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再往上读也没意思,高考取消了,考不了大学,高中毕业后也得回来放牧,大部分家长不愿意花这冤枉钱。
只有那些家里条件不错的孩子到了五年级才会有学上。
今年能留下十几个学生,还亏得他们老师挨家劝说,不然就剩两三个了。
“妹妹!快进去!斗篷给我!”推开教室门,格日乐手脚麻利,帮林可叮脱下斗篷,护着她往里走。
林可叮帮他小哥拍掉身上落雪,等他抖干净了斗篷,才一块进教室。
同学们都来齐了,就差他们兄妹俩,一听到格日乐说话,所有人往门口张望,看到又穿新皮袍来上学的林可叮,都羡慕坏了。
放眼满都拉图,甚至额善草原,所有女孩子里面就林可叮吃穿用度最好了,还一年四季早晚抹雪花膏,瞧把那小脸蛋养得多嫩,从头到脚,怎么看也不像牧场长大的孩子,倒像大城市里的娇娇小姐。
娇娇小姐虽然娇气了些,但为人处世亲和友善,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一落座,同桌杨小花就靠过来问林可叮:“小叮当,听说昨天是你和你哥的生日,你大舅舅和小姨他们都来了,他们对你可真好啊,你们一定收了很多礼物吧?”
杨小花是民工班头杨国强的闺女,今年也十岁,开春和她妈从老家来的额善。
像她这样的孩子,不在少数。
草原小孩热情好客,和这些外来小孩处得都不错,当然也有个例。
不等林可叮回答,最后一排的彭大鹏大声插一句:“狼群今年怎么没送你礼物呀?是不是你太久没回去,它们把你忘了?要不再回山里住两年,我真的很好奇,在山里,狼群给你吃什么?没吃的时候,你们吃牛粪那些吗?像狗那样,改不了吃屎……”
话没说完,坐在林可叮后排的格日乐,拳头一捏,冲上去朝着彭大鹏的脸上来了一拳。
事发突然,彭大鹏一屁股从凳子上摔下去,他不服气地瞎嚷嚷:“格日乐,你脑子有病啊?我就说你妹妹两句,大人们都这么说,林可叮就是狼群养大的野孩子……”
格日乐气得抄起板凳就要往彭大鹏身上砸,幸亏林可叮及时拦住他,挡在格日乐的前面,低头看着躺地上的彭大鹏,笑盈盈地看着他。
彭大鹏莫名地头皮发麻,蹭着脚丫子往后退,“你,你想干嘛?”
林可叮仍是笑得甜,眉眼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亏得是我,狼群才愿意养,换做你,肯定早就撕烂了吃掉,丑八怪!”
彭大鹏脸上长了一块胎记,他觉得丑,所以很自卑,而从小在草原长大的林可叮,一张脸却又白嫩又干净,他看不惯。
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嫉妒心作祟,转校到小四班后,没事儿就找林可叮茬,挨了不少格日乐他们的打,照样一条道走到黑。
林可叮也不想往人伤口上撒盐,但额木格教她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她不惹事,也不怕事。
于是,故作凶狠地警告彭大鹏,“知道了吧,我不好惹的!”
偏生长相甜美,根本凶不起来,声音也娇娇的。
为添气势,林可叮冲彭大鹏大声地:“哼!”
胸前的麻花辫往后一甩,拉着格日乐回座位上。
发梢扫过彭大鹏脸上的胎记,他觉得林可叮故意羞辱他。
上课的哨声响起,刘建军拿着课本进来,听到闹麻麻的一片,脸顿时黑如锅底,把书往讲桌上重重一摔,“上课了!都回自己座位上,彭大鹏,你又怎么了?在办公室就听到你声了。”
新建小学总共三个老师,除了刘建军是从旗里中学部调下来的老教师,一个黄老师是知青,另一个就是恩和了。
恩和受战马事件影响,去年没竞选上马倌,羊倌牛倌也不收她,最后巴图尔托关系,当然恩和自己也争气,才进到学校教书。
恩和负责小一小二班,刘建军带小三小四班,剩下的小五班交给了两批下乡知青里面唯一的一名大学生,黄晓梅。
教书老师虽然没有工资,和大伙都一样记工分,但胜在工作较轻松,不用风吹日晒放牧。
知青们挤破脑袋都想当老师,但一个萝卜一个坑,总共就三个坑。
彭大鹏委屈巴巴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格日乐告状:“刘老师,格日乐,他打人!”
光听到格日乐的名字,刘建军就一个头两个大,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格日乐,怎么又是你!?”
“他骂我妹妹,我就打他!”格日乐梗着脖子,一副“下次他再骂我还打”的架势。
刘建军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这俩臭小子从开学到今天,不知道因为林可叮,打了多少回架了,他嘴都说破皮了,一个死脑筋就要招惹,一个护妹子奉陪到底,他的话,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你,还有你,给我外面站着去。”刘建军实在骂不动了,想歇一天。
“老师,是彭大鹏同学说话太难听,我小哥气不过才动的手。”林可叮举手,这么冷的天,她不忍心让小哥一个人罚站,“老师要罚,连我一块罚吧。”
见人站起来,刘建军心里直犯嘀咕:得嘞,你们一家多护犊子,额善谁不知道,我要是罚你,冻出个好歹来,你奶你爹你妈……还不得倾巢出动找我算账。
我还能有消停日子过吗?
再说,林可叮模样长得好,性子大大方方,成绩也是班里拔尖的,刘建军还是很喜欢她的,要不是她哥惹人烦,他会更喜欢。
“你就别去了。”刘建军开口。
“妹妹,没事儿,反正我也懒得上课,罚站就当出去玩了。”格日乐小声也哄林可叮。
林可叮想了想,“那好吧。”
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塞格日乐手里,“冷的时候,吃点东西能暖和些。”
“好。”格日乐冲她龇着大牙傻乐。
“磨蹭啥,还不快出去,影响我上课。”刘建军对兄妹俩态度天差地别,实在是格日乐太调皮捣蛋了,开学两个月不到,给他气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加上他家长也给话了,托他好好管教。
格日乐背起书包,往外走,当时谁也没注意这点,以为他是没来得及放书包。
教室门一关,刘建军回到讲台,两只手撑在桌子上,表情失望:“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个班。”
“好了,把课本打开,我们今天学乘法口诀……”
课堂纪律并不好,刘建军在台上讲,同学们在下面交头接耳,只要声音不大,刘建军不会管,反正上课对他来说就是混口饭吃,他已经对教育彻底丧失了热情。
林可叮对小学四年级的知识,实在提不起兴趣,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吉雅赛音珍藏的蒙古历史小传打发时间。
看了没两分钟,杨小花凑过来瞅了眼,“小叮当,这就是蒙语呀,扭扭曲曲,跟蚯蚓在爬似的,你能看懂吗?”
林可叮点点头,继续翻着手里的课外书,没过会儿,杨小花又问她,“昨天你过生日,周西河也去了?”
满都拉图要修毡房,周西河的姑姑作为场部办公室主任,为了更好监工,直接住到了大队上,蒙古包离林可叮她家不远,昨儿个林可叮和格日乐生日,吉雅赛音邀请了姑侄俩来家里吃饭。
毕竟这四年里,周海志基本每隔半年来看林可叮一次,关系早就熟络了。
“去了。”一想到昨天生日宴上,和周西河闹的不愉快,林可叮忍不住皱眉,她就没见过心眼那么小的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居然记到现在。
林可叮单手撑着腮帮子,指尖叩着婴儿肥的脸颊,她就不信他能记一辈子,哼。
“听说周西河他爸是骑兵团的团长,是真的吗?”杨小花一脸八卦,伸手捣了捣林可叮的手臂,“真的话,他们家不应该住在旗里的军属大院吗?为什么要和周主任搬到草原?还要转来我们学校,军属大院附小不好吗?”
周西河上周转到隔壁班,林可叮得知消息也很意外。
难道就像国家政策,知青下乡再教育,高干公子哥到牧区体验生活?
“跟你说实话吧,我跟他不熟,所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转校来我们这里。”林可叮小小声道。
一节课很快混过去,哨声一响,林可叮跑去找格日乐,出了教室,却没看到人,刚要跟彭大鹏打听,隔壁班传来一声惨叫。
听着怪耳熟的!
林可叮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被杨小花拉去看热闹,小五班教室前后门挤满了人,林可叮好不容易钻进去,就看到站在课桌上的周西河,一边尖叫一边跺着脚,本就不够结实的旧课桌,犹如风中蜘蛛网,摇摇欲坠。
小五班的同学早就逃之夭夭,但为了看热闹都没跑远,分布在教室的各个角落。
林可叮听到他们在说:“看清楚没?是蛇吗?”
“教室里怎么会有蛇呢?这么冷的天,蛇不应该在冬眠吗?”
“你没瞅到啊?是小四班的格日乐往周西河身上扔的蛇。”
……
林可叮这才想起,昨天中午,她和周西河发生矛盾后,格日乐气呼呼跑出门,到晚饭前回来时,却又高兴得很。
还有早上拿书包和刚才罚站也把书包背身上。
林可叮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小哥在帮他教训周西河呢,很快在人群里找到格日乐,这会儿正笑得前俯后仰。
“蛇在桌子底下!”杨小花拉林可叮的衣服。
林可叮循着视线看过去,跟四年前一样,是一条两根手指那么粗的团花锦蛇,探着头吐着蛇信子,缠着课桌腿往上爬。
“周西河,蛇爬上去了!”格日乐热心肠大喊一声。
周西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两腿打颤,身子摇晃,眼看就要从课桌上摔下去,一抹娇俏的身影倏地出现。
林可叮精准无误地捏住蛇头,用力地往课桌上一摔,那蛇来不及挣扎就没了气。
现场一下就安静了。
后面赶来的刘建军和黄晓梅边往教室里挤边问:“什么蛇?教室哪来的蛇?”
“蛇呢?蛇在哪儿?”黄晓梅手里拿一搪瓷缸,高高举过头顶,大有一副为了保护学生跟蛇一绝死战的架势。
刘建军躲在她身后。
“蛇被小四班的林可叮摔死了!”
“脑袋都摔扁了!”
“林可叮力气大,可不是说着玩的。”
……
彭大鹏在教室外面听到这些话,后背直冒冷汗,手发抖地摸摸自己的脑袋。
周西河咽着口水,飞快地看了眼摔死的蛇,这丫头时隔四年还是这么猛!
小学上课就半天,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一点,吉雅赛音掐着时间,提前给林可叮泡好麦乳精,等她回来好喝。
“额木格,不好啦!”小乖宝没等回来,听到阿尔斯郎急冲冲在包外喊她,吉雅赛音以为是林可叮发生了意外,吓得心跳停了半拍。
踉踉跄跄迎出去,雪已经停了,包前的积雪被太阳光一照,像一面白汪汪的反光镜,吉雅赛音有轻微的雪盲症,因为担心小孙女,忘了用马蹄袖罩住眼睛,刺得眼泪流下来。
“怎么了?小乖宝出什么事儿?”吉雅赛音抓住阿尔斯郎。
“不是小叮当,是格日乐。”阿尔斯郎补上一句。
吉雅赛音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没好气地拍阿尔斯郎一下,“说话说一半,你要吓死额木格啊。”
阿尔斯郎笑嘻嘻地道歉。
“好了,一路跑回来,累着了吧?快进包喝碗热奶茶。”吉雅赛音不着不急。
“不是,额木格,您就不担格日乐吗?”阿尔斯郎边问边跟着进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