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霍然颤颤巍巍地拿起铅笔,想往记仇本上再添上个十笔八笔的。
可他翻出床底的记仇本,却摸到被好好包上了壳的本子。
不由得更加生气。
这肯定是嫂嫂的阴谋,让他不好意思再往记仇本上写东西!
小霍然把本子推回床底,带着哭腔对小霍棉说:“棉棉,我不会再原谅他们了。”
小霍棉纠结地扣手手:“你要永远不理大哥和嫂纸了吗。”
“不理了!”小霍然吸溜着鼻涕,义愤填膺,“我、我以后……”
他想说“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们两个了”,可是狠话只打了个头,小霍然心里就没来由一阵难过。
小霍然不尴不尬地卡壳了半天,房门及时被人敲响。
他松了口气,恶狠狠地对着门口喊:“你走吧!我是不会开门的!”
话音刚落,那敲门声果真没再响起。
小霍然在棉被上趴了一会儿,又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口的动静。对方似乎只是装腔作势地敲了两下门,被拒绝之后就没打算进来,非常之不走心!
在小霍然差点儿自己把自己气成个河豚的时候,门外的人终于说话了。
是嫂嫂。
嫂嫂说:“然然和棉棉真的不想让我进来吗?”
她又说:“夜里降温,房间外面好冷呀。”
小霍棉不想让嫂嫂受冻,还挂着泪包包的小脸露出纠结的表情;小霍然看似没动,实际上已经高高竖起了耳朵。
楚安站在门外,在炎热的夏季里,十分不走心地发出“斯哈斯哈”声。
“哎呀,今晚怎么这么冷!你们不开门也没事,大不了嫂嫂就是多吹会儿风,多伤会儿心……”
话音未落,“咔哒”一声,上锁的房门被打开了。
两张哭到泪眼朦胧的小脸出现在门口。
霍然狠狠抹了把眼泪,气鼓鼓地说:“找我们什么事?”
语气还挺凶。
楚安面带笑容,手却痒痒,想要揍小孩了。
可霍泽野那家伙已经先扮了红脸,她就只能充当白脸的角色。
“知道大哥为什么罚你们面壁思过吗?”楚安径自进屋,坐到小霍棉的儿童床上。
霍然愤愤不平:“因为大哥很忙,我们耽误他时间了。”
楚安没急着反驳他,而是说:“我承认,你大哥的处理方式确实简单粗暴了点。”训小孩和训练战士到底不一样,不能拿部队中的处理方式单线条对待孩子。
小霍然见她没一味向着大哥说话,捏紧的小拳头稍稍松开。
楚安语调一转:“不过,他罚你们面壁思过,是气你们瞒着大人独自进山。山里头有多危险呀?迷路、野生动物攻击、还可能摔伤。”
“他平时都不跟我们说话,才不会在乎我们迷路摔伤呢!”小霍然说。
小霍棉没有跟着接话,但漆黑的眼眸告诉楚安,她也是这么想的。
看来问题的症结出在这里。
霍泽野平时没有与弟弟妹妹进行积极有效的沟通,再加上以往原身从中作梗,对两个崽崽离间挑拨,让兄弟兄妹渐行渐远。
还好现在还来得及。
楚安严肃地问:“你说他不在乎你们,那爸爸妈妈离世的时候,是谁一直在照顾你们长大?谁给你们洗澡、谁帮你们搓鼻涕,谁一勺一勺喂你们吃饭?”
两个崽崽都没了声音。
楚安说:“棉棉那会儿年纪还小没有印象,然然你来回答我。”
霍然闷闷地盯着自己衣服上的扣子:“是大哥。”
楚安翻检原身的记忆,说道:“去年你们得了流行感冒,互相传染,也是大哥半夜不睡觉,爬起来带你们去找医生,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你们一整夜。现在你们告诉我说,大哥不在乎你们?”
生病时被烧到模糊的记忆被翻了出来,霍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张了张嘴:“我……”
“他要是不在乎你们,就不会每次任务回家,都给你们带各种东西了。”楚安把细节一点点掰碎,给两个崽崽讲,“这家伙就是脸上表情冷,心里可疼着你们呢。你们刚才那些话,还有排斥的态度,会让你大哥伤心死的。”
小霍然开始后悔了。
他不该跟大哥说讨厌他的。
小霍然其实很崇拜自己的大哥,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大哥那样的男子汉。
他说了气话,大哥真的会伤心吗?
小霍然和小霍棉都哭了,这回是懊悔的眼泪。
放荡不羁的小崽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他们伤害了除去父母之外最疼爱他们的人。
看两个小孩哭得伤心,楚安轮流替他们擦掉眼泪,柔声说:“没关系,霍泽野不会真跟你们置气的。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呢?”
错的不是毫无分辨能力的小孩,是无数个或带恶意、或开玩笑跟小孩说“你大哥大嫂不要你们了”“你们是小拖油瓶”的大人。
是长久以来的引导,造就了心里的隔阂。
尽管楚安跟他们强调了很多遍他们是家里的一份子、不是小拖油瓶,但沉疴难愈,心中的刺也需要一点点拔除。
终于,在监护人替他们拨开迷瘴的时候,两个孩子也终于摇摇晃晃地被牵引着走向了正途。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霍然趴在楚安怀里,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小霍棉也被搂进臂弯,像只猫儿一样抽抽噎噎。
“去跟大哥道个歉,然后再好好说说,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进山。”楚安心软地说。
两个崽崽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好!”
楚安一手抱着小霍棉,一手牵着小霍然,打开门,外间的光线被高大的身躯挡了一半。
男人半靠在门框上,嘴里叼了根烟却没点燃,也不知在屋外听了多久。
见到大哥,小霍然又想起了自己冲动之下的气话。
他把手背在身后,肿着核桃眼儿,磕磕巴巴地喊:“大哥……”
“嗯?”语气平和,听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板直,但小霍然却第一次察觉到了潜藏在内的耐心温柔。
他眼眶一红,又想掉泪:“我今天跟你说的话很过分,我不讨厌大哥的。”
小霍棉鼓足勇气,直接采取了行动——她朝大哥伸出了胳膊,那是个要抱的姿势。
霍泽野软了眉眼,从楚安怀里接过小霍棉,又略一矮身,竟然直接把小霍然也抱起来。
骤然的失重感让霍然轻轻“啊”了一声,紧紧抱住大哥的脖子。
小霍棉“咯咯咯”地笑起来,软乎乎地说:“我知道大哥养家,大哥累,棉棉喜欢大哥,也喜欢嫂纸,还喜欢哥哥。”
小霍然别别扭扭地说:“我也是。”
霍泽野第一次从弟弟妹妹嘴里听见“喜欢”二字,手一颤,差点儿没抱稳两个孩子。
见他像个闷葫芦似的久不开口,楚安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霍泽野顿了顿,才说:“你们……也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当然,这个“家人”里究竟有没有包括楚安,谁也不清楚。
楚安完全不在意,她的视线已经放在了霍泽野带回的饭菜上。
食堂今天又新添了菜式,肥而不腻、色泽红亮的五花肉满满当当地被盛放在饭盒当中,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
楚安分了筷子,一家人坐在桌前把带回来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香喷喷的五花肉下肚,崽崽们苍白的小脸顿时红润了许多。
饭后霍泽野去洗碗,楚安对崽崽们正色道:“吃饱了?现在能告诉我和你们大哥,为什么要撒谎进山吗?”
小霍然和小霍棉对视一眼:“想买东西。”
“买什么?”楚安问。
霍然在兜里掏了掏,把一块成色光润的手表放到桌上,老老实实地说:“买表。”
楚安蹙眉打量着桌上的金属物件,这是一块机械表,已经调准了时间,指针在清晰的刻度上缓缓运行着,拱形的表盘里还有“上海SHANGHAI”字样。表带虽然比起寻常款式要显得稍细一些,但对于两个幼崽的手腕来说,还是有点大了。
手表在当前是时兴的紧俏商品,更何况还是上海牌的,价格肯定便宜不到哪里去。两个崽崽的手腕戴不上这块表,也没有看时间的需求,买这块表干什么呢?
楚安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猜测:“你们买手表……是准备送给我吗?”
两个崽崽同时点头,他们的眼睛还有些肿,小脸蛋儿却红了。
那一瞬间,楚安的情绪有些复杂难言。
好像有什么满满当当的情感通过这块机械表传来,直击入楚安这来自异世的灵魂,把她三魂七魄都牢牢定住。
她前世孑然一身,浑浑噩噩地活着,穿书后本想随遇而安,却有两个傻孩子笨拙地生拉硬拽,让漂泊的魂魄有了点温暖的实感。
楚安摩挲着那块机械表,冰冷的金属逐渐沾染上她的体温,光滑又温润。
小霍棉见她久久不语,忐忑地问道:“嫂纸不喜欢?”
“喜欢。”楚安重重地说着,似觉不够,又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
她把手表戴在手腕上,笑眯眯地展示给小孩看:“怎么样?”
小霍然和小霍棉用力点头。
楚安没问买手表花了多少钱,不用想也知道,一块上海牌的手表便宜不到哪里去。
她只是摸了摸两个崽崽的头,教育道:“虽然你们给我买手表,我很开心。可是一码归一码,嫂嫂不希望看见你们为了筹钱,跑到山里去冒险。要是出了什么事,嫂嫂会很难过很难过……”
她做出了伤心抹眼泪的动作。
小霍然和小霍棉都不想让嫂嫂难过,赶紧保证:
“我们不乱跑,我们以后会跟大哥和嫂嫂诚实交代去哪里的!”
“嗯!没有大人陪同,我们不独自去海边和山里!”
楚安愿意相信两个崽崽的保证:“好,咱家崽崽最乖了,肯定说得出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