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若是担心严知府会责备,那你们说,如果咱们拿出一成的干股,给到松江府大大小小的官员,你说他们还会不会跳脚?如今卫辉府百废待兴,真要完全学会松江府的技法还要个两年,等到影响松江府税入的时候,那位严大人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你们觉得他还会揪着这点不放吗?况且,只要生意盘子做的够大,谁又能一定说会影响到松江府的税入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在刚一签订完契约的时候,齐兴运就想到了这一层,虽然一成的干股自己也心疼,但是下面的行动少不了上面的支持,齐兴运不相信用银子开道,且暂时也不影响到那位齐大人什么,对方还会死咬着不放。
至于为什么当时签契约的时候,齐兴运这个老狐狸没有要求共同投建的纺织坊设立在松江府,或者是为松江府谋取更多的利益,完全是他发现了那位年轻的秦大人有一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那就是秦大人在卫辉府说的话,算话!
哪怕他不是一府之长,可是通过那几天在卫辉府的走访,可以说卫辉府目前的局面都是秦大人一手促成的,能在他的地盘上做事,肯定要比那些不懂得生意经济、只知道往自己兜里扒拉银子的那些官员要好多了。至少在和秦大人的谈判中,阅人无数的齐会长知道,这位年轻官员在生意上的领悟不比自己少,很多问题都看的很透很深,甚至在契约的一些条款设置上,没有一句废话,字字珠玑,现在可能看不出什么,但是以后等到真的实行起来,就知道这条款的用处了。
可以说,此次能够促使齐兴运下定决心签下契约的原因,一个是卫辉府发生的翻天覆地的改变,另外一个,则是被这位姓秦的年轻官员所折服,让他相信,有生之年,真的能够遇到一个真正懂生意、却不为自己谋私利、有大格局的官员出现。
他甚至有些羡慕卫辉府的商人们,能够在这样一位官员的领导下做生意,一个人排除万难,将卫辉码头修建成如今这副模样,又搞出了“卫辉时报”为他们造势,甚至还谋算上他们松江府的人,就是为了让卫辉府的织布更有竞争力,齐兴运相信,卫辉府的崛起如今已是无人阻挡、也无法阻挡的了!
等到齐兴运等人回到松江府的时候,松江府的商人们发现自己又可以用原本的价格问卫辉府采买棉花了,之前的松江府船只的禁令也没了,甚至在卫辉新码头处设立了一个松江府船只的专用通道!同时新一期的“卫辉时报”还重新报道了松江府纺织商人来卫辉府赔礼道歉之事,并且说明了来龙去脉,是两府之间的一点误会,卫辉府已经接受了松江府的歉意,并且决定化干戈为玉帛,生意照常往来、还会加强合作,深入沟通,以后不至于将误会闹大,两府一家亲。
文人的笔就是他们的武器,起先还将松江府的商人骂得一文不值,过了十几天后却又来了一个大反转,煞有介事地说了松江府是如何误会了卫辉府,平息了民意。
这就是话语权掌握在别人手中,别人愿意颠倒黑白,操纵舆论,那就只能受着,况且“卫辉时报”上面写的绝大部分都是真实情况,就更有说服力了。
松江府的危机霎时间就消散了,等到严浩思知道了齐会长等人准备在卫辉府投造纺织作坊,但是愿意给到他们松江府上下官员一成干股时,严浩思盘算了一下自己还一年半就要调离松江府了,默默笑纳了齐会长给出的好处。
如此一来,齐会长立即拉动手底下的关系,张贴出告示,募集松江府手艺技法高超的织娘,同时喊来了数个印染方面有长才的工匠,许诺他们高额的月例,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前往卫辉府教授技艺。
华夏人的安土重迁是刻在骨子里的,那些织娘们都是女性,在古代,女性一个人出远门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所以齐会长允许她们和家里人商量好,是否愿意去,愿意去的话,家属也可以安排工作。这也是秦修文为了吸引那些织娘们过来开出的条件,若是一家老小都搬迁入卫辉府,那么那些织娘身上的压力就小了许多了。
正好卫辉府如今哪哪儿都缺人手,根本不缺工作岗位,若能吸纳人手过来,那是一举两得之事。
这事在松江府闹的沸沸扬扬,虽然很多人有质疑,可是开出来的工价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一个月能拿十两银子!很多人再怎么辛勤织布,一个月也赚不到那么多银子啊!有些家贫者甚至盘算了一番,若是辛苦个两年回来,自己一个人省吃俭用一些,不是能攒下两百两银子?
这么一想,许多人就开始来报名了,有拖家带口的中年妇女,也有就父母陪同过来的二八少女,甚至还有一些是早年丧夫的寡妇,只要有手艺的又在松江府过的比较困苦的,都想来试试。
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考核通过的人又马上回去打包行李,一船人一船人地往卫辉府送,卫辉府码头这边每天都安排了人来接引,给她们安排住宿吃食,妥帖周到,让原本心怀忐忑的松江府织女们终于放下了一颗吊着的心。
秦修文负手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一长队的车马由带头的人核验过身份之后放人进城,又远眺卫河上来往如织的船只,忍不住喃喃道:“人才的汇聚必然碰撞出思维的火花,卫辉府,离真正的发迹不远了。”
秦修文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过客,凭借着自己有的历史知识,借助历史、顺应历史,可是他如今身在局中,并不知道,他自己同时也是历史的开创者。
他如今不过是想给卫辉府找到一个支柱型的产业,可以供养卫辉府一方百姓,为他们开创一条新的道路,可是他的指尖在历史这盘棋局上轻轻拨弄了几下,却会使得整个历史的走向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次被后世人称为“织娘北上”的历史事件,就在秦修文的手中缓缓拉开了序幕,而它的历史影响将远远超乎所有人的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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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他娘,上工去吗?”
见有人和自己打招呼,冯氏连忙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抬起头腼腆地问了声好:“是啊,张家婶子,你这是往哪里去?”
张家婶子就等着冯氏问自己呢,脸上笑出了一朵花:“俺家大妮被吴家的纺织坊相中哩!说她手脚勤快,可以去给那些南边来的织女做学徒工,一个月八角银子,还包两顿饭食呢!”
冯氏连忙恭贺道:“那真是大喜了,张家婶子!等大妮要是学成出来了,可是能和那些织娘一样领高薪俸呢!”
冯氏原本也想去纺织坊做活,但是打听了一圈,那边要的都是有经验技法的娘子,做学徒工也行,但是得是年轻上手快且手上老茧不多的,冯氏年纪不算小,又常年料理农活伺候庄稼,一双手早就粗糙的不像样子了,思来想去自己在纺织坊没有太大出息。
还好冯氏后来又去了许家的那个印染坊去碰碰运气,冯氏对色彩极为敏感,脑子也还不错,做事仔细,如今已经正式在那边上工了,南方来了几个印染大师傅,有一个大师傅挑中她了,如今正跟在后面忙前忙后地学习,一天到晚也是非常多的事情。
见张家婶子还有要唠下去的架势,冯氏连忙打断了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家婶子,我这一会儿就要上工了,您家大妮子被选上这样的大事,我今晚一定过来恭贺恭贺,不过现在时辰不早了……”
张家婶子一听马上就明白了过来,连忙挥手让她先走:“去吧去吧,今晚我家里摆了酒席,你喊上你家那口子还有大丫,过来热闹热闹!可千万别拎东西过来啊!”
冯氏虽然性格依旧内向,但是如今在外头做事多了,也会了些人情世故,自然不会向以往那般木纳,一边往前走一边脑子里想着等晚上下了工去集市上割一刀肉拎过去才行。
为了干活方便,冯氏如今也学外头一起做工的小娘子们,将袄裙裁短,露出了里面的裤腿,这样来回走动做事的时候更加利索,也不容易弄脏衣服,而原本的宽袖现在在卫辉府的一众百姓身上也渐渐消失不见,慢慢成了窄袖。
天刚蒙蒙亮,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万物复苏的时节碧绿色的青草悄悄冒出了一点头,但是一路上行去,大家都行色匆匆、脸色不见愁绪,个个精神饱满,奔赴往自己即将要去的工坊。
这里的“秦家坊”都是流民逃过来的,原本以为没了地,自己以后要如何苦呢,没想到秦大人又给了他们一条更好的路,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人上工,家家户户都有结余,时不时地就有人家买肉烧荤食吃,这么长时间养下来,哪里还有以前那种面黄肌瘦的样子?
卫辉府的变化日新月异,几乎每一天在外人眼里都是一个新的卫辉,如果半个月不曾来过卫辉的人,都会惊诧于她的改变,而最震惊的并不是经常往返于卫辉的商旅,而是等到卫辉府的夏税归缴到国库时候的户部官员!
经过又一个半年的积累,卫辉府亮眼的政绩再也掩盖不住了,此时户部已经换了主事人,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宋纁正是想做出一番功绩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份卫辉府报上来的夏税账册,看了几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头又翻了一遍,自己亲自拿算盘从早到晚打了一遍,这才确认这个数字不是假的!
“这卫辉府,到底发生了何变故,竟然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宋尚书不死心,还拿出来以前卫辉府的夏税做比较,却发现卫辉府今年的夏税比之去年涨了十倍有余!
第71章
宋纁不是之前的杨尚书,杨尚书和首辅申时行走的颇近,又几次因为克扣皇帝要的银两数目,而惹得万历对其十分不满,年初被人弹劾之下,杨尚书一气之下直接闭门不出,上书乞骸骨,没想到万历皇帝直接批了下来,于是乎和申时行不对付的宋纁就被摆到了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宋纁自然知道为什么万历皇帝愈发见申时行不满,那是因为自从去岁万历皇帝的次子朱常洛诞生以来,朝廷中时不时有人上书,想让万历立长子朱常洵为太子,引得万历十分憎恶。
万历爱重郑贵妃,郑贵妃又不负所望,诞下一个男婴,这对万历来讲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但是坏就坏在,前面还有一个长子朱常洛,而这个长子朱常洛,一直是万历皇帝的一块心病,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污点!
万历九年,也就是万历皇帝十九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属实血气方刚,又一直被其老师张居正和生母李太后管束着,其实是一直压抑着他的叛逆的。但是一个人乖顺久了,就会做出一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在一次万历给自己母后请安的时候,李太后让他陪自己一起用了晚膳再走。
在晚膳期间,万历多喝了两杯酒,当然,这酒并没有让万历喝醉,但是为他接下来的行为壮了胆。
等到李太后走后,万历直接在其母亲的慈宁宫中临幸了一名宫女王氏,完事之后,酒气一散,脑子也清醒过来,见那王氏柔弱地只知道低声哭泣,顿时有些厌恶地警告她,不许说出去,否则定叫她人头落地!
这或许是年轻的万历皇帝对于他母亲的一次暗地里的反抗,因为在古代,不管是宫中还是宫外,临幸母亲身边的丫鬟,都是大不敬之事。大明朝信奉儒家思想,以仁孝治国,万历从小接受最顶级的教育,这点是非纲常如何能不明白。可是他偏偏明白,但是也偏偏那么做了。
万历觉得那王氏柔弱可欺,定然不会将事情闹出去,除了一开始有点懊悔,几日之后便也抛诸脑后了。
可是万历偏偏忘了,有些女子是易孕体质,就那一晚的春风一度,竟然就让那王氏珠胎暗结,这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又在李太后身边服侍,那是怎么都瞒不过去的。
李太后逼问之下,王氏为了保住性命也只能实话实说,希望能看在肚子里怀着的是皇子皇孙的面上,不至于直接将她杖毙,毕竟祸乱宫闱,那可是可以抄家灭族之罪,王氏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李太后只得叫人唤万历过来进行对峙,一开始万历还不肯承认,最后李太后无奈,只能叫人将《内起居注》拿来,翻到王氏说的那一日,果然见史官写下了当晚万历的行止,扔给万历自己去看。
见证据确凿,万历无奈之下,只好捏着鼻子认下,还封了王氏为恭妃,次年八月恭妃诞下长子朱常洛,只是这母子两个一直不得万历喜爱,后来又有郑氏的出现,她生性活泼、容貌娇艳,很得万历皇帝的心,有了新欢就忘旧爱本就是常事,况且王氏母子都算不得旧爱,只能说是万历年轻不懂事时候闯下的祸,想把他们遮掩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爱?如今更加是扫到角落,眼不见为净。
去年正月初五,郑氏再次诞下一麟儿,让万历喜不自胜!其实在万历十二年末,郑氏还生过一个小皇子,但是不幸的是,当日就夭折了,为此郑氏和万历悲痛万分,并且郑氏怨怪万历,是他在孕期内还与她行过房事才导致了小皇子的早夭。
当时万历为了安抚住痛失子嗣的郑氏,答应她如果再有儿子诞生,那么就立他们的儿子为太子!
万历十四年,郑氏真的再次生下儿子了,万历也准备履行自己的诺言,可是群臣眼睛也不瞎,眼看着万历如此疼宠郑氏母子,就觉着情况不对,等到朱常洵一满月,申时行就上书给万历,希望他尽快册立皇长子朱常洛太子,稳固天下人心。
这可和万历自己心里打的小算盘不一样,也和他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许下的誓言不一样!可是一面是自己最爱的女人,另一面是还要倚靠、帮助他处理天下事物的朝臣,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只能用拖字诀先安抚住双方,让万历以“元子婴弱”为借口,等过个几年再说册立之事也不迟。
可是这样一来,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们,哪里还猜不出万历的心思,更加咄咄逼人,直言可以先册立太子,太子出阁讲学可以再晚个两三年也行,说来说去,就是先要一个名分,一切其他事情都可以徐徐图之。
其实这个时候万历完全可以顺从朝臣的意见,先给一个名分又如何?毕竟他自己还正当壮年,长子朱常洛也就四岁,什么都还看不出来,而郑氏刚生下来的朱常洵,更是才刚满月,能不能健康长大都是一个未知数。甚至就在那个时候,他自己内心都没有彻底下定决心,到底要立谁,以后他们老朱家的江山到底谁来坐皇位还不一定呢。
可是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辜负了郑氏的期望,郑氏可不会听他什么顾全大局的话,她只揪着以前的诺言,让万历记住自己是皇帝,说过话的不能当作放过的屁一般不算数!
万历只能含糊其辞,说自己再考虑考虑,但是同时他又发了一道旨意,要加封郑氏为皇贵妃,以奖励她的生育功劳。说白了,他想换个方式安抚住在后宫和他闹的凶的郑氏,把册立太子的事情再往后拖一拖。
可谁知这下捅了马蜂窝了,许多朝臣纷纷上奏,本来要立长子朱常洛你万历都不情不愿地在打马虎眼了,现在还要加封郑氏为皇贵妃,地位远在王氏之上,直指中宫之位,到时候更进一步那就是皇后了,这不就是摆明了你就是想要立次子为太子么!你万历是把我们当傻子玩么?!
上折子,必须上折子!大臣们气不顺了,言辞就更加激烈,等万历看到那些反对他的折子,气的更是差点把御案都要拍断了,拿着朱笔的手都颤抖了,字都写不下去,显然也是气大了!
这下子,原本还摇摆不定的万历皇帝,彻底倒向了郑氏母子,就和朝臣们杠上了。
这件事从二月初三开始吵,一直吵到了三月初二,最后万历还是一意孤行,以这是我的后宫我的家事为由,先册封了郑氏为皇贵妃,而大臣们还想再和万历争论,万历却开始消极怠工了,人家不上朝、不接见大臣,只让太监们做传声筒,总之谁要想见他,都统统不见,只和郑贵妃在后宫之中如同平常夫妻一般相处,一起养育次子。
这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可是皇帝消极怠工,不早朝,但是这天下还是要治理的,这江山乱不得,所以朝臣们只能咬牙切齿地继续干活,同时时不时地上折子逼迫万历皇帝立储,搞得万历更加兴致缺缺,躲藏在深宫之中,就是不动如山。
说万历完全不问朝事吧,也不尽然,这不杨尚书一乞骸骨,万历直接就批准了,还马上调任了和申时行不对付的宋纁为户部尚书,以此来恶心申时行。
这在以前的皇帝手中根本就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一招君臣之间都是玩熟了的,高官们你要退休离职,皇帝总是第一次肯定不允许,就是再想让你滚蛋,也总该来个三请三让吧?结果万历这家伙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你想退休是吧?行,那我批准你!
可怜的杨尚书,其实他觉得自己老当益壮,还能干个十年呢!他这不是因为万历问他要给潞王五十万两白银的安家费,自己不同意,闹僵了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吗?谁知道皇帝直接就让他滚蛋了?
至此之后,官场风气都被整顿了一下,再也没人敢动不动装病拿乔请辞了,如果不是真心想退休那就还是忍一忍吧,毕竟当今这个狗脾气,是真的可以马上让你走的。
不过宋纁捡了这么一个大漏也不觉得如何高兴,盖因如今的户部也是个烂摊子,万历花钱丝毫不知道节俭,光上次册封皇贵妃的排场,又挪用太仓银十五万两,现在潞王安家费的事情也落在了他头上,他还没个说法呢。
这两年各地都在闹灾,这边赈灾那边免除赋税的,地方上交过来的赋税越来越少,除了几个原本就是富庶之地尚且还算风调雨顺外,这大明哪里都要银子、哪里都得缝缝补补:兵部要置换刀甲问他要钱,说不能亏待了在外戍边的将士们;工部要修缮一些破损的宫室问他要钱,说不能坠了皇室的名声;奉养宗室还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日常开销,如今上报上来的宗室人口已经到了十五万人,这些人都有虚职在身,都要靠朝廷奉养,又整天的无所事事,这不是见天地生孩子养孩子么?一想到明年这个数字又要增加几千人甚至上万人,再加上万历出手如此“阔绰”,宋纁自己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现在看到了卫辉府的财政收入,他怎能不欣喜万分,尤其是宋纁本身就是河南归德府之人,距离卫辉府也不过是几百里的路,他早年间游学也曾途径过卫辉府,只是那时候的卫辉府并不繁盛,就是他翻看了之前卫辉府的税入账册,也如同他印象中的一般,有时候还需要朝廷接济,如何是如今的这般场面?
不过宋纁看了去年的秋收税况,其实卫辉府的情况已经是有迹可循了,只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杨尚书没有在朝堂上提出此事,那时候正是万历和朝臣们吵得最凶的时候,册立太子是头等大事,不管想不想管这件事的朝臣都被裹挟着卷入了这场争斗中,自然也无心关注其他事情。后来万历皇帝干脆一头扎进深宫不出来了,这点税入上的微末小事,就更加入不得万历的眼了。
宋纁自己琢磨了一番,想到之前有一位葛郎中在卫辉府赈灾后就折戟了,连带着常侍郎都被贬谪出了中枢,杨尚书之前一向以申首辅马首是瞻,接连在户部损失了两人,自然是皇帝和申首辅斗法的结果,而卫辉府本就是事情起因之地,杨尚书能对这个地方的官员有好脸色才怪呢!
都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宋纁在官场沉浮了大半辈子,如今已经是耳顺的年纪了,哪里看不出这点鬼蜮伎俩?若是当时杨尚书上折子说了此事,卫辉府有如此之功绩,自然是要奖赏提拔当地的官员的,这不是给自己的敌方增添筹码么?杨尚书死死捂住此事,倒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可是宋纁为人一向刚正不阿,当年张居正当道的时候,他因为不赞成张居正的霸道行事,直接回归乡里,如今被起复了,他也没准备抱申时行的臭脚,事情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卫辉府的长官周邦彦是一定要嘉奖的,若是能将此人调入中枢,岂不是不仅仅能造福一方百姓,更能造福全天下的百姓?
此人有如此经营之才,最好是调入户部,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才好!他早就看那个焦侍郎不顺眼许久了,要是能将他调走,那才是如虎添翼之事。
宋纁确认一切细节,一直等到卫辉府的夏税全部收缴入库,没有半丝错漏后,他就开始上折子给万历,言明种种,并且请求万历皇帝嘉奖做出如此惊人政绩的卫辉府官员。
只是这折子最先到的还是内阁的手中,申时行作为内阁首辅,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可以拿到第一手的资料,一看到这份由户部尚书宋纁递上来的折子,申时行的眉头就皱在了一起。
“哼,这周邦彦之前就折了我户部中的一员大将,如今还想进入户部,将焦侍郎踢出去?这宋纁是一点情面也不给啊!”
原本的户部也是申时行的一言堂,上到户部尚书,下到户部两个左右手侍郎,都是他的人,而如今杨尚书告老还乡,常侍郎早就被贬谪出了京城换上了皇帝的人,现在唯一一个焦侍郎,也要被他们弄出去?这是申时行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底下的谋士谏言道:“可是卫辉府如今做出了这般政绩,咱们之前已经压住了一次,这次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了。实在不行,就把那周邦彦调入刑部做右侍郎,正好原来的万侍郎差不多到年纪了,这也是升迁了,首辅大人您看如何?”
这是玩惯了的手段,刑部虽然也是六部之一,但是实权比较小,经常会受到干扰,且与都察院、大理寺并称为“三法司”,显然权利至少也被分成了三份。而更加妙的是,周邦彦之父本身就是大理寺寺卿,周家再多一个刑部侍郎,都是差不多的职权部门,其实并不能给周家带来多少裨益。
申时行听罢,点了点头,这想法和他的不谋而合,只是这样一来,就怕姓宋的那老匹夫要闹。
“这样一来,到底薄待了些。”
申时行话音刚落,另外一谋士也不甘示弱,上前了一步道:“其实倒也不难,周邦彦去了刑部,听说他手底下还有一个通判做事有长才,不若调任到户部做一个郎中,不也是让宋尚书得一长才吗?”
那林同知是周邦彦的人,申时行的人不想再让周家势力更甚,自然不会去提拔林同知,林同知下面就是秦修文了,只是秦修文此人到底如何,作为大明首辅,手底下如此多大大小小的官员,实在没什么印象,那就说明此人并不重要,赏个五品郎中的官职,在申时行眼中,实在是再小不过的官位了,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哦,现在也无须上朝了,皇帝都不早朝。
在世人一贯的目光中,卫辉府是周邦彦的地盘,周邦彦本身就是一个爱权爱揽事的,况且背后又有着周家支撑,绝不可能大权旁落,所以卫辉府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主要功劳自然是在周邦彦身上。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将更多的目光给到了周邦彦,却忽略了谁到底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当然,这个年代,山高水长,消息传递的慢,秦修文的动作又快,短短两年时间已经在卫辉府创下了这般基业,那也是谁也想不到的。
毕竟当时原身中进士的名次也不够一鸣惊人,又没有身家背景,此刻的秦修文在京城一众大佬中,还是查无此人的存在。
不过很快,他就会给所有人都上一课。
等到申时行将奏折批复好,写上自己的建议,然后再派人送到万历身边的时候,万历正在逗自己新养的一只雀儿。
听到是今日送来的新奏折,万历倒也没有太多抵触的情绪,这半年多来自己没有再去上朝,不用对着那几张老脸斗智斗勇,万历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修养回来一点,没有以前那么容易着急上火了。
今日是方公公念折子,万历一边逗鸟一边回复准许还是不准许,他也知道最多只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连这个工作都不做,那朱家的江山皇位是真的要换人坐了。
等到方公公抽到了那份宋尚书的奏则,同时念了内阁票拟的主张后,万历闭目想了想,道:“准吧。”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升两个官而已,而且这次周邦言确实做的不错,把他调入中枢也好,身边更多几个自己人,省的申首辅一家独大了。
至于是在哪个部任职,万历也知道从四品到三品,尤其是从地方官到中枢,这已经算是高升了,同时还送了对方一个户部郎中的职位,已经算是可以了。其实非是选择性的问题,万历也不想和申时行对上,毕竟此人确是有能力,还要仰赖他治理朝堂。
方公公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正准备用朱笔批复,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卫辉府如今局势大好,就这样把周大人调任到中枢,会不会后面影响后面的税入?要不要再让周大人继续在卫辉府稳一稳?”
万历听闻此言,眉毛一扬,转过身来看向方公公,虽然此刻万历并没有穿朝服,可是一身的威势还是让方公公心里跳了一跳,当即跪了下来:“陛下,可是奴才说错话了?奴才,奴才自打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