活打死。
*
一场淅沥小雨,将草原上的尘埃洗涤干净,鲜嫩的草尖上凝结着晶莹剔透的露水,沈黛末策马在草原里奔驰,空气里都是被碾碎的丰沛清甜的草汁香,清风拂过原野,绿油油的茂草如绿浪逶迤,辽阔的天空似淡蓝色玻璃珠子。
冷山雁站在草原的尽头张望,雨膏烟腻薄薄的打湿了他的长发。沈黛末的发梢衣裳都在滴水,风尘仆仆地来到他的面前。
“雁郎,我来了。”
冷山雁勾起唇角,丹凤眼中笑意像一朵艳丽的花,在缠绵的雨中兀自为她盛开。
他撑着一把伞,将沈黛末拉入伞下挡雨,一手拿着帕子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雨珠。
沈黛末握住他的手,视线静默无声。
雨水越来越大,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叶之上,草原上慢慢升起一股濛濛的水雾,她仿佛看见冷山雁细长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心酸心疼。
他抚着沈黛末的脸颊,慢慢地抱住了她。
朦胧的水汽间,沈黛末感觉到肩膀忽然一重,是冷山雁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是他沉甸甸的思念,却像无边无际的雨点,砸在他们的心湖间,泛起阵阵涟漪。
身后传来阵阵的马蹄声,是从京城一直跟随她的查芝乌美以及她的手下们。
听到她们的声音,冷山雁这才慢慢松开她。
“郎君!”这些人语气恭敬地唤他。
之前皇帝指婚,逼得冷山雁这个原配正室变成平夫的事无人不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彻底败了,谁知道沈黛末竟然表面妥协,背地里竟然把他送到了北境,夫妻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