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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有一户高门大院,绿瓦白墙,高高的院墙上,传出莺莺嬉笑声。
有几个穿着厚重绸缎衣裳,头戴花冠,戴着金钗的娘子们,坐在院中亭子里吃果子赏梅。
这院子修得好,有个种莲花的池子,天寒地冻,池子上早不见了那莲花,但旁边种着的梅花开得红艳艳,瞧着喜庆极了。
这大户的正头娘子田氏,坐在亭正中的位置,她年已有五十。梳着的高髻戴着低调的红宝石冠,两髻海珠玉钗,比起围坐在她周围的年轻娘子们看起来,虽低调,却高高在上。
那几个年轻的娘子对上她,皆是露出讨好的笑来。
“夫人,听闻老爷这几日不知从哪里来的方子,晚上都不在妾等屋子歇息。”
“妾问过了,老爷不说。”
“想来这回该不会又要被骗了吧?那老爷花出去的银钱,可不少呢。”
“……”
周围叽叽喳喳的,这几个年轻娘子不敢瞒着,把听来的、想来的话都告诉了这田氏。
田氏眉眼不动,慢条斯理地喝着婆子端来的养生茶,喝了两口,缓缓道:“这回不是那等神棍儿,城中传开的事,你们都没听见?”
众娘子闭住了呼吸。
后面,还是坐得与田氏亲近一些,进府有些年头,瞧着年长不少的三姨娘开了口,她笑着说:“夫人说的对,妾都是些没见识的,遇到点事就慌了。不知道夫人的意思是……让老爷继续喝着?”
田氏看向她:“老爷爱折腾,你又不是不晓得。”
三姨太连忙诶诶两声,赔笑道:“确实不值得我们慌张,要是真的有好事,那也是妾等的福分。”
她们这些姨娘,进院来的,长则二十年,短则一年,这正头娘子平日里不如何拘束着她们,但也不是个软柿子的。
平日里,也要小心伺候,要不然可能惹恼了,打发卖了也是有可能。
“老爷心心念念有个孩子,你们要是肚子争气,真的有了,那孩子到时候就抱来我名下,也有个正儿八经的嫡出身份。”田氏叹道,“要是都不争气,别说是我,就算是老爷日子久了也容不下你们。”
她这么说,心中满意地见着众人更加神色戚戚了。
那说说笑笑的气氛,荡然无存。
田氏在这处吹够了风,看她们无了赏梅的心思,在婆子的陪同回了屋。
众人待她离开,方都各自散开,也没人留在亭子里聊闲话。
却不知道,田氏离开后,转头就来到老爷屋子里,她和老员外做了三十多年的夫妻,哪里不清楚他的心思。
看他这些年折腾着吃各种各样的药汤、药丸,田氏嘴里念叨着他辛苦,眼里却巴不得他能早早去了。
只要他去了,那这家就全然是在她手里管着。
要是离开前还有个姨娘怀了孩子,那就再好不过了,等过到她名下,她就把这些个姨娘都遣到郊外庄子,让她们在庄子里自生自灭。
“喝了几天的药汤,这回可有别的感觉?”田氏关怀地问。
老员外笑着道:“这几日,醒来不觉得腰疼了。”
田氏意外,转眼笑说:“看来老爷这次,总该要如愿了。”
“这些年辛苦你,忍了那么多风言风语。”老员外拍着她的手,如今田氏年老色衰,手背摸着都没多少肉,老员外摸了一下,就把手收了回来。
田氏像是没发现,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受得住,这都是为了老爷,只要老爷有了后,我不也有了后。”
“我定不会亏待你。”老员外道,“要是下面的有谁怀了孩子,生下来就过到你名下,交给你教导。”
田氏含笑答道:“不管是谁生养,那都是我的孩子。”
……
与此同时,许黟得了消息,那鸨母怀疑上琬儿,他们不能借着楼里的消息,兜售药酒了。
好在,被发现的时机晚了些。
许黟售卖的药酒,已经在涪州传开,现下哪怕没有楼里的消息,也有不少人来买。
他亦是挑客人,不是谁都能买了去,看到不合适喝这酒的,也不会睁着眼让他买了去,而是告诉他这酒不合适,让他换个别的法子。
送走面前的病患,见到阿旭进来,拍拍案桌叠着的一摞病案道:“这些时日见的病人,病案都分一分,届时订成册子,好翻阅。”
“好的。”阿旭收起了病案,问许黟,“郎君,琬儿姑娘那边如何安排?”
现下少了琬儿那边的消息,卖酒的速度慢下来了,这是其一,其二还是因为,琬儿的赎身钱没攒到。
“你手里还有多少银钱没分?”许黟问他。
阿旭报了个数:“这次我本打算拿过去,但琬儿姑娘没拿。”
她怕拿了,后面都没法在她手里头。
许黟赞同地挑眉,放在他们这处也好,省心些。
“你叫她别怕,这事她出了力,少的银钱我们来出,会帮她赎身。”许黟交代了下去。
他起身踱步,沉默有顷,肃然道:“要是在楼里不安全,即刻赎身也行。”
阿旭没想到这处,却也警醒了起来,连忙道:“那郎君我现在就去一趟。”
“等会。”许黟叫住他,“琬儿姑娘那里,应是有人在监看着,你去了,注意说话。”
阿旭从他严峻的口吻里察觉到了事态急迫,郑重点头:“我会护着琬儿姑娘的。”
他这一去,到了晚间时候才回来。
这段时间里,程宜然过来两趟,帮着许黟,把从外面采买回来的新鲜药材进行了处理。
顺带,他把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告诉了许黟。
“城门口贴了告示,明日起在城门口开始布棚施粥,城外已有百姓守着了,我看那些个百姓,多是感染了风寒,若是没有药,怕是熬不过去。”
程宜然哪怕身处艰难,却也在为这些百姓们着想。
他犹豫地看向许黟,问道:“许大夫,听说淫羊藿也能治风寒,我想着不如去山上多采些回来,熬煮了也好送过去。”
许黟却摇了摇头:“这淫羊藿过了秋,就不合适采摘了,其药效会减半,哪怕你这会能在山上采到淫羊藿,数量也不会很多。”
再者,除了这淫羊藿,其他驱寒药材那么多,也并非就要用它。
程宜然想到淫羊藿,那是因为这是他可以靠着手脚挖采来的,不需要花费银钱。
他默然,显然知道自己这个法子行不通,只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急,官府应该有法子。”许黟道。
程宜然叹息一声,道:“那就等等,要是官府还不作为,我就想法子去山上采淫羊藿。”
许黟哑然失笑:“……”
这边他刚走,阿旭就回来了,他说服琬儿赎身的事,但琬儿还想将她的丫鬟也赎身出来。
“丫鬟?”许黟愣了下,之前没听说过。
阿旭道:“那丫鬟叫棉娥,五岁被卖去楼里,四年前就跟着琬儿姑娘。琬儿姑娘说,如果不把她赎出来,这孩子也会步入后尘。”
看着那棉娥,阿旭就想到了妹妹。
当年要不是郎君,妹妹也会经历这些。
他就想着,将那棉娥给赎出来,“那孩子不贵,鸨母开口要五十贯,我、我给买下来了。”
“人呢?”许黟诧异地看他。
阿旭不自在地挠头:“就在院子外,她说没你吩咐,她不敢进来。”
许黟听了顿时有些无奈,连忙喊阿锦去把人叫进来,接着就对怯生生进屋的棉娥道:“你就先在这处住下来,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烧了。你去给她看看,要是有什么问题,趁早解决了。”
后面那句是向着阿锦说的。
阿锦高兴地领着人下去,把她安排在隔壁的屋子里。
接着就给她诊脉瞧身子,看她身上没什么病,就让她等会,阿锦去到自己屋,在箱笼里翻出两件旧衣裳。
虽然衣裳是旧的,看着却新,用的都是上好的棉布料子,里面塞着满满的棉,摸着软和舒服。
“你别怕,我和郎君都是好人。”阿锦笑着对她说,“你家姐姐叫你跟着来,那是因为希望你能好,你不会留在这里太久,到时候等你姐姐也出来了,她会来带你走。”
棉娥抱着衣裳,眨眼问:“姐姐真的会出来吗?”
阿锦道:“自然会,等她离开了那地方,你们就彻底自由了。”
翌日晨早,棉娥起身梳妆打扮,拎着桶出屋子打水,正巧和过来的程宜然碰了个面。
她急忙就把手里的桶放下来,行礼喊人。
可把程宜然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进厅堂,看到许黟还在,他松了一口气,问道:“许大夫,外面哪里来的小娘子?”
“哦,那小娘子是来暂住的。”许黟平静说道。
程宜然怔然片刻,不自在地扯着袖子,小声嘀咕:“刚才可吓到我了,以为许大夫你搬走了,这是别人家的院子。”
许黟持笔的手微顿:“……”
他轻笑道:“借给你的《药性赋》还没还我,我哪会走。”
程宜然笑了起来:“这书我抄录了一半,再过几日,就能将它抄完了。”
“这么快,你这眼睛是不想要了?”许黟对他夜里抄书表示异议。
程宜然赧然道:“只是熬几夜,不碍事的。”
“难不成等真伤到眼睛,才算是碍事?”许黟挑眉,不许他再如此。
“这书多留在你那几日,也碍不了何事,你要真不爱惜眼睛,那书就还我吧。”
听他这么说,程宜然真吓一跳,立马老实,对着许黟保证不再犯。
许黟没再吓唬他,谈正事道:“今日不出诊,你陪我去城门口。”
……
潘文济这几天有些忙。
让城中大户出血施粥不是易事,这群人狡猾得很,给了些好处,才假模假样地操办。
他今日乘车过来时,站在城门口俯瞰看了一圈,正好看到许黟从一辆驴车里下来。
于是,许黟就被他请了上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