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俩从出生,孟燕回就没见过她们,满月宴也只在丰家席氏、以及沈黛末信赖的大将、她们的夫郎前短暂地露了脸,伺候她们的都是冷山雁这些年培养出来的亲信,外人都进不了小雁子们的院。
冬儿并不知晓大人世界的弯弯绕绕,他听到白茶这样说,心里就好受多了,骄傲道:“娘亲走之前同意了我跟二爹爹学骑马,说会给我带一匹可爱的小矮马,我也要自己的马场。”
“……嗯。”冷山雁眉心不着痕迹地拧了拧。
他其实并不赞同冬儿学骑马,太过野性,但既然沈黛末都同意了,他还能再说什么?他不愿意忤逆沈黛末,只能点头答应。
冬儿一笑,神气极了:“我要让二爹爹教我,他骑马好。”
冷山雁点点头,再次应了一声。
冬儿开心无比,突然又说道:“爹爹,你建这个院子,是为了防着二爹爹吗?”
冷山雁的狐狸眼下意识眯紧,略微露出一点凶色,像夜色下的刀光:“是侧君让你这样说的?”
“不是。”冬儿摇摇头,说道:“是二爹爹前两天带我玩,看到了你在建花园,生气地小声嘟囔,被我听见了。”
冷山雁微微勾唇,似笑非笑地揉了揉冬儿的脑袋:“你二爹爹多思了,爹爹只是为了给妹妹们建花园,与他无关,去玩吧。”
“哦。”冬儿点了点头,开心地跑向姝儿和阿琉的方向。
冷山雁确实是防着孟燕回的,因为他一直觉得丹枫死的蹊跷,只可惜线索断了,无法追查。
但也因此,他一直对孟燕回保持警惕,或许在外人看来,他草木皆兵,但他必须如此,决不能用姝儿和阿琉的命,去赌一个未知。
孟燕回恨他就恨吧,这些年恨他的男人还少吗?
“主君、主君、”
外面有人跑来,冷山雁转身冷漠地盯着来人:“何事?”
下人道:“主君,门外有人自称是您的父母,从南边来的,要与您团聚。”
冷山雁眸光瞬间一沉,如暗藏汹涌的怒海,但面上一如既往的沉静。
他不动声色地嗤笑了一声,轻抚着指间的玉蛇戒,上面猩红的竖瞳目光凶狠:“定然又是居心叵测的狗东西冒充的,让查芝将此人赶出璧城。”
白茶心领神会:“是。”
不多时,白茶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冷山雁站在无人的角落里等着他。
白茶覆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公子,已经安排人将她们赶走了,我不敢露面,但偷偷地看了一眼,确实是家主、辛氏,还有三公子和四公子。”
白茶刻意压着嗓音,虽然清楚冷山雁是故意不认他们的,但却害怕事情暴露,劝道。
“公子,我知道您和辛氏他们不睦,但如今您是镇北王夫,若传扬出去,怕是有损您和娘子的名声。”
“所以才要将她们赶出璧城。”
冷山雁神情平静,墙角阴沉沉的暗影笼罩在他的脸上,遮住了他冷厉又不近人情的眸光。
他可不仅仅是出于私愤才不认冷母辛氏,更重要的是疑心。
如今战事紧急,尤其是沈黛末和师英管辖的地域,人口出入控制极严,冷母早已被罢官失权,她哪里来的本事,在这种情况之下,拖家带口穿越战区,来寻他认亲?
若是别有用心,那就是冲着沈黛末去的。
冷山雁不敢冒这个险,索性不认,将他们打成冒认亲属的骗子,既防患于未然,将来就算冷家咬他,他也有理由将自己摘干净。
毕竟,他不是不孝,只是被骗子骗怕了而已。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即便冷山雁自己不想认,但却有人为了巴结沈黛末,将冷家一家子送到了沈黛末面前。
而且还是在沈黛末风光回城,冷山雁站在门口迎接她凯旋之时,众目睽睽之下,冷絮、辛氏他们就这样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尤其是辛氏,拉着冷山雁的手痛哭流涕,亲若父子。
这种情形,冷山雁即便不想认也得认了。
他不情不愿地在众人面前落了几滴泪,演了一出久别重逢的戏码后,将她们一家带进了府中,貌合神离吃了顿饭,就立刻让查芝将她们安置在外院。
*
“黛娘,我真没想到她们会在这个时候冲过来,我本是不想认他们的。”晚上,冷山雁一边为沈黛末更衣,一边解释道。
沈黛末笑容温和:“我明白。安排他们认亲的人是我的一个属下,她不知内情,想通过这件事间接讨我欢心,现在估计还在沾沾自喜,以为我明日就会晋升她,自作聪明。你一个内宅男子,手哪能伸到外面去?不怪你。”
冷山雁一层一层地脱下沈黛末的衣裳,淡眉微微皱着。
“现在外面风头这么紧,我又早在寒山县时就写信与他们决裂,他们竟然还敢来,我真担心他们是细作,对您不利……可惜这件事闹得太大,满城都知道我父母来认亲,瞒都瞒不住……等风头过去,我即刻将他们都打发到乡下。”
“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的,先别生气了。”沈黛末微微张开双手,感受着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被褪去,淡淡一笑。
冷山雁紧咬着牙根,他怎么能不生气?
“他们就是看您发达了,来摘果子的。仗着您婆婆家翁的名头享福,还能趁机让两个儿子高嫁,给冷若雪的前程铺路。”
冷山雁紧捏着拳头,眼底的憎恶藏都藏不住。
沈黛末轻轻抱着冷山雁,抚平他的怒意,淡声道:“雁郎,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太皇太后给我回信了,他愿意助我,但有个条件——善待皇室。”
这几乎就是在明指‘疯’了的楚艳章,毕竟沈黛末若是想以最小的代价获得老臣们的支持,这些面子工程是必不可少的。
冷山雁瞬间明白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冷静道:“那明日便解了端容皇子的禁足吧。”
沈黛末没想到冷山雁会回答地这样干脆,她本以为冷山雁会伤心好一阵,想到那个可怜的未成形的孩子,以及差点保不住的姝儿和阿琉,会痛苦纠结,会用失望的眼神看向她,仿佛在说,她为什么这么没用?
“……雁郎,对不起。”沈黛末不敢看他的眼睛。
冷山雁微微怔了一下,显然不明白沈黛末为何突然如此难过,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由。
情势所迫,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明明是最优选择。
如果不这样做,沈黛末肯定会面临更艰难的情况,战争要再打很多年,沈黛末要继续无数次生死冲锋。
他甚至庆幸楚艳章还有利用价值,能将沈黛末早早地从泥潭里解脱出来。
至于对楚艳章的恨,他当然恨,并且过了这么久,恨意依旧没有消减过。
但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于沈黛末相提并论,什么道德、亲情、理智他早就摒弃了,只要能帮到她,冷山雁什么都豁得出去,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就这么简单。
不过在这之余,冷山雁一想到沈黛末在这种理所当然的情况之下,会对他心生愧疚,他便获得了一种阴暗的快乐。
在利益面前,黛娘甚至想过选择他,她很在乎他。
这让冷山雁怎么能不开心?他开心得快要疯了,整个身体仿佛装进了一颗燃烧的太阳,不断地膨胀再膨胀,在他的身体里爆炸,把他化成滚烫的水汽。
“黛娘,我是你的夫郎,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怨你,永远。”他激动而颤抖地抱着沈黛末,浓黑得诡异的眼中浮起血一样的火焰。
第211章 冲锋
沈黛末第二天便解了楚艳章的禁足令,当然宣称的是他久病初愈,并不想让外人知道内情,尤其这牵扯到冷山雁的名声。
被冷山雁调去看守楚艳章的下人收到了命令,打开了上锁的房门走进,里面光线灰暗,一缕光从半开的窗户照了进来,光芒中充斥着呛人的尘埃。
楚艳章落寞地躺在床上,空洞的眸子看着漂浮的尘埃。
冷山雁的手段格外阴私,虽不致命,却格外折磨人。
在他的暗示之下,下人们给他端来的一日三餐里没有一点盐,三五日还行,但时间一长,身体便受不了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暗黄憔悴,身体也疲惫无力,虚浮水肿,使不出力气,整天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像一具即将咽气的死尸。
下人被灰尘呛得咳嗽了一下,下一秒双手叉腰,颐指气使:“娘子宽厚,原谅了您的罪行,不过您自己也得点吃一堑长一智,记住谁是不能冒犯的人,既入了府,就是侧室,安分守己,别妄想不该妄想的。”
楚艳章怔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恢复了自由身。
“大人她放我出去了?她原谅我了?”
下人冷笑着放下食盒:“虽然是解了你的禁足,可娘子依旧厌恶你这个毒夫,若她真的原谅你,怎么不亲自来?快收拾收拾你自己,一会儿L去给郎君请安!”
说完,下人砰地一下关上门走了。
楚艳章缓缓打开食盒,舀了一勺粥,略带咸鲜肉香。
他立刻狂舀几大口,感受着久违的盐的滋味。
许久,他吃完饭,虚弱地身体渐渐有了力气,这才缓缓起身穿戴好衣裳,绾好发髻,去主屋请安。
他冒着大雪,一路从自己的院落穿过花园、游廊、来到主屋前等候下人的通报。主屋内时不时传出几阵大人和孩子的笑闹声,十分热闹温馨。
难道沈黛末在里面?楚艳章眸光微微一颤。
他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快要体力不支,晕过去的时候,白茶才姗姗地走出来,慢悠悠道:“端容皇子来了?进吧,主君可一早就等着您呢。”
楚艳章抿了抿唇。
沈黛末虽然放他出来,但却并没能做他的依仗,在后宅里依然是冷山雁一家独大,即便他是皇子,也不得不做小伏低。
楚艳章沉默地撩开湖蓝描金冰裂纹门帘,走了进去。
与外头的冰天雪地不同,屋内燃着好几个炭盆,炭盆上罩着孔眼细密,防止炭火溅出来的铁罩子,即使窗外风雪呼啸,但屋内却温暖如春。
他一走进去,屋内的欢笑声就安静了下来。
冷山雁一袭工艺繁丽的黑红织金衣袍坐在主位之上,紫檀木雕花的椅子上搭着厚实保暖的白狐毛垫子,身后是正红色凤穿牡丹的屏风,凤凰全是由金线绣成,艳丽大气的牡丹花瓣为正红色,花瓣边缘是浓郁深蓝,仿佛海水溅到了花瓣上,亦衬得冷山雁不可一世的华贵与雍容。
楚艳章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冷山雁仿佛被沈黛末娇养得极好的牡丹花,即便年纪大了,还生了三个孩子,但容貌依旧,甚至越发有一种成熟的人夫韵致。
而他呢?明明比冷山雁还小几岁,却蜡黄憔悴,似被厌弃的残花杂草。
“哟,这位是?”客位上的辛氏问道,在辛氏的手边依次坐着冷折月和冷惜文。
冷山雁怀中抱着姝儿L,宽大的手掌轻轻在她身上拍着哄着,唇畔似笑非笑。
“这是妻主的侧室,端容皇子楚艳章,之前一直病着没出门,最近才见好就过来跟我请安了。其实何必呢,这么大的风雪过来一趟多不容易,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我刁难你呢。”
楚艳章唇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道:“病了这些日子,侍身一直挂念着您和娘子,您生产时侍身也没机会来看您,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出门,自然要来请安。”
‘机会’两个用得隐晦而巧妙,辛氏和冷惜文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个字眼,暗自腹诽其中隐情。
“你我兄弟之间,不用讲究这些虚礼,坐吧。”冷山雁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座位:“白茶,给皇子拿个手炉。”
“早听说儿L媳妇有一位秉性柔顺的皇子,如今一瞧,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辛氏主动和楚艳章搭话。
“您谬赞了。”楚艳章有些羞涩道,看向他的目光却充满了好奇。
然而,冷山雁却没说话,并没有要介绍他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