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的黄瓜滚刀切好放在白瓷盘子里,正对案板的墙洞里放着酱油香醋、盐。两瓣紫皮新蒜未剥皮搁在案板上,边上等待着捣蒜的陶制蒜臼子。锅里咕嘟咕嘟,逸出的白雾裹带大米的清香。
谢茉眼睛蓦然一亮,她雀跃说:“我来剥蒜吧!”
“长着大始终百吃不厌的凉菜就是俩,糖拌西红柿和拍黄瓜。”
转移话题的意图简直明目张胆。
她还直剌剌地拍马屁:“你拌蒜泥黄瓜的水平可媲美我妈,比我强出一座喜马拉雅。”
卫明诚视线垂落在她脸上,勾了一下唇:“你喜欢就好。不过——”
谢茉有点发虚:“什么?”
他目光着意朝她屁股滑走一圈,才说:“看来你真忘了。”
谢茉:“……”
她当然没忘。
卫明诚这个坏家伙肯定也明白她没忘。
还故意这么说,后头必然有坑。
可她无所畏惧。
谢茉感觉她并非一时上头手贱,妄图以蚍蜉之身挑衅猛虎。
她振振有理。
她全不是无的放矢。
早上卫明诚以“饿虎扑食”这招恐吓她,她当时身处虎口之下,好汉不吃眼前亏,暂时让了卫明诚一步。那时虽让了,但记在心里头,现在有机会立马回还,她且有道理全身而退。
她可以有恃无恐。
刚刚之所以一再闪躲,是因为心里头那道羞耻防线被拨动……
思绪正飘着,谢茉忽然听见卫明诚说:“我帮你回想回想。”喉咙里碾出的声音异常沉越温柔,充满似有若无的诱哄意味。
“不、不用……”谢茉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卫明诚拖住腰臀提起,突然腾空,双脚不着地,身后无依仗,所有的着力点聚在卫明诚手掌和臂弯里,谢茉怕跌地上,不得不抬腿勾住他,探出双臂紧紧缠在他后脖颈上。
卫明诚抱着她跨前一步抵上门板。
温厚的手掌挥起,不轻不重朝她屁股连拍了好几下。
“……嗯!”谢茉腰腹肩背一下子绷紧。
剩余的颤音被卫明诚一口吞吃入腹。
他的唇也炽热有力。
谢茉被吻得节节败退,后背紧贴门板,躲无可躲。
狼狈又靡丽。
环在卫明诚后脖颈的手指紧扣入肉。卫明诚不知故意还是无意误解她的推据,竟把这当成难耐的催促,一只手继续牢牢托着她,另一只手插进她黑发和门板之间,掌着她的后脑勺,压向他,吻愈来愈深入、急切。
谢茉没十分反抗,因为她觉得卫明诚是在表达微妙的羞恼,被拍打屁股什么的,于成年人来说总充斥着一股禁忌迤靡之感,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原因,她被她重重压着,狠狠吻着,实在抽不出一丝反抗的力气。
她脑子渐渐空白,雾蒙蒙的,只剩潮湿灼热。
那只托着她后脑勺的手不知何时抽离,探进她下衣摆,往上一寸寸游弋……
谢茉登时醒神。
她用力别开脸,喘息着急道:“停!”
顿了顿,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说:“今天不行。我明天要骑车去县城。”
对上卫明诚磅礴深邃像藏了一片夜海的目光,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赶紧又叠加了个理由:“我还是汇演的后补报幕员,要保持饱满阳光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你知道的,我前天回来就告诉你了。”
明天她要跟领导们再去县城观看汇演,比前天场面更大,据说还有下来检查工作的地区领导莅临现场。
至于后补报幕员,是高主任被赵梦突然“身体不适”弄怕了,保险起见,邀请她做明天大型汇演的后补报幕员,倘若原定报幕员出意外不能上台,由她顶上。
高主任对她表现相当满意,甚至热心举荐她去县广播站工作。谢茉非常感谢,但态度明确地婉拒了。
她的兴趣在写作,对广播只是一时好奇,三分钟热度而已。再说,镇子通勤多便捷,她可以悠悠哉上下班,还不用和卫明诚分居。往更远些讲,待日后高考重启,她是想参加的,选择感兴趣的专业,重新美好的校园生活,想想就让人心情愉悦,后世步入社会沦为牛马时,可太怀念无忧无虑、朝气蓬勃的校园了。
喘息渐匀,谢茉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所以,今天得克制,得清心寡欲。”
完了,她还道德绑架:“你也不想影响我工作吧?”
“嗯——”卫明诚这一声“嗯”,声调悠长且上挑,低沉的声线莫名生出绒毛,说不出的悦耳舒服,挑逗和沉稳两种矛盾的气息纠缠,摩擦入耳。
谢茉心往上一提,说:“……放我下来。”
卫明诚却没要放手的意思。
他垂头,浓深的眸光密密实实包裹着谢茉,他的手抚上她脖颈,暧昧地细细摩挲。
谢茉在他眼神中迷失了一会儿,又猛不丁回神。
她急切说:“我饿了。”
卫明诚勾唇,虽未搭话,但那双含笑眼眸却把什么都说了。
“你想什么呢!”谢茉羞恼,一字一顿,着重强调,“我、是、肚、子——饿了。”
说罢,她不禁用惊奇的目光端详卫明诚好半晌儿。这浓黑的眉,这深邃的眼,这带笑的唇,这扣着风纪扣的军装,这一副正直可靠的模样……
“这有人瞧上去正经得不得了,但脑子里不定搞啥颜色,那速度,跑马都赶不上吧。”谢茉唇角抑不住上扬,眼神揶揄又挑衅。
卫明诚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头一低,气息吹拂在谢茉耳侧,诚恳问:“啥颜色?”
谢茉伸手拍他一下,笑斥:“少装傻!”
说着,她又腾出一只手去推卫明诚:“快放我下来。”
“就算我拍了你屁股,这会儿你早连本带利讨回本了!”越说,谢茉越郁愤,这利息比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还狠。
卫明诚闻言哑然失笑,倒是依言把她放下,一边给她整理扯歪的衣领,一边说:“半好黄瓜,再炒个热菜就能开饭了。你先回屋等着。”
谢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面儿看着卫明诚动作利落流畅地剥蒜、捣蒜、挑料汁,一面儿把弄散的马尾拆开,重新扎了个更清爽的丸子头。
烟火满屋的厨房。
弯腰做饭的男人。
弯腰给她做饭的她的男人。
这幅场景看过许多次,可心底淌出的暖流却分毫不减,每每窝在心间熨烫着她。
再燥郁的心绪都能平和下来。
“怎么?”卫明诚拌好蒜泥黄瓜,直起身刚好撞上谢茉望来的怔忡目光,玩笑说,“要留下来继续监工吗?”
谢茉嫣然笑了一下,伸手端过盘子说:“才不。我等着上菜呢。”
上完菜,她又拿着毛巾返回,垫着脚给卫明诚擦额头上的汗珠儿,待卫明诚弯腰洗手时,她就另换一条干净毛巾贴心地等在一旁。
卫明诚好笑:“怎么了?”
谢茉神态认真:“大厨同志辛苦了。”
卫明诚接过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手,说:“服务员同志辛苦了。”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均是蕴含一层波光粼粼的笑意。
直到坐在饭菜碗筷齐备的饭桌,笑容才开始收敛。
饭菜很可口,谢茉吃得愉快,刚凑碗喝了一口米粥,便听卫明诚说:“明天你们办公室都去看汇演吗?”
谢茉咽下粥,说:“易大姐留下看家,我们仨都去,公社大部分领导也去。”
“人多挺好的。”卫明诚语气平淡。
可,谢茉却从中听出别样的韵味,她不着痕迹地扬扬眉,一双眸子好似在清泉里浸过,烁亮灵动,漫不经心般掠过卫明诚的脸,慢悠悠问他:“这拍黄瓜是不是欠点味儿?”
说着,谢茉筷子夹起一块黄瓜,朝卫明诚举了举。
卫明诚问:“不够咸?”
谢茉把黄瓜送进嘴里,蹙着眉心嘎吱嘎吱一通嚼,好似细品了一番,而后半笑不笑地盯着卫明诚,说:“是太酸了。”
好像为强调,她还有说了一遍:“太酸了。”
卫明诚无奈笑。
谢茉笑跌:“我连那人姓谁名谁,长啥模样,都不清楚呢。”
思忖半晌儿,卫明诚语调平铺直叙道:“王东兴,化工厂保安科副科长,叔叔在县委。”
“哦?”谢茉故意说,“听着是个干部子弟。”
“嗯。爷爷俩儿子,他是孙子辈唯一的男孙,三年前被叔叔托关系安排到化工厂。”
谢茉听出来了,这个叫王东兴的,应该是个招猫逗狗没啥本事的关系户,却因是独孙,性子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叛逆爱耍横。
可卫明诚接下来的话,却让谢茉厌恶皱眉。
“据说,他个人作风不端,尤其在男女问题上多次被人投诉举报,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谢茉放下筷子冷哼:“这样的人就该送去劳改!”
“两天时间太短,我就了解到这些。先说出来,给你提提醒。”卫明诚侧眸看了她一眼,转而一脸凝然地望向虚空某处,“看着他,我忽然很庆幸当年离家从军。”
经这话提醒,谢茉猛然意识到:比起王东兴,卫明诚才是个毋庸置疑的高干子弟。
祖父是元勋级的大人物,父亲在紧要部门高就,早早失去母亲让祖父对他愧疚非常,即便父亲对他不甚慈和,祖父的偏疼和其他人的恭维哄捧足以供他长成惹是生非的纨绔。若继母不慈揣了坏心思,那他长歪的可能性又会增长一大截。离家从军,虽小小年纪便要承担非一般的艰苦打熬,但这一番磨砺没白遭费,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两肩可抗山岳的男儿。
她虽从未说出口,但对卫明诚祖父和父亲颇有微词。
他们太过倏忽那时的卫明诚,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少年。
那个时候,应该是他最需要亲情的时候。
当然,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她是卫明诚的妻子,立场天然偏向他,不够客观。
但听卫明诚这话,她忽然就释然了。
谢茉问:“释然了?”
卫明诚说:“早就释然了。”
此时的卫明诚自洽从容,眼眸沉邃,不沾染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