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我也认为这是个极大的纰漏,只是不知道为何!不搞绝对不合理的,不搞就没法禁止族群通婚,族群通婚不禁,代内建州这个民族就会在通婚中被完全消灭,就像是如今我们的建州人群一样,已经完全和汉人没什么区别了。但既然搞了,怎么故事里是一点不提?以青为正面视角的不提也罢了,那些反青复敏类的作品,好像也没有提到如何利用这点……】
【楼下,你看了什么反青复敏类的仙画,推荐几部呗?我们最近要加班录表,特枯燥。我可以在喝水小憩的时候看。】
这样的对话,往下拉几乎没有尽头,再看文档自身的命名,【10月第3周】,也就是说,这么多聊天记录,都是这一周才过完的五天内聊出来的。叶瑶期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些操作员,直挺脊背,严肃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的画面,难以想象他们一边忙碌工作,一边原来还在这文档中,完全匿名地打字聊天!甚至还有在休息时偷看仙画、小说,彼此还互相推荐,讨论感想!
这……这是不是最高级的笔谈啊?就好像是私开了一个报纸留言栏,任何人都可以发表言论,大家只知道是仙库内做事的人,却不会知道是谁……
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妙,就像是仙器所带来的每一个震撼一样,又是非常的不可思议,又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仅仅是旁观文档,她都心跳得厉害,连吞了几下口水,声音还是发哑,“可……可,这会不会是违规的啊?”
“估摸着,上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宗子很显然也思量过这个问题,并且有了自己的解释,“你看,这些操作员,平时的工作封闭、枯燥,时间还长,就算是休息的时候,也是军事化管理——他们和外头的军士有不同,军士的前程是有发展的,职务是有变化的。他们却不同,升能升去哪里?难道就一辈子这么着,一天枯坐九小时、十小时,一刻也不能休息,就这样一直干到死?”
“没个盼头在,还如此枯燥,就算是钱给的再多,吃用得再好,日子也过不下去。眼看着这么个宝山就在库里,却因为纪律约束一点不能碰,对他们也未免太苛刻。索性就有个娱乐库,让他们能有些东西谈论,也是好的。
至于为何不悬为定例,估计也是怕一旦放开了,大家用得更狠,熬坏了眼睛不说,还把仙脑搞坏了不好修,索性就暂且搁置在这里,不管也不问,若是有不好的势头,便敲打收紧一下,这样,大家也不敢过分了,反而因为是偷偷看的,表面工作更要做好,免得被揪出错处,一扯一大片,反而提高了工作的效率呢。”
这话倒也有理,叶瑶期想道,“也有可能是一开始人员还少的时候,六姐就有所察觉,但认为无伤大雅,便没有深管,这定例打在这里,后来仙库如何扩大,这孔隙也就还留了下来,也就是后人缝缝补补,比如说,把后世题材的仙画,都列了密级,看他们这里讨论的,仙画题材只到青为止,在后头的题材,也看不着了。”
任何事情,凡有定例,一律因循守旧,是敏朝官场为人诟病的顽疾之一,若是这样的风气也带到仙库里来,那就大为出乎叶瑶期的意料了。不过,就算是张宗子的推测,似乎也显示出了这看着规矩森严至极的仙库中,私底下充满了人性瑕疵的另一面:贪玩、偷懒,这都不算是大毛病,人人也都不可免,便是在这时代最幸运的一批人中,也难以免俗那。
虽然私下偷看仙画,不算什么大事,但以小见大,可以想见,如今买活军大大小小的衙门,上上下下的吏目,私底下,又有多少无伤大雅的小瑕疵,而所有那些政策往下布置执行之中,在这样情有可原的小瑕疵中,又会有多少重的轻微扭曲变形,乃至于到最后,竟呈现出一种全非的面目来。
叶瑶期也是人,一样有人性的弱点,这会儿她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的她,理性地站在了相当的高度,衡量、感慨着社会上难以避免的现象与规律,而另一面的她,同时也受到了强烈的诱惑,不可避免地骚动了起来:连那些录入员都在休息时间偷看仙画,这可是和他们的工作职责完全无关的事情,她们小组……看看仙画又怎么了?真要说起来,《红楼梦》仙画里必然也有音乐,他们这完全可以说是在品鉴仙画的配乐啊!
一旦知道有人连门都打破了,自己破个窗,似乎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事了!叶瑶期一下就理直气壮起来,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打开仙画观览,更是还有强烈的冲动,想要在文档中也留个言,哪怕别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的,但仿佛只是在那文档中输入几个字,对她本人也有重要的意义,是一种值得铭记一生的大事!
“世叔。”不知不觉,她换了对长辈的称呼,“要不,这会儿也是我们的休息时间,要不,也别等定都大典什么的,择日不如撞日……”
从张世叔的反应来看,叶瑶期疑心他其实就等着自己这一句话呢——他早就动心想看了,但又怕叶瑶期反对他,甚至是因为他触犯了规矩,往上告状去,故而处心积虑地把她给拉下水,这样就多了个同伙。甚而,没准张宗子早看过几集了,拉她来,不过是看完之后,想要找人来讨论罢了。
“——若说别的,我都认,你要说是我拉你下水,其实我早已看过,我可就不认了!你这完全是在推诿责任!”
她的怀疑,引起张宗子极大的反弹,两人拉扯了一番,最后谁也没把‘首恶’的责任甩给对方,只好达成协议,结成了互保同盟,若被抓住了,谁也不出卖对方,如此,这才一人戴了一边的耳机,乘着其余组员去吃饭,操作间内没有他人时,点开了第一集 ,鬼鬼祟祟地看了起来。
叶瑶期心跳得厉害极了——其实,他们就算被抓了,也没有什么,说真的,这仙画的配乐,深得华夏神韵,其旋律是很可借鉴的,他们也算是在做工作必要的学习,大有可辩解的地方,只是心中认定了是在违规,便自己心虚起来,看着那朴素的画面,都觉得心跳得厉害,好像是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呢。
就这样,冒了绝大的风险,满怀期待地看着屏幕,屏着呼吸,耐着性子,看了大半集的功夫,直看到英莲被拐,黛玉抛父进京时,叶瑶期再难忍耐下去了,她满怀失望地大叫了起来。
“哎呀!真是暴殄天物了!白费了我们一番决心——这样好的书,怎么拍得这样的差呢!”
第1020章 不要给古人拍他们自己的事
“也未必就如此差了吧?瞧着还是不错的, 虽说服饰、礼仪,都和我们不同,但这本也不是写的本朝故事, 穿着戏服, 也还算是有些道理——”
“话虽如此, 可那黛玉, 从选角开始,便是不谐,我且也不去讲究她的长相了,便从年纪来说,都是对不上的,刚刚那英莲才多大, 四五岁的小孩儿, 这方才是正理,怎么镜头一转,黛玉便成了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这般年岁, 如何与宝玉两小无猜?在那碧纱橱里外长大?如此来说, 贾府倒成了天下第一等无礼的人家!哪有让这等成年男女共居一室的道理!”
叶瑶期平日里看仙画的机会,肯定没有张宗子多,但她不会因此便妥协于张宗子的喜好, 依旧指出这仙画让她难以容忍之处,“再有, 便是她那做派了,公侯府上的小姐,纵然身子不好,病骨支离,行动自然也有一股气度, 处处都要合乎礼仪,我看她脸颊丰满,哪里像个清秀的病人?行动见人,并非羞怯,而是扭捏,一股子婢学夫人的味儿!”
她在原著之中,最喜欢黛玉,对扮演黛玉的伶人,自然也是挑剔,至于宝玉,也无法让她满意,不屑道,“这人的长相,怎么就色若春晓之花了?瞧他的眼皮就怪得很,哪有那样宽宽的双眼皮,感觉和用刀割了两道一样!”
由于年龄缘故,三春也是无法让人满意的,就所见的来说,只有凤姐,自扮相到气派,能让叶瑶期略微认可,但她心中,这凤姐又太好看了一点,少了几分粗野和刻薄。总的来讲,所有伶人似乎都少了一股至关重要的气质,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气质,只是觉得和心目中的想象,丝毫也不能吻合,至于说环境中的瑕疵,那倒还在其次了。
“还有那画面,也是处处都昏暗得紧,瞧着丝毫都不光亮精美,要说是为了追求还原,只用烛光,却也不像,夜里开餐的画面,光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既没有红烛高照,内外通明,也不是和屋里见到的那些蜡烛,应有的效果一般,屋内没有光影,瞧着和假的一样!”
张宗子听她这样滔滔不绝地挑剔完了,也是无可奈何,因笑道,“了不得,你还是在买地长大的,看着还有这么多的不像,若是换了那些敏朝大户人家来看,岂不是更要大失所望了?”
要说起来,他是真吃过见过的,自家的豪富且不说了,曾经前去探亲时,还亲自见证了王府办典礼的动静。但张宗子反而对这些并不挑剔,认为《红楼梦》算是改得很出色了,因道,“你还是仙画看得少了,有些东西,书里一时写着高兴,要改成戏剧,不知道有多难。你家也经营戏社,当想过改编《红楼梦》吧?除了做折子戏以外,全本的没有想改,又是为什么呢?无非就是因为那年幼而绝色,偏还要有病骨的小演员,压根无法找去么。”
在叶瑶期心里,天界百姓,简直就是无所不能,心想事成,再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说要把什么故事拍成仙画,就必定是万物悉备,所差的只有经办者的能力和品味而已,被张宗子这么一句说破了,才意识到,自己多少也是有些想当然了——只要把戏社的局促,往仙画摄制者身上一套,一切瑕疵便都有了解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有些不能,是因为没有钱,有些不能,却是因为世上的确无人可以办到,没有就是没有,想不出一点办法来。
“别说他们了,便是如今现在,叫你排一出圆、松的戏剧,恐怕在服饰、礼仪上,也无法考据到位,甚而再过上十几年,我们来排敏地数十年前的剧目,我告诉你,穿帮的也不在少数哩。现在叫你把一间屋子里的买物排除出去,你都不免有所缺漏,更何况是天界的仙画,是在数百年后,遥想数百年前的事情了。你瞧着这些伶人,面上少掉而又说不出来的,不就是敏地百姓特有的一种温顺的表情么?”
张宗子叹道,“买地这里,讲究平等,他们是这样的日子下滋养出来的百姓,你瞧着那门子游说贾雨村的那幕戏,就觉得不对,因为他们实在就演不出那种刁吏在官面前,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打从心底的献媚、敬畏,以及那副丑态之下暗藏的心机算计——他们演的是上下级吏目之间的关系,却没有主奴官民之分了!”
这一语,算是把叶瑶期心中那难以言喻的不对劲给道破了,她不由得击节道,“组长说得对!差就是差在了这里!画虎画皮难画骨,骨子的不同,是怎么也演不出来的。”
张宗子看过的仙画,那比叶瑶期要多太多了,虽然都是七零八落,但凑着也把所谓《四大名著》的仙画看了几集,据他点评,《西游记》是相对最像的,大概是因为故事比较不切实际的关系,但是其中的神通,有些简陋,不像是歌舞片那般美轮美奂。而《三国》、《水浒》,拍得都不算惊艳,没有搔到痒处,怪异的地方太多。
《三国》比《红楼》还要不切实际,没有拍出当时‘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烈,也没有体现出当时的坞堡军事,以及门阀政治,汉味极淡,反而像是如今的敏朝军士内斗——这都没法往前推,必须是如今,因为敏朝的军士饮食吃得好,开始比较高壮那也是近年来的事情,在此之前,辅兵身材瘦小、满脸菜色,被鞭打着干活,这才是众人认知中的事实。故而在张宗子看来,那股子‘富人装穷’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使得整部片子,在氛围上相当的幼稚,毫无挣扎求存的惨烈,恩怨情仇、大战兴亡半点不能牵动人心。
《水浒》就更不必说了,张宗子对其大加批判,光是他看过的一两集中,那片头曲所谓《好汉歌》,就让张宗子愤怒不已,认为仙画摄制组心怀叵测,颠倒黑白,歌颂末世魔星,不知道是何居心!
他是最憎恶宋江的,却偏偏《水浒》仙画里,把梁山贼子全当成好汉歌颂,又为他们隐去了阖书中无法解释的恶行,还把宋江当正面人物塑造,张宗子一说起来就大骂道,“真是恶心至极!颠倒黑白!为恶人粉饰!不知道是什么道理!施耐庵写这本书,哪里是为了歌颂!他是为了要写圆末敏初,世道至暗,为了求存而把人逼成恶鬼,又唯有恶鬼才能把持权柄,靠着嚼吃血肉而活!”
“他不臧否诸魔星,只是直笔而写,却偏偏就是如此,比直接骂了还要更为冷峻!更现出当时世道是非黑白之混沌!难道还真要他大骂特骂那李逵吃人,吴用阴险狭隘,宋江恶毒,那摄制组才能看得出来吗!真是蠢材!蠢材!”
叶瑶期对《水浒》的观感,与张宗子不谋而合,实际上他们的观点也并非少数,这和《金萍梅词话》,其实是一个道理,如今颇有一些话本,效仿这种不动声色,甚至反而故意写出书中人羡慕口吻,白描恶行的手法,来描绘不平之事,凸现其中的荒谬。
这样的手法,形成一个流派叫做‘水浒流’,也有叫‘讽喻流’的,因为其鼻祖就是施耐庵直书的《水浒传》,不过,这种话本对于读者的素质有一定要求,而且和当今买地的氛围不合,所以作品不多,颇为小众,但在文人学者之中,认知度很广,有不少人发表文章,认为《金萍梅词话》,之所以选择潘金莲、西门庆作为切入人物,实则就是为了暗示读者,本文与《水浒传》的背景一样,都是借白描而讽喻某个暗无天日的特定年代——水浒说的是圆末敏初地狱一般的大战光景,这是众所周知的,而金萍梅的流行年代,正是道君皇帝当政,权臣颠倒黑白之时,这骂的是什么,也就不问可知了。
“没想到,仙画竟也有不能尽善尽美的时候!”
听着张宗子说起之后,叶瑶期犹然不信,然而她自己假借公务之便,零星偷看了几集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张叔叔所言不假,居然四大名著的仙画,没有一本让她眼前一亮,以为拍摄得极好的,甚至还不如她偶尔偷看的《新白娘子传奇》,更让她看得津津有味。
究其原因,只能说是越贴近生活,越耐人琢磨,似乎就越难改编得让大家满意,反而是神仙故事,原本剧情简单的,更能接受剧情上的改变,脚踩西瓜皮,看到哪里算哪里,看的法术、神通什么的,本来就是现实生活中没有的东西,也就不会去考究了,甚至连服饰上明显的胡来,也都能跟着宽宥,不去挑剔。
“难怪六姐很少对外放映故事类的仙画了,真是奇哉怪也,那纪录片,简直是玄奇幽景,令人目不暇接,仙音妙舞更是美轮美奂,有一出新舞放映,立刻就在民间引起流行,就是这故事类的仙画,完全和这两样没得比!就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道理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些故事,离我们太近,离天界拍仙画的那些人又太远的缘故,若是再过五十年内,我们自己能拍仙画了,那些人来拍买地崛起初期的故事,想来到时候已经垂垂老矣的我等,看了不对味的感觉也就更深了。”
张宗子对这个现象,显然是已经深思熟虑过的,已有了自己的说法,“也是六姐未曾放出青后题材的仙画,试想,若我等瞧见那岛船乱开,飞车横行的年代,对于其中的故事又怎会挑剔什么呢?完全没有丝毫的了解,自然是怎么放就怎么看了。”
这个说法,也有道理,叶瑶期一听,立刻就对青后题材的仙画,充满了向往,只可惜仙库之中,并没有仙画线索流露,只能从音乐里倒推了。同时,从本职工作来讲,看青前的仙画,还是有帮助的,其中不少仙画的配乐,倒是相当动听。
《红楼梦》的配乐套曲,《三国演义》的《浪淘沙》,《西游》的《敢问路在何方》,都令人眼前一亮,觉得比仙画本身,要令人喜爱太多了。便是《好汉歌》,抛开故事不说,只说旋律唱腔,也是精品,只是叶瑶期和张宗子基于个人好恶,强烈反对传开此曲,估计还要等第二轮的专家意见了。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这首《枉凝眉》,便是叶瑶期未曾精于音律,也觉得极为动听,而且,她认为这样的音乐,取戏曲之长而无戏曲之短,拿昆曲比较,一样是有些捏着嗓子,调子婉转,但速度要更快一些,而且,字和字之间,拉长腔、一字三叹的回环调,已经没有了,总体的节奏,快慢得当,比昆曲快,又比一些后世的音乐要慢,是一种很舒服的速度和板子,听了令人心旷神怡。
更好之处,是它的伴奏,配器可以非常简单,也不会损失魅力——就只用二胡配器,唱着也能好听,叶瑶期认为,这就很适合灌注留声机‘唱片’,在本时代流行开来,也减少了买地发明留声机,却一味播放西洋乐曲的尴尬。
“好哇,第二批专家还没开始评审,咱们的工作就有一点小结果了!”
张宗子并非嫉贤妒能之辈,也不怕叶瑶期抢了他的风头,反而因为在仙库时间久了,定都大典在即,又知道外面必然有许多热闹,很想外出溜达,巴不得叶瑶期表现优异,能取代他做总组长,他当个顾问,能够两边乱窜——虽然这念头难以成真,但不妨碍他把叶瑶期往上拱,对叶瑶期的这个提议,他兴致勃勃,非常支持,当即往上呈报,又很快得到批复:准挑选《枉凝眉》类乐曲,重新配器演唱,灌注一张《名著金曲》的唱片,分发往各留声机买家处,作为华夏金曲,第一批免费赠送。
看来,六姐也不喜欢西洋乐器占据华夏留声机!他们也算是把到了六姐的脉搏,迎合了上意!
罔顾事实,一味媚上,这自然是不可取的,但大家志同而道合的时候,能揣摩到上峰心中最要紧的关键,这无异于是对自己能力的认可,张宗子还好,他不是第一次在工作上得到嘉许了,对叶瑶期来说,却是初试啼声,一时间欢喜无尽,心中满是干劲,对于定都大典是否能够参与,都不计较了,满心里只有自己眼下的工作。
既然知道六姐之意,是要让本土的文化,占据主流,因为音乐上相对是最弱项,故而派他们查缺补漏,因此绞尽脑汁,日夜都在这事上用心,这一日又生一计,吃饭时,忙寻张宗子道,“老张,我这里有个想法——既然对于这些名著改编的仙画,我们都不满意,那么,我们设法拍自行筹措,改编一出自己的仙画,把其中种种不合理的地方纠正,你认为如何?”
张宗子已经用过饭了,这会儿正吃冰镇的糖水黄桃罐头,这也是仙库的福利了,这里因为开了空调,常年都是供电的,还有一种叫冰箱的仙器,可以冷藏食物,因而不论冬夏,都有冰品可吃。除了管理非常严格,出入不便之外,这里当真是许多人梦想中的乐土。别看大家也想出去看定都大典,在这里住久了,实在也习惯了这样的好日子,想来离开仙库之后,对外界的生活,恐怕要挑剔起来,难以满足了。
听叶瑶期这么一问,他一边叉了一块黄桃,送入口中,一边也是叹道,“哪有这么简单!虽说那些仙画,拍得的确不尽如人意,但只要你看过买地自产的仙画,便可知道,便是你不喜欢的《红楼梦》,也绝非如今的我们能拍出来的呢!”
“信王已算是用手机拍摄的大行家了,但他拍的纪录片里,你能找出一个美人来不成?我告诉你,别看你挑剔黛玉长相,真个你心中的美人,上了镜头恐怕还不如她!人上镜头会变得丑怪肥胖不堪,这几乎已经是定理了,这还是灯光打得好,没有影子的。不知道仙画是如何找的光,反正呀,我们这里拍的纪录片,都有不少人,半张脸在灯光下,越发丑怪不堪了。这连光都打不好,更遑论旁的了!”
叶瑶期也知道,改编名著的念头,绝不会等到她来灵光一闪,自从有了自产纪录片,很自然,就会有人想把本代的音像记录下来。屈指算来,仙画深入人心,已经有十几年了,本朝始终没有自产故事类的仙画,定然是有原因的。她不但没有反驳张宗子,反而还帮着说道,“就算是拍摄下来,其实也没什么用处,毕竟,一年中面对大众,放映仙画的机会本就很少,就有,肯定也是放歌舞类和风光类的,最能雅俗共赏,天界的仙画且还放不过来呢,如何能轮得到我们自制的,可是这个道理?”
这也是事实,比起自制仙画,还不如多排几出戏剧,卖给戏班子,让他们到处去演出,如此还能把自己的作品散播得更广一些,这也是各地戏社方兴未艾的主要原因,比起仙画,戏剧仍然是如今最主要的故事娱乐载体,同时,这种载体又限制了一些较精美的艺术作品的扩散——现在白话剧是最主要的戏种,也只有简单的配乐,就是因为配乐和唱腔一样,都需要长期的培训,现在人才奇缺,大家只能以配乐简单、无配乐的白话剧为主,才能凑够足够的伶人,在城乡间巡回演出。
在此事上,两人的见解并无二致,叶瑶期其实是另有主张,因道,“然则,这也是在留声机发明、幻灯片机器普遍扩散之前了,老张,我的想法是,任何东西,只要我们买地能够自产,那么扩散的速度就相当的快,你瞧,现如今在一些繁华州县里,看幻灯片,已经成为了很日常的消闲娱乐了,只要有一台发电机,一台幻灯片机器,再买回灯片来,便是财源滚滚——你看,我们能不能申请制作一套真人的照片刻成的灯片,再配上对白、音乐灌注的唱片,如此制作出一回‘配音幻灯片’,是不是更加的新鲜生动?更能让观众身临其境,投入其中?”
见张宗子的神色,又疑惑而变得恍然大悟,更是刹那间激动不已,她也不由得抿嘴一笑,“以这样的办法,来对一些名著进行重现,这也算是我们买地土产的一种变通的仙画了?”
第1021章 真人灯片
用留声机来给幻灯片配音?
不得不说, 虽然叶瑶期的主意,说穿了也就是戳破一层窗户纸的事儿,但现如今却正是个拍脑袋能赚大钱的年代。有多少工匠, 在买地推行新机器的时候, 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认为这改动是如此的简单, 效果却又好的出人意表——不说机器,哪怕是农具上的一点改易,分明就是由直变弯曲, 或者是多加一个小把手,都能极大地节省人力,再回头来看, 又不免感慨,如此简单的改动,之前怎么就没人能想到呢?
叶瑶期的主意,也是如此,一旦被启发了,便会发现这种做法, 的确是在如今土产的娱乐方式中,又一个极大的进步了,而且, 在民间也不是没有前例——就现如今那版画幻灯片,已经相当流行了,而且机器、灯片都能土产,很多茶馆到了夜里,就开了夜茶座,就是在一个相对幽暗, 没有电灯光照打扰的庭院里,找一面白墙放幻灯片,同时让茶博士,或者是特聘的说书先生,为幻灯片配上道白。也有一些大手笔的茶馆,会请来乐师、伶人,为幻灯片配乐配唱词的。
这样的娱乐形式,在大城市比较为多,因为茶位费是相当贵的,小州县负担不起,也没有这个人力,一般有能力配唱的乐师伶人,宁可去正经戏班子走街串巷,收入还多。只有一些年老了,或是有家庭牵绊,脱不开身的伶人,会常接这个活儿,其中以姑苏弹词伶人最多,一个往往是徐娘半老的女乐,一把琵琶、月琴,边弹边说,虽然调子只有一个,但新编了官话的词儿,流水回环娓娓道来,要比自己看文更多了一分身临其境的感受。
这个目前还比较小众的行当,给不少年老体衰,不能跟戏班子下乡奔走,又没有为戏班伴奏的女乐,提供了很体面的收入,又有不少从前说书的男女先儿——这种先儿,往往是盲人为多,买地衙门把这些先儿集中起来,教他们说买地这里的新书,这样,他们也不必因为老故事不受众人喜爱,而丢失了营生的门道。有时候还把孤儿院里的幼童,介绍给他们学艺,这样他们出入茶馆等地,也有人搀扶着引路,就多了自己单干的可能,不必被绑缚在某个特定的杂班里了。
张宗子就曾听过这样的说书先生演说《蜀山剑侠传》,配合上幻灯片里的惟妙惟肖的版画绣像,在朦胧月色之下,细品着芬芳的薄荷里木饮子,丝丝凉风吹来,时不时可见伙计们黝黑的身影在茶座间传说,那说书先生珠圆玉润的嗓音,合着《蜀山剑侠传》仙气飘飘的词本,以及那绣像中清丽的人物山水。这和看话本,或者是看仙画,都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当然,仙画肯定更加直接,而文字的想象会更大更瑰丽,但有些台词,被先生说来,又远胜于一等质量有瑕的仙画,那种言语之间的幽幽深情,令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被叶瑶期这么一说,他立刻联想到了那一次晚茶,因兴奋道,“不说真人照片刻灯片了,这个便且先不说,我之后和你解释,就是找说书先生来灌注唱片,这样的‘书片’,单放也必然是极有市场!不说别的,若是在那贵宾浴室的休息厅里,偶然放几部书,洗浴出来过后,闭目闲听,岂非是更上一等的享受了?”
人的雅兴,便是如此,固然,留声机就算只能放点西洋雅乐,大家也会想方设法地买来拥有,只是因为它是一种最新奇的东西。但要说派用场的话,毫无疑问,羊城港内,艺术素养到了三不五时,就可以闭目虔诚欣赏雅乐——不论是华夏、西洋——的人群,必然相当的少。
说书、弹词,这些和音乐并不完全相关的唱片,反而能让留声机的用处更多,不说别的,就家中的老人,眼神不太好使,出门也不便的,若能有个留声机孝敬,坐在家中也可听点说书、评话,甚至是,如他们刚才设想的,单乐器二胡伴奏的《枉凝眉》这样的新歌,那岂不是也能让老人的日子好过些了?心情一愉悦,多颐养几年都是不好说的!
“真人彩照做彩刻灯片,这要六姐批示的,但就现有的绣像灯片来灌唱片伴奏,这个我知道,只需要和作坊联系就行了。这事儿你我两个戏社都能办得,无非是出个二胡乐师,又出个说书先儿罢了。”
张宗子说到这里,立刻筹划起来,“要说现有的灯片《红楼梦》,我知道的也有两个绣像版本,一个是官营的,一个是私人的书坊出的绣像,灯片厂认为比官营还要精美,便买了版权来做灯片。我们大可以第二个版本作为参照,寻人录制唱片,就署两家戏社之名,如何?现在唱片坊没东西录,平时都是空关着的,录制应当不慢,最多一个来月。”
“若是真人照片做的灯片,六姐那边批复许可了,这是要算在我们整个办公室上,即便再以我们私人的关系来请乐师,也无法署戏社之名了。算下来,真人灯片的拍摄也要时间,以八十回,一回三张幻灯片来说的话,这就是二百多个场景,如果摄制组人数不多,一年多的制作时间那是要的!”
叶瑶期出主意,找人录音这些事情,由张宗子来做,联合署名,两家戏社一起出风头,这个提议算是公平,但叶瑶期却摇头道,“署枫社或者办公室之名便可,这唱片本来灌注数量就不会太多的,毕竟如今留声机产量也是有限,最多一次数千张的唱片,没有必要灌注两次。我就是说句话而已,不必居功——再说,我本没在南社供职,这还是要算清楚些的。”
张宗子还当她是谦逊,如何肯答应,忙道,“这传扬出去的话,我还有什么名声,难道我竟成了贪图首功虚名,夺下属之美的人了?这样说,我不敢署枫社的名了!”
他的顾虑也有道理,叶瑶期也想到这点,其实也是在等张宗子这话,“那就都署办公室的名字好了,这样还能从经费中出钱,要知道,灌注唱片也要成本,以如今的销量来说,却未必能回本的。由公家出钱,比戏社平白押一笔钱在那里,等着留声机往外卖要划算吧。”
的确,如今留声机存世的,大概不过是数百台而已,当然,新的机器还在不断制造,也不愁销路,就算不做任何研究,随随便便拍拍脑袋,想来几万台是好卖的。而留声机和唱片,这是配套的买卖,买了留声机不可能没有唱片卖,所以,每灌注一张唱片,肯定要一次性多刻印一些出来,否则,客人买了留声机,买不到配套的唱片,岂不是成了笑话?
考虑到这唱片本身的橡胶,如今就是昂贵之物,还有录音机器的天价成本,以及演奏人员的工钱,每张唱片都是成本不菲,但售价却并不昂贵,和成本比起来,利润简直就是微乎其微了。
如此定价,主要是为了推广留声机,让其更加靠近民生,让买得起留声机的人,不会对唱片的售价感到负担。但无形间,其实也把非衙门的灌注念头给打消在无形之间了,饶是张宗子身家豪富,光靠一个郝嬢嬢辣椒酱,自己的私房钱就多得花不完了,常年到处捐款,但计算了一下灌唱片的成本,以及那漫长的回本周期和微薄的利润,仍是不由得一伸舌头,“怪道民间没有戏社想灌唱片!原来不是他们笨,算算钱,当真划不来!罢了,你说得也对,咱们不能平白给戏社找麻烦。”
他虽然是枫社首脑,但也不可能强着枫社去做赔本生意,至于说私人出钱署名,就没必要出这个风头,叶瑶期在南社更加人微言轻,完全得靠母亲的身份出谋划策,这么一想,还是让衙门出钱最简单——那这就要写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去要预算了,两人便立刻彼此出谋划策起来。
不过好就好在一点,那就是本来唱片以西洋乐居多,就是让众人都感到不适的事情,先办公室发现《枉凝眉》等一批单器华夏歌曲,可灌唱片,这就是一个好消息了,更进一步,以早有绣像灯片的话本为基础,做配乐配音的工作,可想而知,以如今买地的娱乐格局来说,立刻就能把原本的西洋乐在唱片市场的份额完全取代,这也能满足绝大多数人心目中‘我华夏天下第一’的愿望,张宗子乐观地认为,这预算是不会太难批下来的。
“要做好之后组织一批话本配乐灌唱片工作的准备!”
他对叶瑶期说,“反而是我们说,拍真人照片做灯片的事情,恐怕不会批得太痛快,且要等一段时日。这要看六姐有没有时间来想办法。”
不过就是批复而已,不花一小会吧?叶瑶期有些不解,张宗子便解释道,“其实,制作真人照片的幻灯片,这是早有的想法。但如今幻灯片如此方兴未艾,到处流行,制造的机器,算下来已经超过十万台,便是因为其为完全土产,而且制作也不复杂——你当时看过幻灯片原片的,都是在玻璃上进行精细作画。若是以前,敏朝烧不出这么透明的玻璃,这东西也就无从说起,但买地烧玻璃是没问题的,所以它的大行其道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就是欧罗巴,他们那里也有地方能烧玻璃,所以,只要把原理带回去,幻灯片迟早也会流行起来。其实抛开完全是仙器制作、播映的仙画来说,玻璃幻灯片就是如今当代生产力,在影音技术上的极限了。”
“然而,你只要知道它的原理,便可知道,它没法把仙器拍摄的照片给照搬上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必须只能是由师傅去人手作画,做成版画绣像,这已经是极限了,而且,为了让灯片便于携带,要么,得请绘画鼻烟壶,做微雕的老师傅,要么就得再做一个工具,对师傅的笔触进行等比缩小,这才能让灯片制作,可以供应得上这么多机器的需要,但这又是非常难以实现的事情。”
“实际上,最后正是因为有人发明了玻璃蚀刻技术,让玻璃印刷成为可能,这才让幻灯片彻底流行开来,不然,一套好的灯片,价格非常昂贵,因为只有极好的,能在灯片上作画的微缩画师傅,耗费不少的功夫,大概好几个月,才能画出一套故事来,那你说这产量如何提得起来?”
“有了蚀刻技术,这就不一样了,有了蚀刻,油墨上去就有了光影,就和木版画一样,首先玻璃品质要好,其次要特别的油墨,再要有蚀刻液和模板,就可以和制作木版画一样来制作玻璃灯片。如此,才有了幻灯片在近五六年来的大行其道。”
“不过,目前这种制作技术,仅限于制作黑白版画,彩色幻灯片,还是要微缩画的工匠亲手制作,可谓是价值高昂,如今多落入藏家之手,很少会拿来进行公开放映了。譬如《我在南洋当驸马》,当时他们的版画是做了几套彩色灯片的,现在一套叫价近万两银子,还有价无市,可见现在的彩画灯片,升值速度有多么的可怕。”
“要把真人的照片,印到玻璃上,就目前的技术来说,基本没有可能。因为我们土产的机器,是很难用手机来操纵的,这是两套东西,没法转换。我们的机器还是用手工在操纵那,而手机的原理又极为深奥,我们用手机拍摄的照片,只能用仙界的器具来播放。”
叶瑶期读的虽然是理科,但那也是金融,根本不接触生产,完全不知道自己一个拍脑袋的想法,背后有如此复杂的技术要求,一时间不禁瞠目结舌,忙道,“这些年了,竟没有人能突破这一层么!”
张宗子摇头道,“没有,根据六姐所说,这就是生产力之间存在的藩篱,仙界的生产力过于先进,而我们的机器又过于粗糙,以至于完全无法对接,土机器只能和土机器连在一起,如今最接近于机器操纵机器的土产发明,就是佘四明的打孔读卡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