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省得。”她回头,挤出笑模样来,“我今日觉得更好了些。”
较之昨日,更有了精神气,也能勉强下得了床。
原本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后的安排。而今这条命或许能保住,那便有活着的安排。
“娘,您说我要不要先抬个人去侍候世子爷?”
谢氏眼见着女儿才从鬼门关回来,却还要操心给自己夫君纳小之事,自然是于心不忍。想了想,道:“嬗姐儿,你的身体最紧要,要不这些事还是先搁一搁?”
“娘,我觉得我可能会好,那这些事便免不了。若是动作晚了些,我那继婆婆还不知道有多少编排等着我。”姜嬗幽幽地道。
当初生如姐儿时,他们夫妻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她便任性了一回,死拗着没抬姨娘妾室。因为这件事,她没少被人说三道四。
“我出事之后,那对姑侄俩怕是日夜想使坏,方才你也听到了,华锦娘居然找五妹妹的麻烦。与其让她们频频给我添堵,为难五妹妹,我还不如给世子纳个妾室,一来合情合理,二来也能祸水东引。”
谢氏叹了一口气,万分纠结。
理智上她应该支持姜嬗给姑爷纳妾,因为这是为人正妻的本分,但情感上她又太心疼自己的女儿。
姜姒一进来,便感觉气氛不太对。
她认真瞧了瞧姜嬗的脸色,“大姐姐,你是不是累着了?”
姜嬗摇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明显是有好转,半点也没累着。若说累的话,那也不是身体,而是心。
世俗礼法对女子有太多的要求,但凡言语有失,行事不妥,必会引来无数的指责。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要时刻警醒,半点也不敢松懈。
“五妹妹,我觉得今日又好了些。”
“那就好。”
“原本大姐夫应是要来看你的,后来出了点事。”姜姒将先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大姐姐你放心,我看大姐夫很是不愿意搭理那位华姑娘,他的心里全然是以你为重的。”
姜嬗对这样的话很是受用。
少年结发夫妻,谁不愿意自己夫妻恩爱。
这个五妹妹啊,说是天真不懂事,实则最是熨帖。
此前她已准备找个人来取代自己的位置,将丈夫和孩子都拱手于人。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一旦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却犹豫和迟疑起来。便是纳个姨娘抬个妾室,都是如此的难以抉择。
她一对上姜姒如水般清透的大眼睛,不知为何突然想听听这个五妹妹的想法。“五妹妹,我如今尚在月子里,你大姐夫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你说我要不要找个人去侍候他?”
谢氏闻言,一时怔住。
“嬗姐儿,你五妹妹还小,这样的事她如何知道。”
“五妹妹心明如镜,看人看事皆与旁人不同。”她拉着姜姒的手,“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姜姒问她,“大姐姐说的这个人,是指姨娘和通房吗?”
她点头。
“正是。”
“大姐姐你若是这么做了,你会高兴吗?”
她摇头,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给自己丈夫塞女人这事,普天之下恐怕无人会高兴。
“女子应该大度。”
这是她自小便知的道理,也是她听了不下无数次的话。
“我就不想大度!”姜姒孩子气地说,“世人都说夫妻要同心同德,大姐姐你才拣回一命来,大姐夫与你夫妻一体,他纵然不能代你受苦,却也应该替你分担一二。说一千道一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只顾自己快活,你更不能纵容他。”
谢氏听到这话,虽然觉得于礼不合,内心已是无比的赞同。
“嬗姐儿,你五妹妹这话在理。”
“男子与女子不同,若是身边没个人照应着,难免……”姜嬗还在犹豫。
“只要让大姐夫忙起来,他便不会想东想西,别人也没有可乘之机。”
“怎么忙?”谢氏急问。
姜姒一脸的天真,“当然是带孩子啊!”
还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吗?
她越发的孩子气,“养儿方知父母恩,不养何来的父母恩。我已经把如姐儿给大姐夫带了,我瞧着大姐夫也没说什么,倒不如以后都让他带孩子。”
“养儿方知父母恩,不养何来的父母恩。”谢氏重复着这句话,越说越激动。
正是这个道理啊!
生儿育女的是女子,让男子带带孩子难道不应该吗?她以前怎么没想过,自己拼死拼活怀孕产子,还要顾念男子是否空虚寂寞,是否无人红袖添香,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这样的话,哪怕是此时此刻,她也是万万说不出来的。她看着姜姒,目光满是怜爱和喜欢。也亏得这个孩子,才敢直言不讳。
恰在这时,如姐儿来了。
如姐儿一进来,一看到姜姒就扑过来抱住她。
“五姨姨,五姨姨,父亲教我写字了。父亲和沈叔叔说话时,我都没哭,我是不是很乖?”
“我们如姐儿最乖了。”姜姒说着,翻飞着绣着小兔子的手帕,夸张地故弄玄虚一番,变出一块糖来。
如姐儿欢喜地接过,毫不犹豫地放进口中,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
谢氏见之,欲言又止。
姜姒道:“大伯娘,大姐,你们放心,这是秋梨糖,润肺又清火。”
“你这孩子,作甚要解释,大伯娘可是知道的,你是个稳妥不过的人。”
话是这么说,但谢氏难免有些惭愧,遂对如姐儿道:“如姐儿,你可要记得你五姨姨对你的好。”
如姐儿重重点头,“五姨姨最好。不过我今天不能陪五姨姨,我答应父亲了,以后我都要跟着他识字。”
姜嬗又惊又喜,惊的是林杲愿意带孩子,喜的是女儿以后跟着自己的父亲,父女感情自是会非同一般。
她感激地看着姜姒,“五妹妹,谢谢你。”
“大姐姐不必谢我,我可什么也没做,是我们如姐儿讨人喜欢,大姐夫宝贝自己的女儿,愿意亲自教导而已。”
姜姒顺势过去,将慕容梵给的药塞到姜嬗手中。
姜嬗愣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
“五妹妹,你若是一直长在京中,那该多好。”
“我若是一直长在京中,那我就不是我了。”
“也是,京外见得多,好过困在四方高墙之中,天长日久的只看得见眼皮子底下的东西,越发的眼界狭隘。”姜嬗不无感慨,“这嫁了人,我竟是忘了自己从前是何等的畅快恣意。”
“大姐姐不必感伤,人生还长着呢。”
谢氏原本正伤感着,听到姜姒这话连忙附和,“嬗姐儿,你五妹妹说的对,人生还长着呢,你以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姜嬗被安慰到,将那瓶药握得更紧。
……
姜姒一出屋子,转头去找田嬷嬷。
田嬷嬷正指挥着下人们清理春庭院里的杂物,一看到她立马迎上来,神情举止间全是恭敬与热情。
她也不绕弯子,直接问起府里新换的几个下人。
事情是田嬷嬷处理的,人也是她换的,她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便知姜姒要问的是谁。当下将那仆从的信息说了一遍。
“他姓吴,说是独身一人,无妻无子。原本奴婢瞧他年纪大了些,怕是无法胜任花匠的活计,不想他展示了一番,手艺不错,力气还不小。又说哪怕是工钱少些,只要有吃住的地方就成。奴婢见他可怜,便将他留下了。”
“无妻无子,原来是个孤寡。”
“可不是。奴婢正是想着他孤寡一人,一时生了恻隐之心。也亏得他还算本分,人前替你作了证,要不要奴婢以后多照应他一二?”
姜姒想了想,道:“不必了,你也说了那是他的本分,你日后该如何还是如何。便是要谢,那也是我个人谢他。”
田嬷嬷不解,照应和感谢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五姑娘,他说自己喜欢清静,不愿与其他的下人挤一间屋子,自己卷了铺盖睡在柴房。你看这…是不是该照顾一下?”
还是个性子孤僻的人。
姜姒皱着眉,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过是个花匠,若是特殊照顾,恐怕会招来别人的眼红。他既然喜欢清静,想来也不喜欢被人盯上和打扰。”
她都这么说了,田嬷嬷便只好作罢。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风都像是带了刀子般,吹在脸上割得难受。她拢紧斗篷,揣着手炉离开春庭院。
往住处走的半道上,迎面遇到姜姽。
两人错身而过时,姜姽叫住好她。
有些人明知是敌,却躲不开也避不过,哪怕是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硬生生的要被逼着面对面。
“五妹妹,我知道你如今已经与我对上了,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奉劝你。”
到了这个地步,她们之间还有必要做戏吗?
姜姒看着她,示意她往下说。
她望向春庭院的方向,叹了一口气。“我们那位大姐姐可不是个简单的。你自小不在家中长大,怕是根本不清楚她的为人。以前她在闺中时,完全将二姐姐三姐姐和我安排于股掌之中。她让我们往东,我们不敢往西,她说黑,我们不敢说白。若是有一星半点的不满,必是会受到报复。”
姐妹四人年纪相差不大,只有大姐一人是嫡女。那时候姨娘总让自己跟着大姐,事事都听大姐的话。所以大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不敢有丝毫的违背。
但哪怕她事事顺着,大姐对依旧不冷不热,有好事也不会想着她半分。比方说家中池子里的那艘小船,大姐带着二姐姐三姐姐轮着玩,明知她一直在池边眼巴巴地看着,愣是视而不见。
有一回她实在委屈得紧,便找姨娘哭诉,却不想被人听了去。翌日姐妹几人一起玩耍时,大姐便让她一人独坐小船。她是站也站不稳,坐也坐不下去,险些一头栽进水里。而大姐几人一直看着,不仅不帮她,还不停地笑她。
这些往事,她如今想来还是觉得难受。
她的话,姜姒可不信。
“照你这么说,大姐姐是个唯我独尊的霸王,而你则是受尽欺负的小可怜?”
“自古嫡庶有别,你纵使不信我,也应该信这个世间的尊卑分明。”
这话倒是不错。
但姜家与很多人家不一样,嫡庶的差别并不是很大。据姜姒自己的观察,庶出的子女在姜家地位还算可以,不会受到过多的压迫。
何况百闻不如一见,她与姜嬗也相处了几日,纵然看得出来姜嬗为人确实有手段心计,但绝非心胸狭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