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辰打从认识赵敬渊以来还真没见过这厮生病,眼下瞧他这般病怏怏的,怪不适应。
赵敬渊笑了笑,“太医说是外感邪气, 肝火郁结, 导致肺气失宣所致, 估计是前段时间在京营那边劳累了些,年底了, 这乍一闲下来,反倒失衡, 现下已经好多了, 再将养一段时日估计就会痊愈。”
“你莫要掉以轻心留下病根才好。”
“我晓得。”说着,赵敬渊请俩人入座, 刻意将自己的座椅与俩人拉开了些。
落座后,韩骏想起什么似的, 忙道:“表哥,也未必全听太医之言,我倒是知道有一郎中擅治各种风寒热症,幼琳前些日子也是染了风寒好几日不好,结果用了这位郎中开的方子,只喝两剂就大见其效,两日的功夫就全好了。不如我叫人现下去请来?”
赵敬渊摆摆手:“是陛下亲派御医过来为我调治,再找其他人来诊治,不好。”
赵敬渊这话一出口,屋子里静了一瞬。
瞧见二人神色,赵敬渊忙笑着解释一句:“你们莫要多想,太医开的方子已经找人看过了,没有问题,另外买药煎药也是王府自己的医官负责。”
听赵敬渊这般说,景辰都替他累得慌。
赵敬渊不欲多说自己病情,转而笑着朝景辰道:“我听说你才与那吴家小丫头定了亲,你向来傲气,我真好奇能让你折腰的女子到底是如何一位奇女子。”
景辰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禁止打听,无可奉告。”
韩骏在旁边儿忍不住酸道:“岂止不让人打听,说都不让说的,还没过门儿呢就这么护着,表哥你说景辰他是不是见色忘义?”韩骏幽怨地看向赵敬渊。
赵敬渊低敛眉眼,以拳抵住嘴唇,半晌后低低地笑出声来:“人家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就连咱们景辰这样的都抵挡不住,古人果然诚不欺我。”
韩骏撇撇嘴:“表哥,我要是有闺女,我也想千方设百计让我闺女嫁给景辰,不冲他家世,不冲他脸,就光冲他家银子,我都赚大发了。”
韩骏这话其实已经隐隐有挑拨之意,那意思是讽刺映射吴家目的不纯。
赵敬渊肃了眉眼,语气严厉道:“骏哥儿!”
韩骏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景辰不高兴:“你们俩个还有完没完,再拿我取笑,我便走人了。”
赵敬渊轻咳两声,忙止住笑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你能寻到中意之人……咳咳……该,咳咳……该为你高兴才是。”
见他又咳嗽起来,旁边侍从忙把茶水递到他手上,赵敬渊喝了两口,这才顺过气来。
景辰道:“我知道有一止咳偏方,可将枇杷、雪梨、银耳、冰糖煮汤喝可润肺止咳,我记得我姐姐是先将银耳煮出胶来,再放其它,你可试试。”
“这个时节哪来的枇杷?”韩骏道。
“我家小侄女冬天里着冷气好咳,所以家里常年备着,提前冻在冰窖里了,回头儿我叫人给你送来。”
话题岔开,几个人又聊了会儿别的,赵敬渊生着病,景辰不想扰他太久,正欲起身告辞,赵敬渊突然提起了景辰要开钱庄之事。
他道:“景辰,我听骏哥儿说你要开的钱庄不仅不收人保管费用,反倒还要倒贴给人利息,可有此事?”
宋景辰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你可知你这般做,做不成还好,倘若真得做成了,得罪的便是全天下的钱庄,你确定要这样做?”赵敬渊有些担忧地看向景辰。
景辰轻轻一笑,“正是因为如此,这个头儿只能我来开,这件事也只有我能做成,谁叫我的靠山足够硬呢。”
亲爹亲哥都是首屈一指的权臣,好兄弟是堂堂的忠亲王,未来岳父是当朝左相,就连他自己也是当今皇帝眼中的红人。
所以也只有他敢这么“嚣张”,也只有他不怕得罪全天下的钱庄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
其实能有什么后果,无非就是“打不过就加入呗。” 等他们尝到了甜头就知道加入以后有多香了。
加入的人多了,宋景辰定下的规矩就是天下钱庄的行规!
赵敬渊最了解景辰,见他这般胸有成竹,当即笑道:“那便算我一股,谁要找你的麻烦就是找我赵敬渊的麻烦。”
听表哥如此说,韩骏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表哥是真看好景辰的钱庄,还是说无条件支持景辰。
或者说是在讨好景辰拉拢宋家?
韩骏不敢往深里想,他能看出景辰对表哥是没什么心机算计的,但表哥心里在想什么他完全看不出来。
时候不早,景辰起身告辞,往外走的时候,景辰落后两步,拽住赵敬渊,低声坏笑道:“半年,甚至用不了半年,我保证你会为今天的决定庆幸,千万别告诉韩骏那傻小子,我就想看他肠子悔青的糗样儿。”
“好。”
“别送了,回吧,外面凉。”
“等我身子痊愈,一块儿去打马球。”
“成。”
……
目送景辰同韩骏走远,赵敬渊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回屋,
宋景辰还是当初的宋景辰,赵敬渊却早已面目全非,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无忧的赵敬渊。
如今他心里唯一一块不想被污染的地方,便是他与景辰这么多年来的情谊。
他是看着景辰从宴安书院时的小团子一步步成长到现在的翩翩少年郎……
景辰是无辜的。
宋府。
儿子的婚事定下,秀娘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尤其是准儿媳吴婉清无论相貌、家世、才情都不输给茂哥儿媳妇何氏以及睿哥儿媳妇韩家那小丫头。
就是准亲家是朝廷里鼎鼎有名的清流,家里也太过寒酸了些,吃、穿、用、住、行无一样配得上堂堂左相的名头。
不过听三郎说一个“清流”的好名声,便是万贯家财也换不来。
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吴家以及其家族属于是隐藏的财富,价值不可估量。
且吴家虽“穷”,吴正的书房却“富”,藏书甚多,听吴正的意思,他家闺女酷爱读书,涉猎甚广。
这么一想,等将来有了孙儿,有个会读书识字的母亲,孩子也跟着沾光,不像是自己这般,若非是三郎有耐心教养辰哥儿,不定辰哥儿就被自己这没读过书的娘亲拉了后腿。
这么一想,这门亲事还真是极好的。
好是好,就是好歹是宋家的准儿媳,婉清那丫头的衣裳首饰拿不出手去,这马上年底了,过年期间免不了要出去参加各种宴会……
想到此,秀娘招呼知春过来,道:“春儿,你去从库里选些适合十五六岁小姑娘的布料来,挑上好的。另外我记得还有张白狐皮,也一并拿来。”
“是年前大凉州送来的那批里面的么?”
“对,一共三张,之前给我娘家送去一张,给辰哥儿做衣裳用去一张,还有一张纯白色的,最衬小姑娘家,你带人送去吴府,就说这是咱们府上新得的几匹好料子,你家夫人看着挺适合婉清。”
知春捂着嘴儿笑道:“这洛京城,再没有比您更好的婆母了。”
“那是,我非叫那些看不起我许秀娘,说我许秀娘疼儿子嫌媳妇的人酸掉大牙来,叫她们后悔去吧,瞧不起谁呢。”
知春:“夫人这样想是对的,您一直喜欢姑娘,就当又多了个姑娘养多好,您对少夫人好,少夫人对咱们辰哥儿好,这一家子和和美美最好不过了。”
秀娘笑了,“就你嘴甜,快去办吧。”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知春笑着故意拉长腔调,一屋子小丫鬟笑做一团。
正这时,宋景辰从外面迈步进来,见自家娘亲笑得开怀,不由嘴角翘了翘。
两个小丫鬟迎上前,一人接了他脱下的银鼠皮斗篷拿去一旁小心挂好,另一人拧了热毛巾过来,递于景辰擦手。
净手过后,景辰坐到秀娘对面,立即有丫鬟端了热茶过来,“少爷,外面天寒,您喝口热茶先暖暖身子。”
小丫鬟是替一名生病的丫鬟当职,今日是第一次在主屋里侍奉,有些紧张,递上茶来的时候手有些微抖,说话的声音也不似屋里其她几个丫鬟自然,景辰见状,温和地示意她将茶盏放桌上,
小丫鬟受宠若惊,一时间有些呆愣,她还是第一次这般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宋景辰,她感觉公子身上的气息就像雨后的绿竹,雪后的青松,林子里的露珠一样清新。
这样的气息干净清澈地让人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她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热。
知春不动声色瞅了新来的小丫鬟一眼,上前拉了她,道:“你随我一道出去取布料去。”
……
景辰在赵敬渊那里喝了一下午茶,不怎么渴。
能让他喝得下去的茶,都是赵敬渊珍藏的好茶,就连沏茶的水都是外面运进来的山泉水,宋景辰这张嘴从吃什么都香生生让宋三郎养刁了。
景辰端起茶杯意思性的喝了一口,便放到一边,朝秀娘笑道:“娘,是有什么喜事,你们都这般高兴?”
秀娘掩唇笑道:”正在说你媳妇儿的事儿呢。“
宋景辰:“……”
秀娘道:“那日在吴府,我瞅婉清脖里一圈儿薄薄的水貂毛,能挡什么风寒,便叫人挑了几匹好料子并一张狐皮给吴府送过去。”
“娘做主就是。”
想起什么似的,景辰又道:“哦对了,那日吴姑娘向我借阅茶经典籍,我当时倒忘了光有理论不成,得有茶叶给她实践品鉴才可,我屋里有各种品类的好茶,叫人一样装些一并给她送过去吧。”
这份亲事来得太过突然,老实说景辰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不讨厌婉清,但也真没到一见钟情的地步。
实际上让他对谁一见钟情真得很难。
不过这份亲事既然已经定下,他心里自然而然就有了一份责任,吴姑娘求知爱学,他自然应该支持她。
所以说吴正真是只老狐狸,他早就看透了景辰,当初景辰靠着蜡烛生意赚得盆满钵满,但就因为怕天下人都学他搞垄断会破坏天下所有生意人的公平,所以宁可牺牲自己所赚到的一切,并且负荆请罪,把自己当成反面教材警醒世人,最后让皇帝把反垄断写进律法才罢休。
这般有责任心,可比那狗屁山盟海誓的爱情靠谱多了,真过起日子来,哪来的那么多情情爱爱,景辰是个有责任的好孩子,就冲这点对闺女就差不了。
至于当初宋景辰在他府上住时,他为何不让自家女儿同景辰有见面机会,那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宋景辰不可能对他家闺女一见钟情,既然如此,何必上杆子。
至于后面,那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其实他也没想到景辰母亲一眼就相中了自家女儿。
但他很确定自家女儿比其他家的不差……
娘俩这边正说着话,宋三郎下衙回来了。
第286章
宋三郎听到秀娘同儿子在说吴家姑娘, 笑了笑。
人到中年,经历足够多,他对男男女女那点子事儿早就祛魅,所谓男女间的情情爱爱在人的一生之中, 所能占据的时间也就是年轻不懂事的那几年。
时间一久, 激情褪去, 都得回归生活的本来面目, 所以在儿子不讨厌对方的前提下,自然还是要利益最大化,宋、吴联姻对双方都有莫大的好处。
宋家根基浅薄, 但有了景茂、景睿、景辰兄弟三人的姻亲,宋家会走得更远更稳。
当然, 若儿子非看上一个贫民之女,宋三郎也不会硬要棒打鸳鸯给人拆散,执拗便是看不透,看不透就是命就是儿子该渡的劫, 看着他渡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