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现在是初秋,晚上还不是特别冷,山里温度虽然低一些,但百姓们离家逃命,家里的家伙什可舍不得丢,被褥这些都是值钱的,一家也没几套可以用,背也要背上,此时正好用得着。
待到天亮,主簿安排人埋锅造饭,严县尉和严三郎带人先去山谷探路。
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时辰,去时五六人,回来的只有两个,两人被严县尉派回来报信,“入口不好走,最窄处需侧身通过,牲口、车架、大件的家具都过不去,县尉大人带三郎和其他两个兄弟去找别的路了。”
方春霖皱眉,这可不行,百姓们跟着他逃命,把能薅的家底都带上了,都是些过日子用得上的,本来从头开始就已经很艰难,再让他们丢了这些东西,这个冬天恐怕都熬不过去。
探路的人继续道:“但是那个山谷极好,宽阔平坦,土地肥沃,谷中还找到两条溪流,水源清澈,是甜水,能喝。”
方春霖忍不住叮嘱:“天女娘娘教过小天女,你们没听见吗?不能喝生水,肚子里会有虫。”
两人憨笑:“我们就喝了一口,实在渴极了,大人,那谷里头真好,还有许多花,感觉谷里头比这山林里暖和一点。”
方春霖越发心动,他最担心的就是没了房屋,百姓们如何过冬,现在毕竟已经入了秋,说冷就冷了,得在真正冷下来之前盖好御寒的房子。
如果山谷里温度高一些,哪怕只高一点,冬天百姓们也好过一点。
现在就盼着,严县尉真能找到另一条进山谷的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可能老天也觉得他们太倒霉了,严县尉带人在谷里寻摸了一天,终于找到了第二条进山谷的路。
这条路远得多,需要再翻过一个山头,绕过半个山坡,穿过一片密林才能到,但路宽得多,最窄的地方也有一米多宽,如果还嫌不够,把两边的山泥挖一挖,应该还能把通道扩大一点。
远一点不怕,能进去就行,他们若是在谷中安家,只要守住这两个通道就是安全的。
县官们通知下去,百姓们便行动起来,收拾东西准备继续赶路。
这一天他们也没闲着,年轻体壮的在周边林子里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小一点的猎物。
大夫们找可用的药材,女人老人孩子找能吃的野菜,都知道以后日子势必艰难,有时间的时候多攒一点是一点。
众人收拾东西起程,贺主簿找到方春霖,愁得一脸皱纹:“大人,那谁……怎么办?”
方春霖一脑袋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也发起愁来。
“他现在怎么样了?恢复记忆了吗?”
要是恢复了最好,让他自行离开算了,那条隐秘的山缝目前只有他们十来个人知道,百姓们都还不晓得,暂时停留的地方距离山缝也还有一段距离。
没错,他们说的就是另一个倒霉蛋,钦差大人许安泰。
昨夜他们召集百姓逃命的时候,许钦差终于醒了,方春霖都没打算让许钦差帮他们在天幕上解释,只是想着好歹不用操心晕着的钦差大人怎么办,总不能带着一起跑路吧,搞得好像他们绑架了钦差一样。
结果,醒了还不如不醒,钦差大人他脑子出了问题,失忆了。
也不是完全失忆,应当说他丢了十几年的记忆,在他的意识里,他现在还是个五岁的小郎君,醒来之后看见一屋子陌生人,憋着一包眼泪要找阿娘。
方春霖傻眼了,他宁愿钦差大人用鼻孔看他!
当即找了华大夫再来看诊,华大夫把完脉告诉他们,这是脑内淤血所致,等血瘀散去,记忆也就慢慢恢复了。
血瘀什么时候散?不确定。
这下怎么办呢?把人丢下?一个“五岁幼童”被抛弃在空城里,他们于心不忍。
况且,他们也怕府兵到了不是攻城,而是直接放火,毕竟他们这里是疫区,府兵不一定会进来,届时若是许钦差被烧死在城里,袭杀钦差这个黑锅,他们就背定了。
虽然已经被冤枉造反,但也不想破罐子破摔,没做过的事,谁愿意背锅。
于是只能带着哭唧唧要找阿娘的“五岁小钦差”一起上路了,五岁的钦差大人比二十多岁的好搞,让几个妇人哄着他,再喊几个孩子陪他玩,他就不怎么闹了。
可现在马上要去他们以后安家的地方,若带着许钦差一起,他日后恢复了记忆,不管是带兵来围剿他们,还是在天幕上公布他们的位置,对河源县的百姓们来说都是无妄之灾。
“没呢。”贺主簿愁眉苦脸,“我刚去瞧过,跟一个小娃儿争一个草蚱蜢,差点打起来。”
方春霖:“他怎么能打孩子!”
就算记忆丢失,可身体实打实是个成年人,跟小娃儿打起来,那不叫打架,叫虐童。
贺主簿:“……没,让人小娃儿在脸上捣了一拳,哭着喊娘。”
方春霖:……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带上吧,进山谷的时候让人将他眼睛蒙上。”
一行人就这么移居到了山谷内,当天还在往山谷迁移的时候,就看到天幕上说府兵扑了个空,河源县的百姓们都沉默地看着,有人忍不住哭起来。
虽然相信方大人,愿意跟着他一起舍家逃命,但他们心里未尝不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那个橙色弹幕是故意撒谎吓唬他们,没有府兵要剿灭他们,这样的话,他们还能下山回家。
可现在,希望破灭了。
造没造反,他们是当事人,还能不清楚吗?原来真的只是想让他们死。
心凉了,心也死了,心底恨意渐生。
他们做错了什么呢?他们只是想活着,得病也不是他们自己愿意的,还死了这么多亲人。
要让他们死,他们偏不死。
接下来的时间没人在天幕上发言,实在是没时间。
所有人都忙着建设新家园,许钦差这个壮劳力都被拉去干活了,他虽然脑袋上有伤,但身强体壮,脑子不行不影响他卖力气。
原本大家对他还有一些芥蒂,但天幕上看到,他家里都给他办丧事了,明明之前方大人解释过,说钦差大人没死,他家里人甚至不愿意确认一下,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巴不得他如天幕所说,死无全尸。
再看看身边吭吭哧哧努力扛木头,干活一点儿不知道偷懒的傻钦差,百姓们对他也就恨不起来了。
如今谷中基建热火朝天,考虑到现实情况,决定先盖大屋子大通铺,万一没能赶在天冷之前盖出足够的房间,就先大家挤一挤住。
随行有大夫,正好许钦差刚送了药和粮食过来,吃的粮和用的药暂时都不缺,河源县应对天花也有足够的经验,还是按照在县城时候一样的办法。
又有些病人没熬过去,山谷是他们要住的地方,也没有棺材,而且大夫们也说了,病尸上还有疫病。
所以哪怕再不忍心,为了活着的人,也只能狠心火化尸体。
眼睁睁看着火焰吞没躯体,哪怕知道人已经死了,那种伤痛和冲击依旧难以言喻。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始祈祷:“天女娘娘保佑,愿他来生能投胎到您的国家去,再不受这天花之苦。”
接二连三的祈祷声响起,最终连成一片。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小天女要去上学了。
山谷里的人一边干活,一边听着天幕的声音,偶尔抬头看两眼。
薛皎牵着薛珍走进教室后,方春霖猛地站起来去找纸笔。
小天女的教室里,竟然挂着完整的汉语拼音图,从第一个字母到最后一个字,甚至还配有图,和读起来是什么字的音,还有什么声母韵母。
记下来,这东西必须记下来,山谷里的孩子们都得跟着学,他们困在山中,已经没了前途,幸好还有天幕,多学一点知识,总能找到出路。
天底下的聪明人远不止方春霖一个,许多人看到小学教室里挂着的图,都意识到这东西的重要性,连忙开始抄记。
尚京郊外山庄。
关斐亲手抄下汉语拼音表,递给侍女:“让先生们多抄录几份,给孩子们学起来。”
她大手笔往慈幼院撒银子,又让人开粥棚给乞丐施粥,挑出一些资质品行都上佳的孩子收养在山庄内,男孩儿女孩儿都有,女孩子多一些。
她的侍女是她阿爹特意选的,跟着她习武,以她们的身手,选两个出来教孩子们足够了。
关斐还请了先生,教导孩子们读书认字,同样以女先生居多,准确地说,山庄里几乎都是女先生,只有一个男先生。
其实男先生远比女先生多得多,但很多男先生一听说要教导女弟子,还不止一个,就拒绝了,除非开出极高的束脩。
但关斐不愿意,不是舍不得钱,而是觉得不应该。
她选择找女先生,反正她对这些孩子的要求不高,只需要教他们认字、学习就够了,等珍儿开学,让她们跟着天幕,跟着珍儿一起上学。
这些孩子们天赋好,学习也很认真,现在大部分都通过了用户等级升级考试,只有两三个没通过的,也只差一两题。
没办法,天幕的题库太大了,这些孩子以前没太多时间看天幕,慈幼院也是要干活的。
一侍女接过纸张行礼离开,另一侍女上前两步,继续汇报山庄内情况:“……收粮花了三百多两银子,已入账,按照您的吩咐,让各个商行帮忙留心种子。”
关斐点点头,这侍女退后两步,另一侍女上前:“后山的地已经找有经验的老农看过了,说可以开垦出来种地,但还是贫瘠了些,最好是种树。”
“养殖区那边,阉割后的猪仔情况尚好,猪倌说瞧着长得比以往快,天人这法子极妙……兔子确实繁殖得很快,现在已经有几百只……”
关斐听到这里,微微有些愣神,养兔子是曾经薛皎跟她说的。
她们一起闲聊的时候,关斐提起边城百姓肉食太少,薛皎说最快的是养兔子,兔子繁殖得非常快,但不能光吃兔子,因为兔肉脂肪含量太低,要搭着其他肉一起吃。
当时关斐只是听个新鲜,兔子她也吃过,还是亲手打的,确实肉比较干巴,至于繁殖能力,她没注意过。
山庄上养的孩子多了,粮食消耗增大,只给孩子们吃粮食也不够,想习武得有好身板,还是得吃肉。
关斐想到薛皎曾经说的话,让人开辟了养殖区养猪养兔子,还养了鸡,反正连着的几座山都是她的。
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薛皎说的兔子繁殖力强的具体含义,这才多久啊,抓来的几十只兔子就变成了几百只。
薛皎不知道曾经随口一言有人正在实践,她回家就开始给女儿包书皮,包完之后,找出积灰的毛笔墨水——别问哪来的,问就是中年男人发展的各种兴趣爱好。
墨水已经用不了了,薛青山去对面薅了半瓶,他们好兄弟发展兴趣爱好都是一起的,只不过顾诚比他坚持得久一点。
太久没写毛笔字,薛皎先试了试手,然后才开始认真给女儿写名字。
薛青山看她写完,忍不住夸赞:“写得真好。”
冯英拐了他一下,这是能夸的吗?皎皎这字怎么练出来的?
薛皎已经释怀了,抿唇笑了笑,字好是她应得的,她花了那么长时间那么大功夫去练习。
宁远一中高一新生的报名时间则是三天,八月三十号开始,同样九月一号结束。
这样跟薛皎这个毕业生没关系,高三生已经提前开学一个月,学得浑然忘我,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不过开学仪式高三也得参加,开学仪式安排在九月三号,巧不巧的,薛珍学校也是同一天举行开学仪式,这一天,母女两个一起开学。
第55章
开学仪式的流程大同小异,每学期都要重来一回,薛皎已经参加过二十多次。
但自从她穿越回来,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又变得都新鲜有趣起来。
薛皎报名的时候领了校徽,平时不查这个,但是像开学仪式、校运会、参加竞赛的正式场合,还有周一的时候值日生会查,因为每周一有升旗仪式。
之前是因为高三提前开学补课,这些常规的规定都没怎么实施,但正式开学后抓得就严了。
薛皎的校徽一直放在书包的内袋里,五年时间过去,校服变了,校徽没变,但薛皎曾经的那枚校徽落在了丰朝,逃亡时不知丢在了哪里。
开学仪式上午八点半半开始,八点钟学校广播就已经响起了耳熟能详的《运动员进行曲》,但这跟高三生没什么关系,正在讲课的老师示意坐在靠门口位置第一排的同学把门关上,然后继续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