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若是再遇到上次叶盏鲁莽救助孩童的事,他在场也方便及时相帮。
想到这里裴昭收回了目光,端起酒杯与来往的客人互相应酬。
他如今是开封府实际的三把手,又年纪还轻,堪称冉冉升起的新星,因此早有不少贵胄举杯前来与他套近乎。
裴昭应酬滴水不漏,百忙之中余光轻微向后厨方向一瞥:也不知叶盏在做什么?
叶盏扫视一下自己带来的食材和已有的食材,拍拍玉姐儿的肩膀:“别慌,先将眼前应付过去。”
“现在还来得及吗?”玉姐儿苦着脸,几乎要哭出来了。
“来得及。”叶盏挽起袖子,“你还能信不过我吗?”
玉姐儿看向妹妹,妹妹还是一贯的冷静克制、眼睛熠熠生辉,似乎永远不会被打败。
“好!”玉姐儿一瞬间燃起了斗志,“我来帮忙。”
“你舀一瓢水,对着这个冲。”叶盏随手拿起原料里的乌鱼蛋开始撕成一片片。
刚才检查材料时发现了自己带来调味的腌黄瓜和贵州白酸汤。加上提供的乌鱼蛋,她要做另一道菜酸辣乌鱼蛋汤。
这道菜被誉为“国宴第一汤”,滋味不逊色自己所做过的上道菜。
酸辣乌鱼蛋汤源自鲁菜中的荟乌鱼蛋,需要两个关键点:一是酸辣汁调配,二则是上好醇厚的高汤。
刚才做的时候吊出了大量高汤,所以此时能在线香燃烧完毕之前快速出菜。
玉姐儿拿起葫芦瓢,小心对着乌鱼蛋片冲洗,眼见着叶盏熟练将乌鱼蛋撕成薄片,她也变得没有那么焦虑,转而认真用清水反复冲洗。
伴随着清水反复冲洗,叶盏确定乌鱼蛋片上的盐分被冲洗稀释得差不多了,这才收起薄片,开始下锅煮乌鱼蛋片。
等煮熟的过程中叶盏舀出高汤开始调制调味料。
酸辣乌鱼蛋汤,顾名思义又酸又辣,辣味来自于胡椒粉,酸味则来源于各种发酵汁。
这回来比赛的三位都都带上了自家绝活调料配菜,力求能独胜一筹。叶盏带来的中间就有酸黄瓜和白酸,原先想的是万一做重口味肉制菜时做清新解腻的蘸料,却没想到用到了此处。
叶盏从瓷坛里舀出一勺酸黄瓜的腌菜汁,又舀了一勺子贵州白酸汤。
其实正宗的国宴菜做法里酸辣乌鱼蛋汤只用酸黄瓜腌菜汁,但叶盏改良了,又多加了一味白酸汤。
这白酸是叶盏从贵州学来的做法,用糯米淘米水煮开发酵,微酸中带有淡淡清香,极其适合涮火锅。
两种酸汤加入高汤,再加盐和糖,胡椒粉,煮熟后才起锅将煮熟的乌鱼蛋片舀入汤中。
这一道酸辣乌鱼蛋汤就算做好了。
玉姐儿辅助完叶盏就赶紧急着将蛋汤盛过去,一路上瞥见线香还剩下一个头未燃尽,心里大喜。
“你怎得又新做一份?”旁边负责端菜的小吏纳闷。
“技高人胆大呗。”段义在旁边幽幽开口。反正他已经在鸡豆花撒了药,只要呈上去叶盏免不了一死,就算再让她做十分都没用!
叶盏瞥他一眼,这时候开口:“大人,您误会了,我这是同一道菜,一清淡一浓烈两种做法。”
豆角虽未说话,却抬眼看叶盏,眼中却充满激动,显然也为叶盏高兴。
果然师傅在很短时间成功又做了出来,看来有把握了。
玉姐儿则心里纳闷:妹妹为何这么说?两道菜都是用汤羹类,所以汤盆形状一样,上罩瓷盖,看不出来不同。
但她们明明是重新做了一道菜啊:前一道菜是鸡豆花,第二道菜是酸辣乌鱼蛋汤!
不过玉姐儿聪慧,不吭声,面上不露出半分。
“这样啊。原来是做菜的巧思。”小吏没当回事,做菜的厨子总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他示意手下将两道菜一起端起。
豆角和段义也做好了,自有小吏们一并端过去。
叶盏三人和助手随着小吏,也从后厨穿过庭院直往前厅去,一路上听见远处乐声缥缈,越来越近,便知快到正厅了。
走到廊下,小吏却不许助手们跟着了:“你们在这廊下等着就是。”
玉姐儿便依依不舍目送叶盏离开:也不知段义这厮又会当众做什么幺蛾子?又不知妹妹会如何揭发段义的手段?
她的眷恋被段义看在眼里,段义心中嗤笑:别姐妹情深了,一会事发都要被连坐砍头!
三人随着小吏走进了一道山门,绕过遮挡视野的照壁,眼前骤然一亮:
宽阔的一进院落,大到能用“辽阔”来形容,大到叶盏都不相信这是寸土寸金的汴京。
庭院中铺设许多张矮桌坐具,宾客们都跪着用餐,叶盏猜测这是模仿更古老朝代用餐的一种方式,类似现代人办“民国Cos聚会”那种。
不由得让她感慨古代人也很会玩嘛。
她这一胡思乱想,就错过了小吏如何跟上面介绍他们的环节,随着小吏的暗示赶紧行了礼,只听见上面有个爽朗的男声道:"请诸位品尝,做一次伯乐!"
下面诸人都纷纷开口捧场,叶盏不耐烦听那个,却听见一把自己熟悉的声音“王爷厚爱,我等自当尽力。”
她迟疑着抬起头,就见一个熟悉的人:
裴昭!
裴昭今日穿得很是简单,但器宇轩昂,自有一股庄严威势,居然置身一群贵胄中仍然出挑。
此刻他顺着叶盏的目光,飞快冲她翘了翘唇角,虽然很快又转头跟人契阔,但叶盏知道他一定是故意发言让她知道他在这里的!
本来身处陌生环境,又有段义这等豺狼咬死不放,叶盏心里不免烦扰,可是此时看见裴昭熟悉的身影顿时觉得心头惴惴尽数消散。
心情冷静下来又不免思索:裴昭素来不喜欢这等浪费时间的应酬,为何这次又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是为了她才来的?
叶盏不是自恋的人,但她很快就确定了裴昭是为她才来。
这么想着她笑意也溢出眼睛,而且还挺了挺腰背,就像下雨放学时在人群中看见爸妈来接的小朋友一样臭屁骄傲。
那时,从来没有人接过她。
不过叶盏很勇敢,淋过几次雨后,她学会了头上遮塑料袋、学会了顶书包、学会提前看天气预报、学会了提前带伞、还会提醒同一批福利院的孩子。
可是每次下雨天,她还是会忍不住往栅栏外家长人群那看一眼。
虽然知道是白看,但还是会忍不住看。
的确也从未出现过奇迹:那么多家长,那么多年,但从来没有一位家长是来接她的。
但现在有啦!
而且还有许多!
叶盏理直气壮站得更笔直了。
段义在旁看得莫名其妙:真是奇怪,这女子怎么似乎在高兴?
他微微摇摇头:高兴个屁啊!你很快就要完蛋了!
只是可惜了,这女人不愿意嫁给他乖乖将手中酒楼奉上做嫁妆。段义觉得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从前提亲不就是给了她一次机会?
如果她那时乖乖嫁过来,从此在后院洗手作羹汤,成就他段家的一段佳话,助他上青云,他也不会加害她。
奈何她自己不识抬举,那就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
这么想着他毫无愧疚感等她奔赴黄泉。
此时小吏已经开始挨个给宾客们品尝。
第一位是段娇所做先呈现上去,豆角做了梅花汤饼、牡丹鱼片两道菜。
叶盏在下面看得分明,不由得微微蹙眉:这两道菜虽然好,但恐怕不足。思索间上面已经开始品评了。
那道牡丹鱼片讲究的是吃鱼不见鱼,鱼片一片一片炸过后一瓣瓣拼接成牡丹花,看着锦绣贵气。
的确适合宴席。
只不过泾王的宴席上各种看菜不逊色皇宫,各种吉祥图案都有,这牡丹花就不显得突出。
客人们不过草草夹一筷子就放下了。他们吃过山珍海味,这鱼片是普通的大青鱼所做,不算稀奇。
而那道梅花汤饼则很清淡,取的是梅花香气。泾王一喝就放下了汤勺:“这梅花不鲜。”
豆角赶紧回话:“王爷说的是,如今是盛夏,不是梅花盛放季节,里头梅花是小的用蜜腌制过的梅花。”
“怪不得失了梅花高洁。”泾王不打算再喝。
豆角到底年轻,面上难掩失望,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她自知学艺不精,此行并不觉得自己能拿到行老之位,只是想让段家人都看见她罢了。
如今入围到最后关卡,段家全家已经对她刮目相看,不再将她视作嫁出去的弃子,而是正眼跟她商量家中生意相关,已经达到了预期。
接下来的路她还会继续走下去,不必为一时失败难过。
调整好之后豆角就开始专心开剩下的比赛,一心期望师傅能赢过段义。
段义做了红烧驼峰、浑羊殁忽两道菜。
红烧驼峰吃起来很是入味,柔韧有加,本来不容易入味的驼峰被他烧制得满口咸香,很见功夫。
只不过泾王笑:“本王宴席上正好有这道菜。而且你做得不如本王府上厨子做的。”
段义看过去,果然见席间有一道红烧驼峰,不由得白了脸。
须知泾王是个吃喝玩乐的主,府上汇聚各色厨子、山珍海味,他府上开席,光禄寺、王府中宦官、御膳房的勾当官都会来监制,泾王曾经开玩笑:“若是将御膳房的厨师、额管工匠、库院子都叫来,本王这里也能做一桌御膳出来。”
对吃过玩过的主,这驼峰不算稀奇。
段义的手艺也肯定不如府上御厨的手法。
段义只好寄希望于第二道菜。
浑羊殁忽是他的绝技,是将整羊套着整鹅,鹅肚子里面还套着肉丁糯米饭。
“这道菜不见羊肉啊?”泾王果然来了兴致。
“回禀王爷,这道菜上菜前是将整羊肉撤去,取的就是羊肉其味,烤制时羊肉本身的油脂和鲜美会渗透嫩鹅,所以已经有羊肉了。”段义回答,心中暗暗希望王爷会喜欢这道菜。
鹅肉烤过才蒸,所以外皮是好看的琥珀色,腾腾热气剥开,里头软和的糯米饭和肉丁四散,一看就很有食欲。
王爷尝了一口,称赞:“鹅肉紧致,鹅皮软中带嚼劲,里头糯米清香,又吸满了油脂,滋味十足。”
段义大喜,果然这道菜没有让他失望。
豆角悬起了心:难道师傅会输?
她虽然与段义是同胞兄妹,但唯有在宓家酒楼学徒的日子才从师傅和玉姐儿身上感受到了被兄弟姐姐们呵护照顾的眷恋之情,情感上更靠近师傅。
裴昭看着这边,手中酒杯晃了晃,但很快就扶稳了:他相信叶盏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