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翠不想她这事在府中闹得人尽皆知,思来想去, 便想起在她家楼外摆摊给病患看病的许大夫。
这许大夫才貌兼全,实乃俊髦。辛翠在看到他的第一眼, 便对他心生好感, 加上族中长辈觊觎她手中的翠小楼。
时不时的就要塞个她瞧不上的郎君来与她相看。
辛翠岂会让他们摆布,既然想要她成婚, 那便找个合她心意之人才行。
可惜了,对方没瞧中她。
辛翠青黛柳眉微微拧起,眼底带着乌青,侧躺在软榻上,朝着黄妈妈看去:“许大夫何时能来?”
“奴去问问。”黄妈妈拍拍她的手心,起身往屋外出去了。
且说另一边,阿旭在听完门外青年小厮报上来的身份,愣了愣。
他让青年小厮稍等片刻,忙回到屋里找许黟来。
将事儿汇报完,站在旁边的阿锦皱起眉稍地看向许黟。
忍了忍,阿锦小声说道:“郎君,这翠小楼当家,之前托媒妈妈过来,今儿又是命贵介来请郎君出诊,会不会……”
许黟指腹轻轻点着桌面,思忖一瞬,道:“既是来请我出诊,我就该去看看。”
他起身,看了看两人,叫阿锦跟他出门。
对方是女娘,带着阿锦方便些。
阿锦听到可以跟着郎君出门问诊,心里那点担忧立时消散,欢欢喜喜地跑去屋里准备出诊的物什。
除了郎君该带的药箱,阿锦自个也有个小药囊,里面放着都是她自己炮制的药丸、药膏和药散。
许黟对她炮制出来的玩意儿还算满意,便允许她带着。
院外,青年小厮没等多久,许黟和阿锦就出来了。
他们坐上对方的驴车,赶到西街辛府。
……
黄妈妈出来东屋,就差遣了个丫头去门口打听消息。
丫头很快小跑着回来,说随从带着大夫来了。
黄妈妈听后,不用丫头带路,赶忙脚步匆匆地亲自去迎接对方。
见着许黟时,看到他身边跟着个娇滴滴的小女娘,黄妈妈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可是知晓六姐儿当初委托媒妈妈说亲那事,因而不免往那方面猜,对方是不是早已有心仪对象,才会拒绝她家六姐儿。
黄妈妈对此心有不满,她家六姐儿如此好,难道比不上这个小女娘?
“许大夫,辛苦你跑一趟,还请跟着奴进屋。”黄妈妈心里不乐意,面上却过得去,做了个请的手势,先一步地走在前头。
“请妈妈带路。”许黟颔首。
他和阿锦跟上她,进入到东屋院子,就看到院子里有几个忙活的丫头停下动作瞅着他们。
两人目不斜视,直接跟着黄妈妈进到里屋。
这会儿,辛翠披着樱草色斗篷,双腿并拢,直着腰肢地坐在软榻上方。
看到他们进屋来,睨着眼往屋门处瞥去。
随后,她就看到许黟带着锐芒的双目转过来,与她的视线对上,那双眸清冷,却带着一丝天生的柔情。
辛翠微垂眸,避开许黟的视线。
许黟看到她脸色那刻,心中就在判断翠小娘得的什么病。
黄妈妈朝着辛翠道万福:“六姐儿,许大夫来了。”
“嗯。”辛翠没多言,只对着黄妈妈点点头。
黄妈妈得到指令,便与许黟说起辛翠身体有哪些不适:“我家小娘子这几日入寐难安,梦中总有邪祟作乱,扰得人心神虚劳,心力交瘁。”
许黟认真听完,想了想,他问辛翠:“不知翠小娘子可容我家徒儿给你把脉?”
辛翠看了看他旁边的阿锦,咬着唇:“许大夫是不愿给我问诊?”
“非也。”许黟平静地解释,“我家徒儿已学医数年,只差临门一脚,若是她诊断不出,可由在下出手。”
黄妈妈嘁地冷笑一声:“许大夫好大口气,我家六姐儿岂是给你家徒儿练手的!”
阿锦见对方曲解了郎君,连忙道:“这位妈妈误会了,翠小娘子是千金之躯,与郎君男女有别,若是奴能诊出小娘子的病证,岂不是更好。”
她这话一出,黄妈妈难看的脸色稍缓。
她竟觉得这小女娘说的话挺有道理,身上的气势不自觉地弱下来。
这时,辛翠出声道:“麻烦女郎为我诊脉。”
阿锦微喜,连忙福了福身,上前为她取脉枕看病。
这是阿锦头次正儿八经的给病人看病,心中难免紧张。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心,才将双手放在辛翠纤细的手腕处。指腹刚碰到手腕的肌肤,只觉得这肌肤柔滑洁白,宛若绵绵细雪,竟让阿锦瞧得出神。
“如何了?”
半刻钟左右,黄妈妈等不及地问道。
阿锦这才收起手指起身,犹豫不决地看向身后的郎君。
许黟道:“有何问题直言就好。”
阿锦有他鼓舞,瞬间没再迟疑,言辞认真道:“回翠小娘子,你脉象弦而弱,脏腑气机絮乱,似为七情致病。”
“七情?”辛翠闻言,本拧着的柳眉,更是深深皱了起来。
便是旁边的许黟,在听到阿锦得出来的诊断,亦是微皱眉山。
所谓“七情”,就是喜怒忧思悲恐惊,在《三因极——病证方论》里有言,“七情者,喜怒忧思悲恐惊也。若将护得宜,怡然安泰;役冒非理,百疴生焉。”[注1]
因此,七情对于人的身体影响是巨大的。
稍稍过度,就会根据不同的情欲从而引起身体的各种不适。
若是如阿锦所诊断的那样,这翠小娘子的病便是忧、思两者引起。
许黟适时开口:“翠小娘子这几日可有气不能舒之症?”
辛翠道:“确实有此。”
许黟又问:“腰背可酸痛?”
这下子,辛翠的眼睛微微亮起,她这几日里睡觉难眠不说,醒来时总觉得腰背酸痛。
又因为联想到睡梦里所做之事,初始还觉得羞耻难堪。可后来又想,她未曾与男子有过苟合,怎么能因这莫须有的事而自扰。
“许大夫怎么知道的?”辛翠忍不住地问他。
许黟挑眉,看来阿锦诊断的没错。
“忧、思两者所扰致病,其前者‘肺在志为忧’,忧伤肺气,这肺道如若出现堵塞便会有气不能舒的症状。”许黟语速缓慢地朝她阐释,这也是顺带说给阿锦听的。
阿锦虽然知道这脉象对应的病证,但为何会有这病证,还不太清楚。
见她们都在侧目耳听,许黟继续言道:“后者思脉,其‘脾在志为思’,这过思伤脾而气结,若是结滞在肝处,或引病腰背痛。”
言下之意,就是这忧和思两者过量致病的话,就会导致肺和脾受损,从而在这两个器官中反馈出来病证。
但按照那位黄妈妈所说的,辛翠不止是这两处病症,还有夜不能安寐的情况。
许黟面色肃然,斟酌一番后觉得还是由他再次诊断确定。
对此,辛翠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对比这位女郎,她更加相信许黟的医术。
许黟代替阿锦的位置,坐到软榻旁的木凳,他抬手示意辛翠伸手。
辛翠深吸气,对上许黟肃然的神色,心不由己地屏住呼吸。
哪想,许黟刚将手搭在她的脉搏处,下一刻,抬眼看她:“翠小娘子,请放缓呼吸。”
辛翠:“……”
她默然微红耳垂,将屏住的呼吸微微松开。
呼吸起伏之间,时间缓缓流淌。
不稍片刻,许黟搭在她手腕处的修长手指便收了回去。
这次,不用黄妈妈开口,辛翠主动问道:“许大夫可看出其他不同?”
许黟道:“你不仅七情内伤,还因忧思过虑,使其亏损心脾,神无所护,故……”
他顿了顿,看向翠小娘子眼底处压着的乌青,在她困惑的神色中,许黟轻叹口气,缓了语调直言,“故而夜梦鬼交。”
此话一出,辛翠脸颊微白,神色愕然看他。
而她旁边站着的黄妈妈已然变了脸色,惊恐地睁大眼珠子看向许黟。
这……这……
黄妈妈呼吸都粗重了:“许大夫,你可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什么夜梦鬼交,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外面那些心思不正的辛家族人,怕是要生吃了她家六姐儿。
许黟微顿,一时半晌没明白这位妈妈怎么会如此激动。
忽而,他转念想到,此时的人们对这鬼神的避讳,以及对方还是个闺中娘子。
他暗叹,怎么把这给忘了。
但说都说了,他也不好把这话收了回去,只好与这位黄妈妈好言解释。
“妈妈莫急,魂魄不宁时,有鬼邪干正乃其属常,只要志定心清,魂魄安,便可无邪梦矣。”[注2]
黄妈妈听到这是由这情况引起的,不免怀疑。
但她不是大夫,不敢直接反驳许黟说的话,只好是将目光落回到自家小娘子身上。
辛翠已从恍然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毕竟不是软弱迂腐之人,在听到这事非她错,只是七情致病,神无所护才会有那等夜梦鬼交的噩梦出现,很快就稳定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