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朝廷要让戚将军没有后顾之忧,每年必须向他提供充足的军费,这才是最困难的,但事情毕竟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冯保点点头:“殿下说得对。”
明朝毕竟是个农业社会,靠老百姓种地养庞大的军队,锄头挥出火星子也未见得能行,百姓都是血肉之躯,也要吃饭的,这点粮食产量,本就捉襟见肘,每年还大笑天灾不断。
商业倒是来钱快,多开几个港口,多和外国人做生意,白银就会源源不断的流入国内市场,但这除了引发严重的通货膨胀,加速灭亡,没有任何益处。
归根结底,商业行为只是倒卖商品,没有产出,不管是资本主义萌芽,还是工业革命,大前提是保证农业生产,寻找和改良粮食作物,保证全国一亿人口都能填饱肚子,才能让大家一心一意去搞钱。
每次负责江南织造的太监、东南沿海的镇守太监、守备太监回京述职,冯保都会私底下宴请他们,向他们打听,有么有听过土豆、白薯、红薯一类的作物,并请他们回去之后,帮忙向出海的商人,前来互市的外国人最好,向他们打听一下,能从海外引进最好。
很遗憾,这事儿一直没什么音讯。
三月份的时候,隆庆又要选秀女,并且派出他身边几个大太监,去江南为他遍寻美人,年纪在十一到十六岁之间,稍有姿色,都送进宫来选秀。
朱翊钧远远地看着聚集在广场上的女孩子们,有的甚至还没有他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虽然不知道实际年龄是多少,但感觉比他还小。
他指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小的:“这……也是要选给我父皇做娘娘的吗?”
冯保跟他一样,看得于心不忍:“也不一定选得上。”
朱翊钧说:“别不一定呀,”他转过头来看着冯保,“大伴,还有陈炬。我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我以后不想在宫里看到这个女孩子,让她回家去。”
选秀是藤祥带着手底下的人在操办,不管他们的事,他们没有立场插手。
陈炬知道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心地善良,见不得人间疾苦。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东宫,东宫去干涉皇上选妃的事,这实在逾矩。皇后位居中宫,后宫的事正该管的,但都没管,东宫怎么管?
“殿下……”
陈炬正要劝他,被冯保一把拉住了:“我来想办法。”
他又走进一步,小声道:“殿下天性善良仁慈,孩子善良和仁慈也需要有人保护。”
陈炬看了他一眼,又无声的叹一口气,飞快的妥协了:“交代给咱俩的事情,不能叫你一个人为难。”
第126章 冯保为人仗义,左……
冯保为人仗义,左右逢源,善于结交。除了陈洪、藤祥这些眼高于顶的大珰,他和低下许多品阶虽小,但手中有些实权的小太监,关系都处得很好。
陈炬与他不同,陈炬是一个很正派的人,看起来与世无争,私底下也不与人结交,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我只守着八个字:祖宗法度,圣贤道理。”
就算是朝中许多大臣,也很敬重他的人品。
他俩一起想想办法,让一个秀女落选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却没想到,在促成此事的过程中,还有另外的收获。
他们发现,腾祥和他手底下的人,这次去江南为隆庆搜罗天下美人,又从织造局搜刮钱财,一来二去从中捞到的好处数目惊人。
两人把前因后果告诉了朱翊钧。若是换了以前,朱翊钧第一反应是去告诉隆庆,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呀?”
冯保故作一脸惊讶:“还要证据呀?”
朱翊钧手里拿着笔,正在练字,顺手给他写了四个字:“口说无凭。”
“当然要将证据啦!我父皇这么信任他身边的太监,如果没有证据,他又要敷衍我。”
“行!”冯保笑道,“我来想办法。”
陈炬撞一下他的肩膀:“你有什么办法?”
冯保冲他眨眼:“等着瞧吧。”
没过几日,冯保果然将一本小册子放在了朱翊钧的书案上。
小家伙拿起来翻了翻,诧异道:“这是什么?”
冯保说:“账本。”
“是这次腾祥去江南的账本?”
冯保点点头:“不仅有藤祥,这里面还有陈洪的事儿。”
“怎么拿到的?”
“喝了几顿酒,从他徒弟那里套出一些消息。”
朱翊钧问:“喝的什么酒?”
冯保笑道:“长春酒。”
朱翊钧皱眉:“我给你的?”
“是,殿下赐的。”
朱翊钧嘟嘴:“我给你的酒,你竟然请别人喝。”
“额……”冯保无奈摇头,“殿下,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藤祥这徒弟,前些日子给皇上制作了一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
朱翊钧问:“什么玩意儿?”
“额,这……”
反正就是隆庆下半身那点爱好,让一个太监向一个孩子介绍这些,实在有些为难冯保了。旁边还有个为人正派的陈炬,拼命瞪他,
不许他说这些。
冯保只好糊弄他:“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太监最近被科道官弹劾,恐怕要牵连到藤祥,藤祥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把自己摘出来。”
朱翊钧说:“所以他想投靠大伴,主动交出了这本册子?”
“哪儿能?只是喝了几次酒,说了说他的难处。这册子是我与他喝酒时,让小野去偷的。”
朱翊钧笑道:“那小野有没有挨揍?”
小野在门口守着,闻言探个脑袋过来:“差一点,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说着他还用手抚了抚胸膛,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朱翊钧被他笑死了,小手一挥:“赏你两瓶长春酒,喝去吧。”
小野赶紧跪下来:“谢殿下赏赐。”
现在有了证据,冯保以为朱翊钧立刻就要拿着那本小册子去找隆庆告状,出乎意料的是,朱翊钧放下了那本册子,继续看他的书。
冯保和陈炬对望一眼,这可不像他的急性子。冯保又试探性的问道:“殿下,咱们现在有证据了。”
“嗯!”朱翊钧说道,“先放着吧,再等等看。”
陈炬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殿下在等什么?”
“等时机。”
说是等,但朱翊钧也没有坐以待毙,他有张先生。第二日进讲完毕,朱翊钧就把册子拿出来给张居正看。
隆庆一向亲近太监,对于外臣只信任高拱。这个时候张居正并不想和司礼监对着干,最好的局面是让高拱出面。
但高拱和陈洪关系不错,他这次能回来,也有陈洪一份功劳,藤祥是陈洪的下属,两个人一直以来都在一条船上。根据小册子的记录,有至少六万两白银运到了陈洪的私宅。
对于皇帝身边的太监,高拱的原则一向是,让他们陪着皇帝玩儿,不要来插手国政。陈洪、藤祥等人显然符合他的要求。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高拱都不会出这个头。
这边,朱翊钧还没想出个对策来,那边又出了意外。
皇帝身边有个内官监太监,名叫李芳。
世宗赏识一个修宫殿的木匠,名叫徐杲,不经过吏部把人提拔到正二品工部尚书。
隆庆元年二月,李芳弹劾徐杲在负责维修芦沟桥,侵吞钱财数以万计,属下冒任太仆寺少卿、苑马卿以下官职上百人,徐杲被撤职下狱。
李芳为人还算正直,隆庆即位之初,李芳以能主持正理颇得皇上信任。
就在这几日,隆庆刚选了秀女,和几个颇得他心意的美人
儿连续几日通宵饮酒作乐,李芳实在看不下去,恳切劝谏他要保重龙体,以国事为重。
又提到了陈洪、藤祥等人,说他们争相制作精巧的物件取悦皇上,引导皇上做长夜之饮。司礼监太监,不想着在政事上替皇上分忧,却让玩乐之时分区皇上大量心神。
这番话让隆庆大发雷霆,再加上陈洪和藤祥二人在旁边挑拨是非,李芳被隆庆以对皇帝无礼的罪名,关进了诏狱。
李芳六十多岁,一把老骨头,下了诏狱,陈洪和藤祥二人必定要把人往死里整。
朱翊钧只得让陆绎去找朱希孝,请他帮忙照看着些。
其实朱希孝也很为难,他虽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但现在的锦衣卫可不是陆炳掌权时候的锦衣卫,太监更受皇帝信任,锦衣卫也得看东厂的脸色行事。
李芳下狱之后,陈洪、藤祥便更加骄横跋扈。这一日,万岁山下的桃子成熟了,朱翊钧亲自去摘了几框,回来的时候准备送一框到坤宁宫。
走在西六宫和中宫之间的夹道时,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抬起头循声望去,马背上一抹明黄,竟是他父皇在宫中骑马?
再看那马儿的速度,显然已经超出隆庆的控制,一群太监跟在后面,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跑一边焦急的喊:“陛下!陛下!”
朱翊钧站在夹道的中间,那马儿很快就冲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隆庆也看见了他,朝他大喊道:“钧儿,快闪开,闪开!”
朱翊钧疾步上前,就在马即将撞上他时,侧身一跃,手顺着马脖子摸过去,一把攥住了缰绳,腿在马镫上借力一蹬,再落到马背上,坐在了隆庆身前。
马儿感受到他的气息,顷刻间收敛暴烈的脾性,立刻变得温顺起来,向前小跑了几步,缓缓停了下来。
朱翊钧翻身下马,几个太监欲要上来搀扶,被他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朱翊钧扶着隆庆下来,掷地有声的说道:“父皇是天下的共主,万一出了闪失,如何向天下交代呢?”
隆庆自知理亏,不敢吭声。他被周围太监奉承几句,得意忘形,想着骑马去看美人儿。
朱翊钧从他手里接过马鞭,快步走向后面。那几个太监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全都惊恐的跪了下来:“殿下,饶……”
“命”字还没出口,鞭子已经落在了身上。
朱翊钧年纪虽然小,常年习武,手上的劲儿可不小。此时正值夏天,衣着单薄,几鞭子下去,几个太监被打得皮开肉绽。
“与成!”朱翊钧
喊陆绎,“把这几个奴婢都关进诏狱。”
太监们看看朱翊钧,目光落到他身后的隆庆身上:“陛下!奴婢知错了,陛下饶命!”
隆庆倒是想饶了他们,看一眼朱翊钧的背影,不敢吭声,转过身去,装作看不见,任由锦衣卫把几个太监抓走,其中就有藤祥。
藤祥被锦衣卫押着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还在求饶:“陛下,奴婢对您忠心耿耿……”
隆庆给了他个眼神,挥手让他先走,等事情过去,自然会放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