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多少价?”
“既然是诚心谈生意,怎么也不与牙人一道上门?”
杨牙人长久在牙行里做事,眼睛毒得很,立马明白赵梦达虽说是赵家目前的当家人,但也没多少话语权。
他心里微微叹气,知道事情怕是没自己想得那般简单,甚至隐约有些后悔自己接下了这个单子。
果然,旁人都说这赵家是霉神附体,灾厄临头,不应当与他们拉扯上关系的。
杨牙人面上表情不变,心里转着念头,打算回头就脱手,把这事交给别的下等牙人做。
他没有回答赵家人提出的问题,而是与赵家人道:“我来的目的,是想建议五郎您……调低些价格吧。”
杨牙人的话语刚刚落下,屋内再次陷入沉寂中。他的话语撕破了赵家人原本的想法和期待,把他们最不想听见的内容硬生生塞进耳朵里。
“调低价格?”
“开什么玩笑?咱们西市酒楼的位置知不知道?这可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还有咱们铺子的装潢可是花了大价钱,里头用的物件都是顶顶尖的!”
“莫不是你收了人家的钱,想来糊弄咱们?呔!好你个小人。”更有赵家人怀疑地打量着杨牙人,态度很是恶劣。
“你们这是什么话?”
“我这是真心实意做这桩生意,才好心劝说你们的。”
杨牙人本就已经不想做这趟生意,见状更是连脸上的笑容也撑不住了。
他冲着几人啐了一口唾沫,转身往外头走去:“既然你们不信我,那这单子我就不做了,还请各位另请高明吧!”
“还请杨牙人留步,留步!”
赵梦达面色微变,忙上前拉住杨牙人。他与后头那些个酒饱饭囊的族人不同,是了解一番扬州城里各家牙行做派,才把这事委托于杨牙人的。
上好的牙行与中等下等的牙行差距极大,而一座牙行里不同的牙人手上捏着的资源也是不同的。
像是扬州城的大户,不少都在杨牙人手里买过铺子。很多大户都是如此,再寻觅其他买卖都会教牙人来做,更会教牙人筛选过。
杨牙人瞧上他们的茶水钱,而赵梦达看上的是他手里的人脉。要是不用杨牙人,难不成自己去寻那中等下等的牙人,怕是连出得起这个价的人家都进不去!
赵梦达想罢,连连告罪,还厉声呵斥几名胡说八道的赵家人,教他们与杨牙人道歉。
偏生那几人还不服气,觉得自己没错,睨着杨牙人道:“咱们家铺子是真真上好的,每年都花上百贯钱修缮维护,那些个破烂铺子哪里能和咱们比!”
西市酒楼之前的生意红火,招待的都是各处来的官人与行商,铺子里用的材料不少都是从长安运过来,都是顶顶好的,每年还要花上百余贯钱来重新修缮。
经年累月,那可是笔天大的数字。
赵家人放眼全扬州城,可以昂首挺胸表示自家的东西是最好的!
杨牙人不耐烦了,瞧着这些还沉浸在昔日荣光里的赵家人:“那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赵家人齐齐一愣。
杨牙人睨了眼众人,嗤笑一声:“你们还以为西市酒楼还是过去那个西市酒楼?你要放到年前,还没闹出这些事端,那别说是一千五百贯钱,就是两千贯也有人愿意出的。”
一千五百贯!?
赵梦达听到这里,神色突变,目光凌厉地扫向宗哥儿和元哥儿。两人自知露了馅,瞬间缩在爹娘后头,看都不敢往赵梦达这边瞧上眼。
那边,杨牙人还在说话:“可惜晚了!现在西市酒楼是什么名声?你们就像是那城外的臭鱼烂虾,那湖底的淤泥脏物,那茅房里的臭石头,早就是一文不值的垃圾了!”
“醒醒吧!”
“我与你们说,时下人家就肯出六百贯钱,宁要旁处也不要这里。”
“再说了……现在最热闹的是西市酒楼门口吗?最热闹的分明是简氏小食肆与百味居那!”
“还有,这生意我不做了!”杨牙人气呼呼的耍下话语,不顾赵梦达和管事的阻拦,气呼呼地出了赵家大门。
屋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赵梦达教管事追上前去,好生安抚杨牙人,再打听打听情况,自己则环视屋里族人,沉声道:“大家也听到了……”
“六百贯,哈,六百贯!”
“咱们家的铺子竟是就值六百贯?”
“我们家的铺子……怎么可能就值六百贯!”
“定然是他胡说的——”
“我说梦达,你不会与人勾结故意压价吧?”
这话一出,赵梦达腾地站起身来。他伸手把案上的茶盏全掀到地上,冲着说话那人的脸啐了口:“你刚说杨牙人与人有勾结,现在又说我与人有勾结,莫不是你自己就有这种事吧?”
“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刚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没追上杨牙人的管事回转身,便听到屋里的争吵。
管事脚步一顿,没进去,他可不想又白挨一顿骂。管事抽出汗巾子抹了抹汗,又往外头去了,准备到外头转悠转悠,到时候就说自己跟着杨牙人去了牙行,再回来当做交差也行。
且不说赵家人吵闹得厉害,那边简娘子是真真看上了百味居旁边的铺子。
趁着旬休日,她与张牙人约了时间,带着简雨晴几个到这里来瞧瞧,把铺里铺外都转了一圈。
卖家也很诚心,特意赶来介绍,等见着简雨晴几人后他更是喜气洋洋:“竟是简厨娘来看铺子?那真真是好!您愿意要的话,我再给您便宜二十贯钱!”
那就只要五百八十贯钱了。
张牙人闻言,登时喜上加喜,觉得今日的生意应当成了一半。
众人寒暄几句,便往里而去。
他们进入铺子的一幕被百味居的伙计瞧在眼里,忙不迭赶去与掌柜说了。
这里的掌柜姓徐,面相和善,他见伙计心急火燎的样,乐呵呵地拍了拍伙计肩膀,笑道:“怕什么?人家是做正经生意的。”
“…………掌柜的!”
“安心安心。”徐掌柜脸上带着笑,心平气和得很:“先头西市酒楼在的时候,咱们不也这么过来了?做好自个儿的分内事就是。”
“掌柜的!”伙计瞧徐掌柜神色淡然,心里越发着急:“您怎么就不着急啊?咱们前头被那西市酒楼摁着打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翻身呢。”
“冷静冷静。”徐掌柜安抚两句,教伙计回去做事。不过等伙计走了,他脸上的笑容也敛了大半,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外头走去。
他站在百味居门口,瞅了眼站在隔壁铺子里的简雨晴,然后又慢悠悠地转身。
他正准备往里走,就对上几名伙计的视线。伙计们头碰头,挤挤挨挨凑在一起,震惊地瞅着徐掌柜:“掌柜……您还让咱们不介意。”
“瞧瞧,瞧瞧!”
“刚刚敷衍完咱们,就跑去偷看隔壁,嗐!”
年轻的伙计像是麻雀般叽叽喳喳,围着徐掌柜闹腾得很。徐掌柜笑眯眯的,好半响才打发他们回去:“好了好了,别忘了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快去屋里吧。”
伙计们连连收敛表情,急急而去。
大堂里的食客瞧到这幕,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他与徐掌柜竖个大拇指,道:“虽说我还没吃过简厨娘做的吃食,但我觉得您家的服务绝对是扬州城排名第一的!”
“没错没错。”
“就冲您家的服务,我们也会来光顾的。”
“嗐!简厨娘都没开店,你咋就说冲着服务了?要我说小徐厨的厨艺也是不差的!”
“嗯……”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反应?小徐厨可是从长安城里回来的厨子,以前还在御膳坊里做事呢。”
“嗐,我觉得简厨娘做得好吃!”
“好家伙,你在百味居里还敢这么说?哎哎哎,等下徐掌柜揍你我可不说了……”
食客们叽叽喳喳说着话,徐掌柜并未插嘴,而是笑眯眯的听着。他又往铺子外瞧了眼,恰好瞧见简家人从里头出来,分别登上两座马车。
简娘子并未注意到隔壁众人投来的视线,正兴趣盎然地询问简雨晴:“晴姐儿,刚好张牙人与卖家坐在后头车里,你与我说说你觉得这铺子如何?”
“这铺子不错。”简雨晴点点头,认可了简娘子的看法。她想着自己刚刚观察的模样,兴致勃勃规划起各个地方的用处:“虽然铺子里的装修是陈旧了点,都得拆掉重做,但这……也是件好事。”
西市酒楼的装潢是时下流行的奢华风格,到处皆是金碧辉煌,明光耀眼。
来自西域乃至各地的物件更是堆满了整座酒楼,直接把‘老子有钱’四个大字敲在额头上。
而眼前的铺子,破旧也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如同一张白纸任由简家人自行勾勒,这点教简雨晴很是心动。
最重要的是铺子价格也很划算——卖家不但热情降价二十贯,还愿意把以前购置的男仆婢女充作赠品,一道转让给简家。
这些男仆婢女都是铺子里做惯的,派到别的铺子里也能立刻用上,对于很缺人手的简家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
简雨晴思量半响,点点头,与简娘子说了几句。
等杨牙人回到牙行,便听说张牙人又签下个大单——单主正是简娘子。
杨牙人的心情复杂得很,甚至有种冲动,要不要去问问张牙人可是去哪里的道观寺庙拜过神仙,否则她的运气能有这么好?
再看看自己这边,就两字:晦气!
杨牙人还想把赵家人的委托移交给别的牙人,没想到大家都有眼色劲,瞧着杨牙人那是连连摇头,退避三尺,无人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西市酒楼的单子?不行不行。”
“那可是价值千贯的大生意,我可做不得!”
“嗐,有人找我,我先走了。”
“杨兄,咱们都认识多年了,您不能这么坑害我啊。”
“这事儿我不行。”
“杨牙人您可是咱们牙行资格最老的牙人,您定然做得到的!”
杨牙人为了这件事,简直变成了整个牙行最不受欢迎的存在。正当他愁得头疼时,赵家管事又寻上门来,表示赵家愿意降低价格:“…………还请杨牙人多费费心,郎君说了许您的茶水钱不变,只要能卖出去就行!”
第一百九十九章
赵家管事又是拱手又是弯腰,那是说尽了好话,杨牙人听着却是没什么好脸色,睨了眼他:“前面教你们降价,你们不愿意,现在倒是急了?我与你说别说是一千贯,能卖出八百贯那都是烧高香的。”
“知道百味居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