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清皓和鑫盛沅两人还小,像施粥这种关系到家里好名声的事儿,还轮不到他们来负责。
陶清皓扯扯嘴角:“别提了,今年是家里的大管家在管,几日前我还听我娘说,这次施粥支了六十贯银钱,却来禀告说不够,说粮食涨了好些价,多支了八贯银钱。”
六十八贯银钱,光是买粮、布棚、粗布麻衣等,也不少了。
像他们家往年施粥,支出的账目是五十贯到六十贯,超过这个数还是头次。
许黟心里困惑,问他:“你家自己人不管?”
“采办之事都是家里的管家在负责,我娘她只看账目。”陶清皓面色微沉,他觉得这事不好,但还奈何不了大管家。
他咬咬牙,等他掌了家,第一个要清查的人就是陶大管家。
别以为冠了他家的姓氏,就能为所欲为了,要是知晓他在这些大事上饱受私囊,这样的人就不能留。
坐在旁边的鑫盛沅就没有他这样的苦恼。
他是管不着,但他娘掌家,这事是他娘亲自在负责。
几人闲扯着施粥的事,就说到了许黟要去邢家安排的义诊堂里坐堂。
“许黟你要去当义诊大夫?”他们惊讶地异口同声喊。
喊完,他俩便是震惊,怎么这种事,都被邢岳森抢了先?
果然,邢五在他们这些人里最有心机的!
许黟道:“邢兄问了我,我正好有此意,便同意了。”
鑫盛沅和陶清皓:“……”
接着两人就开始讨伐邢岳森,要不是打架有辱斯文,他们看着邢岳森那张神色自得的脸,真的想上拳揍一顿。
邢岳森淡定道:“你们若是不满,也可开义诊堂,请黟哥儿坐堂。”
鑫盛沅和陶清皓:“……”
好生气。
要是他们能做主,还会这般生气吗。
……
打打闹闹的,骡车顺利地抵达城墙外。
许黟回到南街,还没入家门,先看到一辆驴车停在家门口。
旁边还有个陌生的小厮。
小厮看着与他年纪相仿,着一身旧缎青色袍子,他在车旁候了有一段时间,双肩处的雪有些化开,肩部衣裳比其他地方要深色。
他看到此间屋子的主人回来,恭恭敬敬地对着许黟行揖:“许大夫。”
许黟看着他,问道:“小哥是哪位?”
小厮微微笑的说道:“我是潘县尉家的,我家老爷差我来请许大夫过府一趟。”
竟然是潘县尉家的小厮。
许黟点点头,让他稍等一会,他先回屋放下药箱。
小厮笑吟吟道:“许大夫且慢,我家老爷正是请许大夫上门问诊呢。”
许黟:“……”
这与他想的有些不同,他以为潘县尉让下人过来找他,是为了那一封信的事。
不过堂堂县尉,无论是以什么理由要见他,许黟都没法拒绝。
他扶着车厢沿上车,入了内,看着车厢内的装饰朴素,挑了挑眉。
接着小厮坐到驴车上首,充当车把式的驾起车子。
车轮咕噜噜地转动碾压着青石板,出来南街便一路朝着东边的方向而去。
车厢里无其他人,许黟闭目养神,听着外头街头的各种声响,有吆喝卖吃食的,有吆喝卖各种细碎杂物的,还有吆喝卖柴火木炭的……几乎是应有尽有。
严冬对素来便热闹的东街丝毫没有影响,依旧有不少女使小厮装扮的人,行走在各条热闹的市井之间。
没多久,车外的声响静了下来。
许黟睁开眼,撩起帘子探向外面,只见道路两边都是白墙绿瓦的高大门院。
他们已来到东街的杏鹿巷,这条巷子住着县丞、主薄、县尉等大小官员,以及一些素有贤名的员外人家。
这条巷子里的每一户人家在县城里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与富绅,没人敢在这里大声喧哗,走贩们路过这条巷子,都是加快步伐离开,生怕冲撞到哪家的富贵人。
潘县尉的府邸就坐落在杏鹿巷第四户,是一座两进两出的二进院子。
小厮架着驴车停下来,为许黟撩开车帘子:“许大夫,到了。”
许黟探出身下来,看向有四米多高的朱红大门,以为会从旁边的侧门入府。
结果这小厮去敲了门,里头守着的厮儿把门打开,接着,小厮就引许黟进来。
他们直接穿过一进院的房屋,来到后面中间的天井院,再穿过一条走廊,往侧面的小门过去。
穿过小门,就是后厢房了。
许黟目不斜视,随着他来到一间屋子。
很快,就有人过来,是个看着三十多岁,穿黛色锦缎褙子裙、头戴银梳银钗的婆子。
婆子见到许黟,万福后道:“许大夫,这边过来。”
无法,许黟又跟着她离开房间,穿过幽幽静静的小廊,来到一处小院。
走在前头的婆子,忽而开口道:“许大夫,这儿是小郎君的院子,小郎君昨日贪食了果子,今儿涨肚得难受,食了消食丸却没有多大好转。”
她说的果子,是一种用糯米粉加胡萝葡汁做的,里头有馅儿,有绿豆馅、红豆馅和芝麻馅。
其中的胡萝葡,就是现代的胡萝卜。在北宋,胡萝卜已有大面积种植,想要吃到胡萝卜不难。
听得服用过陈氏消食丸,许黟来不及多想,人已经跟着这婆子来到一处厢房。
婆子撩起厚重的帘子入内,请了安后,她再带着许黟进去里屋。
里屋。
潘文济守在床边,看着躺在床榻难受得发出哼声地小儿子,眉头拧成川字,见到许黟过来了,抬手喊他上前。
“潘县尉。”许黟行揖,再近身过去。
潘文济道:“小儿腹痛得难受,许大夫你且看下是何缘故。”
许黟点头,放下背着的药箱,取出脉枕来到床榻边。潘文济给他让了位置,许黟顺势地坐到旁侧的凳子,一面观察床上的小孩。
这小孩看着七八岁大,五官与潘县尉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还没长开,小脸白皙,捂着肚子疼得额头渗着冷汗。
他伸出手,温柔唤道:“小官人把手伸出来,我要为你诊脉了。”
床上的孩子动了动,半睁着眼睛地瞅着他,见潘文济在旁边,就乖乖地伸出了手。
许黟沉默把脉,这小孩的脉象弦中带紧,是为不通,再观眼窝,并没有异样。
他默默地收回手,让小孩张嘴。
小孩难受地哼叫两声,却依旧把嘴张开。
许黟看到他的舌苔白薄,心里就有了判断。但他没有立即下定论,而是转过头看向潘文济。
“潘县尉,我需检查令郎的肚子。”他说。
潘文济自是同意。
他同意后,就让旁边的婆子去给小儿子解衣裳。
待把外面的袍子和中间的衣服上衫脱下,许黟就制止了婆子下一步动作。
隔着里衣,许黟按压了一下小孩的肚子,右侧处有硬块,刚轻压,小孩就疼得哭出声。
一旁的潘文济有些紧张问:“如何了?”
许黟小心地把脱下来的衣服给他合上,起身与潘县尉说道:“热气留于小肠,肠中痛,疸热焦渴,则咽干不得出,故痛而闭不通,令郎这是肠痹急者。”[注1]
《内经》里称其为“后不利”,“大便难”,在现代医学病名里则是称作为肠梗阻。
这肠梗阻大体表现出腹痛、腹胀、呕吐、停止排便排气等。小孩儿吃多了糯米做的糕点,正好就把这个问题给表现出来,不过从症状上来看不严重,用外治法就行。[注2]
许黟又道:“我开个填脐疗法,连续用药两三日,就可行气消胀。”
潘文济闻言,看向许黟的眼神多出满意。
小儿能不服用药物就能痊愈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
这孩子是潘文济年过三十后,与娘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从小细心呵护,祈福着能平安长到及冠。
时下孩子夭折得多,这状况不止发生在底层百姓身上,富贵人家里依旧常有。为了这孩子能平安长大,素日里他对小儿子的饮食起居多有关心。
然而,即使如此,依旧有意外发生。
潘文济问许黟,这病是怎么引起的。
许黟道:“令郎是脾胃受寒,又多食了江米做的果子积食难消,因而肠中有热,使得无法排解。”
潘文济听后,就吩咐婆子,以后少给郎君吃这些不好克化的食物,要不然拿他们这些在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是问。
婆子吓得跪下来,抖着肩膀说知晓了。
潘文济略有不悦地挥手让她起来,又道:“下去。”
话音未落,婆子不敢有任何怨言,麻溜地退出房间。
许黟眨了眨眼,被迫地听了一回训话。
他佯装不知,持着笔,将填脐疗法写出来后,便拿给潘县尉。
潘文济接过纸张,看着上面简单的方子,吃惊的愣住。
这方子太简单了。
里面只用了两种东西,一个是吴萸,一个是米醋。
其中的吴萸取适量,研磨成粉末,再用米醋调制成
稀糊状,涂抹在肚脐眼处,而后,需要用布条包扎固定,每日换药一回,等肚子不再胀疼,便可停药。[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