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镜蹙眉听着,“你这心胸还真是不得了。我看就算是那些纵情山水的名士都比不上你。”
“知善谬赞了,其实我也不是知善说的那样。”
他说着摇摇头。
突然她紧紧的盯着他,眉头皱着,他拿了个橘子来。淮北种不了柑橘,就算把橘树一移过来,结出来的只是苦味的枳。这些柑橘是从淮南一路送过来的,路途遥远,表皮上略有些发皱,但是内里是好的。
“我身边的人其实也不少,平日里吵闹的厉害。少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齐昀说着,已经将柑橘的外皮给剥了下来,橘皮放在一旁,晒干之后可以入药。这是当年看她在荆州学的。
“你——”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想要借着这事,正好让那些忠心不够的人离开吧?”
四周簇拥的人多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内里一定会有居心叵测,借机利己的。上位者不在乎臣僚们有自己的私心,只在乎能不能为己所用。
但是这样对他也有不利的地方,毕竟现如今他还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上。人太多了,心思各异,不仅没有益处,反而可能会招致祸患。借事去了一批,也是好事。
齐昀听后,眼里颇有些意外,随后他低头清理了下橘子瓣上的白丝络,“知善聪慧。”
晏南镜满脸的恍然大悟,她就说,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门心思的全都为了那点情情爱爱,还是有自己的用意在里头。
她正要说什么,齐昀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但是父亲的确已经放弃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言语淡淡的,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晏南镜忍不住抬头看他,他神色温和,一如最初见他的时候。
这是事实,就算是她也没办法反驳。
她低头把橘子掰开,塞到一瓣到嘴里,抬头望了他一眼,“我说你无事做这个干什么?”
“其实那个位置也不一定是我的,我只是占了个长子的便宜罢了。虽然说立长子,但是父亲只会立贤,至于长子不长子,倒是没有那么重要。”
他抓住了她的破绽,言语越发的温婉。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强硬,除非逼到了绝境,否则便是一头撞上,两败俱伤。
嘴里的橘子熟透了,滋味甘甜,但是她却没心思去感受。
他面上神情依然温和,但是却死死的盯住她,不放过她面上的丝毫变化。
“知善不要把我想的太坏,我这人或许做事的确有自己的私心,但我也不是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念头。”
他看向她,面有哀戚,“我没有知善想的那么十恶不赦。”
“我没有。”她颇有些烦躁,末了,干脆把掌心里剩下来的那一半橘子递过去,“要吃吗?”
齐昀望着她掌心里那半个橘子,复而又看她。
眼里细碎的光芒微微闪动,似乎有别的期待。
晏南镜拧着眉头,“难道你还指望我喂你?”
“如果知善想的话,也不是不可。”
她当即就从坐榻上坐直了腰身,就把手里的橘子朝着他砸过去。
齐昀稳稳当当接住她丢过来的那半个橘子,送了一瓣到嘴里。
橘子里还有她掌心里的温度,他只吃了一瓣。剩余的握在掌心里,那残留的一点温度,透过了肌肤,沁入他的心里去。
“那之后要如何,你想过没有?”晏南镜再问。
他很诚恳的摇头说没有,“反正以后会如何,谁也说不定,再想也只是白白耗费力气,不如轻快些。”
晏南镜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虽然没有之前齐侯没有明确表明,齐昀就是世子。但是照着之前那烈火烹油的炙手可热,日后哪怕是齐昀的同母弟做了世子,都要提防这位长兄。
功劳有多大,提防也就有多深。如果运气不够,遇上个权势放在第一的新君。他这个兄长极有可能也就活到头了。
能在那个位置的,哪个又不是以权势为重呢!
晏南镜看着齐昀面上淡淡,“你手下那些人也愿意?”
“愿意不愿意,是他们能左右的吗?”
“你是真的不打算活下去了。”晏南镜咬紧牙关,缓缓吸气扭头过去。
没了权势,也就没了庇护。齐昀的下场几乎没有可以预见。
齐昀却笑了,他眉宇眼里不见急躁,话语平和“这样的话,知善会高兴吗?”
晏南镜简直要气笑了,“你可不要污蔑我,这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眼底里迸出特别的光彩,“所以,你还是愿意和我渡过一生的,是吗?”
晏南镜一时语塞,抬头看向他,好半会的说不出话。
该怎么说呢,说不是的?还是说让他不要自作多情?这话不管怎么说,都不对。
“你还真是——”
她话语还没说完,他急切的在凭几上屈起了手肘,“是吗?”
晏南镜干脆扭头过去不说话了,齐昀在一旁看着,也没有继续逼问,“至少你不讨厌我。”
“知善曾经说过,我和崔家的那个小子其实毫无区别。不过至少知善是不讨厌我的。”
不得不说,晏南镜都佩服他这给自己找颜面的本事。
她看过去,和他带笑的双眼对了个正着,她抿了抿唇,又回头过去。
“这次是那位让知善来的?”
“伯父听到了些许风声,”晏南镜回头过来,面上似笑非笑,“他不敢亲自过来,怕得罪了君侯,所以让我来看看。”
齐昀早就有所预料,听她亲口说出来,面上也没有什么意外,“是想要让知善过来探探风声。”
他笑容里多了些许期许,“不过这个时候,想要后悔恐怕也难了。”
纳彩已定,想要反悔,哪怕是对着那些门当户对的士族,没有正当的理由都极其艰难,更别提齐侯家。
晏南镜冷笑一声,他低头笑了笑,“放心,若是我将来真的逃脱不了,死的也只会是我。不会牵扯到你的身上,和府君更是不会有半点关系。”
晏南镜一愣,而后她气笑了,“你明知道结果,你还这样做。”
“我不信你会就这么把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你别想骗我——”
她话语还未说话,他倏然握住她的的手,天旋地转她一头直接扎到他怀里。
他身上的药味还在,只是在药味之外,在最外的素纱襌衣上熏染了一层乳香。
“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不是吗?那么知善是想我死,还是想我活着呢?”
第148章
乳香和清苦药味的气息里,晏南镜心慌意乱,齐昀定定的望着她,如何也挣脱不开。她咬了下舌尖。她是最珍重自己的,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痛感堪堪让她保持清醒。
“我想你死你就要死?我想你活你就能活?”晏南镜笑得有几分狰狞,“我怎么不知道我竟然还有这份本领?”
“我若是真这样,是泰山府君现世了吗?”
泰山府君是掌管人生死的女神,这话说出来,她简直气笑了。
齐昀眨眼,眼里有极其浅淡的错愕,随即他面上浮现几分释然,她本来就和平常女子不一样。也是她会说出的话。
“那我死了之后,知善会为我哭两声吗?”
他不甘心就此作罢,又孜孜不倦的问。
晏南镜被他问得一愣,随后咬牙,“谁要给你哭,你就没有做过什么让人喜欢的事。你要是死了,一日都要笑上三顿。”
这话先是叫他一愣,而后齐昀忍不住笑出来,他不松开她,依然还是那个将她拥入怀中的姿势,低低笑起来。
晏南镜感觉到他躯体的抖动,和压低的笑声,“你笑什么?”
“我知道了。”齐昀把下巴抵在她肩上,脸上笑意浓厚。
“知道什么?”她蹙眉问。
但是他却不答了,笑得满面高深莫测。等她不耐烦继续被他抱着,要他松手,他也乖乖放开老老实实坐在那儿,给她剥柑橘。
熟透了的柑橘,果皮柔软,不费事就能轻松剥下来。
“你到底笑什么?”晏南镜看着他满面笑容的处理手里橘子上的白丝络,忍不住问。
“我想原来知善不讨厌我。”他说着,脸上的笑容又比刚才浓厚了几分,笑容一路径直到他眼里,亮得有几分怵人。
“我没说。”
她不由得提高了声量。
“明明就是你自己想的,和我没有关系。”
齐昀欣然颔首,也不和她争辩,顺着她的话,“对,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和知善没有半点关系。”
这话说得她心里更加不高兴了,她瞪过去,齐昀也不恼,将手里橘子剥干净递给她。
她接过他剥好的柑橘,塞到嘴里。柑橘甘甜的滋味好歹是把心头那股气给顺了下去。
“那你之后要怎么办?不要误会,我是怕你到时候连累我。”她有意不让他好过,特意在后面添了一句。
他点头,“这个知善放心,如果真的出事,不管是父亲,还是之后哪位阿弟要对我下死手。最多就是我死而已。”
“不牵连到妇孺身上,这是道义。”
晏南镜嘴唇动了下,她想要说什么,最终咬了咬嘴唇。整个人都坐回去。
“你拉我做什么,”她扭头向一旁,嗤笑,“难道是有心让我做一回寡妇,好让你自己死了也能解气?”
“是因为我私心。我自小到大,旁人给我的,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既然如此,那么我自己动手就好了。”
他语调平稳,似是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晏南镜盯着他,想要问问他难道就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想起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想过结果如何。
顿时挪开头。
片刻之后,又回过来,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她不信他这样的人,会真正的为了男女之情做到这个地步。他不是那等没有尝过权力滋味的,就只差一步了,谁能甘心放弃?而且是为了这种事。
怎么可能?
他坦然的对上她的双眼,和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