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却没在意她的神色,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一旁,阿锦低声地补充:“我适才瞧了,那几处红疮颜色鲜艳,好似糜烂,瞧着像一朵花儿。”
她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什么样的红疮会开花?
许黟:“……”
他抬手想要捏眉心,手到一半顿住,想到什么,刹时交代阿锦。
“去净手,用金银花露。”许黟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严厉。
阿锦一惊,急忙去净手。
只留梁娘子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听不懂他们话里意思。
阿锦这刻也有些吃惊,她很少看到许黟如此神态肃然,那么问题自是出在这位梁娘子的身上。
“……”她碰了梁娘子股沟处的红疮。
阿锦微微慌神,后知后觉间,她好像明白那是什么了。
诊堂里。
许黟的面色有些难看,他看着面前垂着眸的梁娘子,身上的冷厉并不是针对她。
下一刻,他就把身上的冷气场收了回去。
“梁娘子,除了长这红疮,可会四肢酸疼?上攻头面?”许黟问她。
梁娘子见他面色,不敢再迟疑不说,双手紧紧搅着帕子道:“这两日来,确实有这情况,还……腹疼。”
许黟叹口气,果然是那病。
许黟行医以来,已经遇到数个得了花柳病,偷摸地跑来找他治病的官人。
这些病人什么样的身份都有,许黟至今还记得一部分人的面相。
但是……
这么久来,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得花柳病的妇人。
许黟静默地看着这个一无所知的梁娘子,也许这刻,她也只是觉得她得的是普通的妇人病,未曾往那一面去想。
许黟缓缓开口:“梁娘子,你可知花瘘病?”
梁娘子柳眉轻轻一碰,陷入思索之中,找寻一番,她摇了摇头:“这是什么病?”
在《病源侯论二十四·花瘘候》中有记载:“风湿容干皮肤,与血气相搏,其肉突出,如花开状。”[注2]这里的花瘘候,说的便是最早之前记载的花柳病的病症之一。
许黟说道:“花瘘病,又称之为花柳病。”
梁娘子闻言,脑袋霎时嗡嗡作响。
紧接着,她整个人眼前发黑,神色慌乱地撑住案桌,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许黟看去。
“许、许大夫说的,是真的?”梁娘子差点急呼,“我自嫁到顾家,日日夜夜勤恳持家,从未做那等败坏之事,怎么……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轻,整个人瘫回坐凳。
许黟对上她的眼神,轻叹口气:“这病流经走络,携带者不仅可致形损骨枯,口鼻俱费,甚则传染妻妾,丧身绝育,移患于子女。[注3]”
许黟顿了顿,看着梁娘子的眼神多出怜悯。
大夫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娘子即使不肯相信,也信了几分。
她攥紧手指头,强忍心中痛楚,缓缓抬眼看向许黟,苦涩问道:“许大夫,我这病可能治好?”
第196章
梁娘子浑浑噩噩地回了家, 一进门,就听到婆婆在堂屋里指槐骂桑,她身心疲惫, 哪哪都疼,头一回没进屋里给她问安,直接回了她的屋头。
呆坐在铜镜前,梁娘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被自己的脸吓一跳。
她抬起手摸向镜子里的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呵呵地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
她的身子都跟着剧烈地颤抖, 似癫似狂……
屋外, 聒噪的骂声停下来了。
梁娘子丝毫不在意,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捂着脸哭,哭到后面, 她双眼被泪水津得模糊, 朦胧视野里,看到针线篮子里有一把缠着红丝的剪刀。
那剪刀,是她出嫁时的嫁妆。
梁娘子是城外一里长的三姐儿,她长得好,年纪一到就有不少人家来提亲。当初顾家上门提亲时,她爹看他家业不错, 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顾生是家中长子,以后家里的豆腐坊便是由他继承, 他长得面白如玉, 待梁娘子很好,梁娘子以为自己嫁对了人。
但婚后不久, 顾生就常以豆腐坊有事忙为由,常有夜不归家的事儿。梁娘子信他,每回他在外夜宿回来,还会为他备醒酒汤,捏肩膀消乏。每到这个时候,顾生就会捏着她的手,夸她贤惠淑良,是他的好内助。
梁娘子目光从剪刀移开,落回到梳妆台上的妆匣上面。
她打开妆匣,里面装着玲琅满目的金银宝钗,都是顾生每晚回来,赠予她的。
顾生还说,他不嫌弃她几年了还没生养,道他不急,只要他们夫妻恩爱,胜得过天地间的一切。
原来都是骗她的,这些东西,如今瞧着,一件比一件脏,都是做了那档子事,弥补她罢了。
……
许宅,诊堂里面。
许黟垂眸净手,旁边,阿锦低眉顺眼地乖巧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久到阿锦心眼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许黟终于开口。
他道:“之前教你的,都忘了?”
“阿锦没忘。”她咬咬牙,知晓惹郎君生气了,就先自己罚站,小声解释,“我见这梁娘子的疳疮,心里怀疑,就拿帕子检查的。但……因为不清楚是也不是,便想来找郎君问个明白,就给忘了。”
说着说着,她眼睛余光偷看许黟,见许黟依旧沉着脸,咯噔一下,暗呼糟糕了。
她家郎君别的轻易恼不得,可遇到看病的事,就要比谁都认真仔细,向来讨厌粗心大意的。
阿锦赶紧道:“郎君我错了,我下回,不管如何要紧的事都该先净了手,绝不让你担心。”
许黟道:“净手,是为了你自己。”
阿锦飞快点头,生怕自己慢了,许黟不高兴。
“阿锦晓得的,会谨记在心里,不会再忘了的。”阿锦竖起手指保证。
许黟无奈摇摇头,这里面也有他的错。
他念在阿锦年纪不大,还是贪玩的时候,便不想让她接触那么多。
以往医治那些得了花柳病的病人,他都让阿锦出去,没让她在一旁学习。
这不是在保护她,而是害了她。
作为一名学徒,就该什么都看,什么都学,不能因为男女有别,就不让阿锦接触。
想到这处,许黟心底情绪嗡地一颤,难道他来到宋朝这么多年,也在潜移默化中,受了很大的影响?
不,不是的。
本质上他还是因为阿锦。
许黟撩起眼睑看她,冷静道:“自今日起,遇到这等病,你也要在一旁候着。”
阿锦眼睛微微睁大:“我能看了?”
她早就想看了,可郎君不允许,问哥哥,哥哥也不回答。不仅不回答,还会警惕她周围的人,便是二庆,都被哥哥给警告了。
这让阿锦更加好奇了,那些人得的花柳病,到底何样的。
许黟要是知道她的脑瓜子想的是什么,肯定会笑着对她说:你要失望了。
那画面可不好看。
不用被训,阿锦瞬间活跃起来,拧帕子、整理案桌,把洗手盆里的金银花露水给倒了。
回来后,她看许黟坐回案子前写着什么,便悄摸摸地过来。
“郎君,那个……”阿锦小声地问,“梁娘子那病莫非真的是她夫君传染的?”
许黟道:“有一定的概率。”
阿锦疑惑:“郎君也不能确定吗?那你先前说,携带者亦会传染妻妾,是专程说给梁娘子听的?”
许黟没否认,他将梁娘子的病案以及所开的药方记录在册。
之后,才给阿锦解惑:“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是与不是,还要梁娘子的官人前来看病。”
阿锦眼珠子转了转,意有所指道:“我觉得他是不会来的。”
许黟冷漠笑了笑,他亦是这个想法。
不过很多时候,还是会猜错的。比如,这会儿的顾生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
顾生坐着轿儿,晃悠悠地回了家。
他前脚进门,后脚就被他娘请去屋里说话。顾生心里疑惑,却也没多想。
“娘,你找我?”顾生坐到椅子上,对着伺候他娘的大丫鬟笑道,“愣着作甚,给我倒杯茶来。”
大丫鬟羞涩着脸庞,杏脸桃腮地去给他倒了茶水。
顾生接过茶时,还不忘趁机摸了一把。
顾生他娘像是没瞧见似的,老神在在地盘着佛珠,等他喝完茶,才睁开眼,对着她儿道:“那梁家的,今日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早食后,她说身体有恙,想着去瞧大夫了吧。”顾生不甚在乎,反问,“娘呀,我这几日相中了一物,不巧手里头有些紧,你宽余我一二。”
他娘哼了声,却使唤大丫鬟给郎君取二十贯钱。
“你也是的,当初偏要那人,我见就是个坏的,几年了肚子就没动静过。”他娘诉完,又看他心思在别处,便道,“不若,让娟儿去你屋里。”
娟儿是她屋里另外一个丫鬟,相貌清秀,出落得一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