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就简单许多了,许黟叮嘱患病的小郎君,要他放宽心胸,要是想好起来,就不能沉浸在郁郁寡欢的情绪里。
小郎君拿着他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看,按在轮椅上的双手十指攥紧,像是要说什么。
许黟看他如此,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小郎君的年纪比现代的他还要小几岁,正是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的时候。
他忍住伸手拍他肩膀的冲动:“要是五日后,你状况有好转,可吩咐妈妈来找我。”
他报了家里的地址,见小郎君眨了眼睛,满意转身。
……
张铁狗无聊的左摸摸,右看看,让他做苦力活还行,要是让他煮什么药酒,那是万万不行。
许黟问他:“你今儿进城,怎么把刀也带上了?”
张铁狗摸着他腰间的砍刀,认真道:“你不是要让我护着阿旭吗?”
他的拿手武艺是射箭,不适合用在这里,就只有刀了。总要让许黟知晓,他的刀法也是可以的。
“你会刀法?”许黟问道。
张铁狗点头:“自然,当初教我射箭的老兵,他还会兵家拳法,那拳法我自然没法学,就改成练刀。”
虽然不是什么正经武功刀法,但用来对付一些山匪还是没问题的。
张铁狗撸起袖子给许黟看他之前的丰功伟绩,胳膊处都是一道道旧伤疤。
许黟看着这狰狞的刀疤,想也不想的问他:“要不要在我这拿点祛疤膏?”
张铁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是小娘子用的东西,我不要。”
几日后,张铁狗再次来到许黟家里,这次他没再带那把砍刀了。
许黟看向他空着的腰侧,毫不留情的嘲笑他几句。
他也不孬,挠了挠扎起来的头发,另一只手在怀里掏着什么,没多久,就掏出一张五两面值的交子。
“你那酒很好,我喝完了。”张铁狗说道,“之前腿这儿受过伤,夜里不痛了。”
药酒能养生,治病,但不能贪多。
他跟许黟打赌输了后,就很听许黟的话,后面几天喝酒,没超过一碗。
即使这样省着喝,还是很快喝完。
张铁狗就想着找许黟再买一些,他不知道这酒的价钱,想着不便宜,就把整张交子都给许黟。
许黟这几日里,新调了药方配比,正缺个尝试的人,他让阿旭把酒瓶拿来,亲自给他斟了一酒盏。
一盏酒,是一碗的四分之一的量。
不多,却足够让人品尝出这酒好不好。
新酿煮出来的药酒,温度还是温温热的,倒出来时,有股苦中带甜的奇异香味。相较之前给张铁狗喝的,这是配比成熟的药酒,失败品跟它一比,就逊色很多。
张铁狗爱喝酒,闻到这香味,不用喝就已知晓这酒不赖。
他喊了声:“好酒。”
喝了半盏,啧了啧舌头,评价道:“这酒好,是佳品!”
喝完,张铁狗就问这药酒是什么价,他要了。
“一角三钱银子。”
许黟一视同仁,跟他买酒的,都是这个价。不过张铁狗如今是阿旭的护卫,可以拿员工价格,有特惠,能打八折。
张铁狗:“……”员工?特惠?他听不懂,但听懂能便宜!
他什么都没多想,听到有便宜,立马就说这交子都买成药酒。
许黟得知他想买这么多药酒,无奈的扶额苦笑,他这几日好不容易煮出来的药酒,一半都要归到张铁狗的手里了。
……
离着元日就只剩下一天。
这日,城隍庙的集市早早收了市,夜里的晚市还有,许黟就让阿旭趁着最后一天,看能不能卖出部分药酒。
此时县城中的人家,该备齐的吃食、摆件、过节的物什等,都已备齐。但也有在这一天出来玩的,还不少。
一些在大户人家里当差的女使,婆子,厮儿,下人等;还有素日里忙东忙西歇不得脚,这会终于得了空想出来透口气的妇人们;放下书本,不用再日以夜继复习功课的书生们;还有戴着帷帽,还未出阁的小娘子,或是扎着童髻,神采奕奕好奇打量周围的姐儿哥儿,他们的身边还有一起陪同出门的家人。
今夜的晚市,竟是比往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耍戏的杂技,喷火龙,放炮竹……
当街吆喝卖货的货郎,挑着担走在晚市里的小贩,帮忙跑腿的脚夫,闲汉。
繁华拥挤的晚市,人多起来,做买卖的摊主小贩都笑得合不拢嘴。
许黟和阿旭他们分开。
他没离得太远,看着阿旭紧跟在张铁狗的身边,张铁狗不仅充当护卫,他还是帮工。
替着阿旭推着木板车,木板车上面,有两个浴盆一样大的木桶,盖着盖儿,稳稳的咕噜转着木轮,碾在刷洗得干净的石板道上。
城中的街道司,专管市容,这晚市可不是乱糟糟的模样,热闹中有序,要是有人想从中搞破坏,得掂量下有没有那个能耐。
治安不错,许黟也不放心一个小孩在市井里卖酒。
很快,张铁狗和阿旭两人找到一处空位,两人把木板车搁置好,便将车上放着的牌子支楞起来。
上面写到“许氏跌打药酒,一角三钱”。
如此直白,就是不想张铁狗和阿旭两人太费口舌,想买酒的人,一看这价格,就会在心里估算着合不合适。
许黟没有傻乎乎的站在角落看着,他目光看向四周,选了一家还算安静的茶肆,点了一壶茶水。
茶肆里的茶,多是普通的秋茶,掰一块茶饼放在炉子煮,煮开后,茶肆的老板娘提着茶壶过来,笑脸吟吟的让许黟慢慢喝。
许黟谢过她,倒着茶水果真慢慢的品着。
他的视线没离开张铁狗和阿旭他们,等了等,看到有一对父子停在木板车面前。
两人挡住视线,许黟不知两方人都说了什么。
没多久,这对父子空着手离开。
许黟抬起手,又喝了一杯秋茶。秋茶味中带苦带涩,喝后舌尖发干,但喉间带有微甘。
不是好茶,但能喝。
只是……
许黟的视线里,在人群中多出几个穿着长袍襕衫,一派书生打扮的年轻郎君。
这几个人很快停在木板车前。
与此同时。
阿旭认出其中一人,就是上回来家里,惹得郎君不喜的读书人。
这读书人说话不好听,含沙射影,处处想要把郎君比下去,阿旭也不喜欢他。
“姜良,你怎么停下了?”同窗疑惑的问。
冯姜良说道:“遇到一个认识的小厮。”说完,便看向阿旭,关心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许黟呢?”
“许黟?”
人群里,有人听到熟悉的名字,立马对这个卖酒的小摊好奇起来。
不是说许黟弃文学医了吗?这可是卖酒的,莫非许黟又弃医学酿酒了?
阿旭警惕的看向他们,说道:“郎君不在。”
冯姜良仿佛没看到阿旭的眼神,故作叹息:“你家郎君怎么舍得你出来卖酒,他要是手头不宽裕,可以跟我们说,我好歹跟他一起做过同窗,几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几个同窗,纷纷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而后,冯姜良就叹息的说他前几日去许家的场景,还提到那杯难以下咽的苦茶。
他在离开许家后,心里就存着一股气,却找不到机会发泄出去。今日难得在晚市里遇到他家里的小厮,想着同窗曾怀疑他的眼神,便心生一计,让他们看看他,其实真的很关心许黟。
果不其然,听他如此说,这些同窗也跟着同情起来许黟。
“我记得许黟以前念书的时候,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可是……”
有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许黟如今过得这么苦,他哪里来的小厮?”
其他同窗们:“…………”
冯姜良:“!!!”
是了,他怎么就把这个问题给忘了,为何许黟会有小厮!
就在这时,站在阿旭旁边的张铁狗看不下去了,操着粗嗓子喊道:“什么许兄弟好好一个人就变了,许兄弟他好着呢,你们站在别人的摊子里胡言乱语的,难不成是想要惹事?”
他身上气势徒然一变,露出常年打猎的凶狠劲,眼神看向他们,呵着气道:“要买酒就买,不买的话都给老子速速离开,要不然老子的拳头可不好惹。”
冯姜良他们都被张铁狗凶狠的模样吓一大跳。
他们都是读书人,平时出门在外,去茶楼酒馆还是逛早市晚市,接待他们的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也不会有哪些不长眼的敢轻视他们,毕竟谁会平白无故的去招惹一个未来可能当士大夫的读书人。
而且,他们素来四肢不勤,只会读圣贤书,顶多拿嘴皮子吵架,哪见过直接上来就用拳头说话的。
再去看张铁狗这一副人高马大的模样,一个顶他们两人。
直接气场弱下来几分,不过也有不乐意的,直接就骂张铁狗是粗鄙之人,莽夫,不识字的白丁。
许黟走近,正好听到这人骂张铁狗的样子。
他打量这人,这人和冯姜良走得很近,当年原身看到冯姜良和同窗在酒楼里吃酒,其中之一就有他。
这两人,可谓是一丘之貉,没少和冯姜良一起消费原身的事,以此来抬高自己。
但这会儿,许黟看到冯姜良缩在这人旁边,默默地看着同窗友人输出,并没有上前并肩作战的意思。
这人也不全是蠢。许黟在心里冷冷的评价。
“别说了……”另一个同窗想要拦住他,怕他被眼前这彪悍的壮汉给打了,眼睛余光就日瞥到一个人影,他定晴去看,愣住。
“许黟,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