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全收回目光,讥讽道:“装得太过了。”
“这话咋说?”
胡家全摇头,没有多解释,送月事带又不是送救命药,哪值得孤身走夜路进山。不过他没把话挑明,就像她说的,追根究底盘问得太清楚,他难免会心生膈应,他心里清楚这场造反是蓄谋已久而非无端巧合就行了。如果是无端巧合,那他们胡家输得太难堪。
粮食分完,再把空地上晒的浆粉收回去,天色也就暗了,演武场上聚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大半天的狂欢落下帷幕。
“千蕊,你三堂嫂叫你明儿上午去找她。”石慧挎着布兜踩着夜色回来,一进门先传话。
“找我?她寻我有啥事?”邬千蕊疑惑。
“不晓得,她没说。”石慧把挎兜挂墙上,她走到灶房门口问:“饭好了吗?我好饿。”
“快了,再等一会儿。”翠柳回答,“你回来的时候去看大堂嫂的胎了?她没有不舒服吧?”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坠得腰疼,也不敢多喝水,一喝水就要解好几次手,不喝水又拉不出来。”石慧摇头,“反正就是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折腾得人心情不好,干啥都提不上劲。”
“怀孩子都是这样的。”邬小婶说。
邬二叔领着青果过来,石慧和翠柳不再接话,妯娌俩换个话题聊。
*
隔天,邬千蕊等青果睡醒,她给他穿衣喂饭,收拾好,她牵着他出门。
“千蕊来了?青果也来了!欢迎欢迎。”陶椿看见进门的姑侄俩,她夸张地说。
青果咧嘴一笑。
“喊人。”邬千蕊提醒。
“婶婶。”青果奶声奶气地喊。
陶椿应一声,说:“晌午别走了,婶婶给你炖鸡肉吃。”
“三嫂,你有事找我啊?”邬千蕊问。
“想交给你一个事,不晓得你肯不肯干。我听你二嫂说你回来的这几个月不是去剁番薯就是在家哄孩子,烦得你天天唉声叹气,我就想给你找个事做。”陶椿解开麻袋,从里面抓一只乱扑棱的母鸡,一刀割断气管,她把鸡一扔,又从麻袋里逮一只鸡割脖子。
两只鸡丢在地上扑棱,陶椿擦擦刀上的血,接着说:“之前我说过要做风干鸟肉卖,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我明天还要跟你三哥一起进山制陶,没空在家盯着这个事,交给你好了,你要是不想管,我再找旁人。”
邬千
蕊欣喜,她迫不及待地问:“让我当管事?”
陶椿摇头,她笑道:“你太年轻,也没有出众的厨艺,当不成管事。让你管这个事,已经是我徇私了。这个事交给你,你细心操持,等这门生意做大,不再是小打小闹,你作为熟手能优先当上管事人。”
“行,嫂子你说,我按你说的做。”邬千蕊一口答应。
“我待会儿教你如何用松香拔毛,如何熬卤汤。你现在去演武场一趟,等杀猪的人下山,你让领到猪头和猪腿的人拿着肉过来。”陶椿交代。
邬千蕊把青果留在这儿,她大步跑了。
鸡不动弹了,陶椿舀水烫鸡毛,再生火煮松香,等松香熬化,邬千蕊带人过来了。
拔了毛的鸡和刮了毛的猪头、猪腿用布裹着切口丢进松香缸里,三息后挟起来丢进凉水桶里。
沾满松香的布撕下来,再沿着接口撕下成胶皮状的松香,鸡皮上的毛茬、猪头上的细毛一起跟着撕了下来。
“猪头摸着比我的脸还光溜。”胡青峰说。
“以后再杀猪,带毛茬的都拿过来用松香拔毛。”陶椿说,“这缸松香是定远侯陵送的,我不私藏,全陵的人都能用。”
胡青峰“噢”一声,他抽出弯刀剔猪腿骨。
四根猪腿骨斩断,跟两只母鸡一起丢进锅里煲汤,陶椿让邬千蕊看着火,她拿上弓箭也出门射鸟。
平安队也在猎鸟,邬常安一大早就去通知的。
正午,虎狼队抬着油缸回来,分齐王陵四百斤花生油,剩下的二十来斤被邬常安提回去,一起提回去的还有半麻袋鸟雀。
鸟雀烫毛拔毛,再用松香拔细绒,清理干净鸟腹里的内脏,晾干水分倒油锅里炸。
“炸鸟雀的目的是炸掉鸟皮里的油,以及鸟肉里的水,所以一定要用小火慢炸,一旦油锅冒大烟或是油水翻滚,油锅里的鸟肉就炸毁了。”陶椿跟邬千蕊讲注意事项,“切记,鸟肉不能炸熟,鸟皮也不能炸酥,在油锅里炸得鸟皮干瘪就能捞出来了。”
邬千蕊苦着脸,“好像很难呀!”
“反正不简单,炸鸟要有耐心,火急火燎的人做不来这个事。”陶椿说,继而又宽慰道:“山里鸟多,一不用钱买二不用粮食换,你尽管去试,别怕炸毁。”
邬千蕊给自己鼓鼓劲,又打起精神。
炸出油水的鸟肉倒进香浓的猪骨母鸡汤里,陶椿往汤里加卤料的时候,她跟邬千蕊讲:“酱油是上色的,越煮颜色越浓,越煮味道越咸,头一锅卤的鸟肉要是颜色正好,卤汤再用第二次的时候一定要多加两瓢水。黄豆酱不耐煮,卤汤里不能放,不然煮出酱渣会毁一锅好汤。山花椒味足,久煮发苦,所以丢进汤里要用布包起来,鸟肉卤好花椒就能丢了。干辣椒也是用一次丢一次,一次用八到十个就够味。麦芽糖放三四块儿调味就行了,不用多放。”
邬千蕊把她的话一一记下来,写漏的当面问。
“你最开始按我说的方子做,做熟了可以根据其他人的意见改方子,比如喜辣的人多放辣椒,喜甜的人多放麦芽糖。除了麦芽糖,茅草根和嫩苞谷杆都有甜味,还有草木清香气,可以冲淡肉腥味,你卤肉的时候可以添一点试试味道。”陶椿指点她,“你要有自己的见解,摸索出自己的方子,让出自你手的卤鸟有独特的风味,这门生意才不会被其他陵取代,你也不会被其他人取代。”
“我记下了,谢谢三嫂费心指点我。”邬千蕊捏着薄薄的纸,胸中豪情万丈,她已经能想象到以后集市上,她摊子上的生意有多红火了。
卤汤用大火煮开,接着用小火慢炖,烧小火的时候,陶椿揭开锅盖让邬千蕊看,只有锅中间的汤翻滚冒泡,锅边的汤除了涟漪没别的动静,看着像凉水一样。
“这种火候炖出来的鸟肉不松散不发柴,等鸟肉风干,肉拆下来,骨头是酥的,还是一种透亮的酱红色。”陶椿说。
“我听着就觉得好吃。”邬千蕊说。
陶椿点头,“味道是不错。”
火烧大半个时辰,陶椿挟一只卤鸟尝尝,入味了,她挟一盘让邬千蕊端出去给其他人尝尝,锅里剩下的连汤带肉一起舀起来。
傍晚邬千蕊回去的时候,陶椿让邬常安把一盆卤汤和鸟肉一起给她送回去。
“鸟肉搁汤里泡两个时辰就够了,你睡前把鸟肉捞起来摊圆箩里晾着,明天太阳出来端出去晒着,不时翻个面,太阳落山前再收进去。晒够两天,鸟皮有韧劲了,你用绳子把鸟绑起来吊在树枝上,太阳出来挂出来,太阳落山前收进来,等鸟肉晒风干成肉丝,风干鸟肉就做好了。”陶椿细细交代,“等鸟肉做好,你拿去分给陵里的孩子们,再招一帮下手,你们合伙猎鸟、拔毛、熬煮、晾晒、风干,风干后留一半你们自己分,另一半拿到集市上摆摊卖。我会交代陈管事,日后每次开集给你们留个好摊位。”
“领命!”邬千蕊笑嘻嘻地说。
陶椿挥手,“回去吧,未来的小邬管事。”
邬千蕊乐得合不拢嘴,她颠颠跟上她堂哥。
小核桃突然叹一声,陶椿和姜红玉扭过头看她。
“唉!真想快点长大!”小核桃忧伤地说。
陶椿忍俊不禁。
“婶婶,你也给我安排个活儿吧。”小核桃说。
“你不是在忙着剥花生?”陶椿问,三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子,以及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是剥花生的主力军。
小核桃撇嘴,她又忧伤地一叹:“真想快快长大。”
其他人都被她逗笑了。
“对了,大哥大嫂,我跟邬常安明儿要进山,邬常安他想试试能不能做出一个圆形的双轨槽,我去给他帮忙。”陶椿提出离意,“如果中途没啥意外,我们应当会在下一个集市开集之前回来。”
“我猜到了。”姜红玉说,“你要是在家,不会让千蕊负责张罗卤鸟的活计。”
“嫂子聪明!”陶椿嘻嘻哈哈道,“我去做饭,晚饭吃小白菜面条,我一整天泡在肉汤的味里,就想吃点清淡的。”
“我来做,你歇着。”邬常顺起身。
陶椿闻言,立马一屁股坐回去。
小核桃咯咯笑,姜父姜母也笑。
“大哥,我大嫂月份大了,你要不就别进山巡逻了,夜里她要翻身或是下床都离不了人。”陶椿说,“估计离下雪也就剩一个多月,我跟陈伍长交代一声,你留家里陪嫂子。”
“我去跟他说,一点小事,不用你出面。我有正当的理由,他不会为难我。”邬常顺说。
陶椿乐得如此。
过了片刻,邬常安大步跑回来,然后又跑一趟,把炸过鸟的油给他堂妹送去。
夜色落下,雾气也升起来了,风里寒气愈重,老人小孩和双身子的孕妇都避进屋,陶椿也回到卧房,她拿出干净的麻袋装冬天穿的棉袄棉裤和棉鞋。
邬常安推门进来,说:“裁几尺缎子,装几斤棉花,再把狐狸皮也带上,赶在入冬前,我把你的狐皮袄做出来。”
陶椿冲他嫣然一笑,“那就麻烦邬管事了。”
“嘁!瞎客气。我去装粮食,家里面多,这次多带点面。”
等陶椿和邬常安收拾好,邬常顺把饭也做好了。
吃顿暖和饭,睡一场好觉,天一亮,邬常安挑着装冬装和冬被的麻袋出门,陶椿拎着粮袋跟在后面。
行至作坊,胡二管事已经在烧水了,陶椿喊一声,说:“晒干的番薯粉给我装一小罐,我带罐子来了,装这里面。”
胡家全二话不说给她装一罐,问:“又进山?你俩一头扎进山谷里做什么?”
“邬管事想做一个圆形的双轨槽,我们去试试。”陶椿说。
“我嫂子,就是花管事,她还琢磨着要烧三窑暖瓶,你们有得争了。”胡家全说。
“可以协商着来。”陶椿说。
“陈伍长,你急匆匆去哪儿?”邬常安看见陈青榆,他喊一声。
“带队进山逮野猪,轮到平安队巡山,我们正好能腾出手跟野猪耗。”陈青榆高声回答,“你跟陶陵长也进山啊?你们等等,我把人聚齐了,你俩跟我们一起。”
陶椿立马来劲,可算逮到机会去大名鼎鼎的野猪岭瞧瞧了。
邬常安和陶椿等小半个时辰,陈青榆拉来十六个人,这次猎野猪主打偷袭,就没有带狗。
作坊的人开工了,拉磨的牛下山了,剁番薯的人陆陆续续赶来了,在渐起的热闹中,陶椿跟着虎狼队一头扎进山里。
第236章 烤苕皮 心安处便是家
野猪岭在断头峰的东南角,要从谷底绕路过去,陈青榆带着虎狼队在山谷里歇一夜,次日一早动身离开。因他们要先去踩点和设陷阱,最少要耗费三天的功夫,陶椿没有跟去,她留在山谷给榨油和制陶的陵户们做饭。
争执声由远及近,陶椿往灶里塞一把柴,
她拉开门探出头,看见杜星缠着邬常安走走停停说着什么。见着她,杜星大声说:“陶陵长,你评评理,邬管事不能只给磨番薯的人减轻负担,榨油的油坊事紧活多,我们也需要双轨槽,还要再添一个榨油机。我找邬管事商量,他一竿子给我支到明年去。这合理吗?”
“我跟他说我有旁的打算,他让我把手上的活儿停一停,这合理吗?”邬常安也叫屈。
“油坊再添一个榨油机,置办一个双轨槽,我们一个月能榨七千斤油。”杜星跟陶椿说。
“你人手够吗?再添一个榨油机要再拉五个干活儿的人吧?你还能找到人?要赶上两个榨油机榨油的速度,剥花生也要再添人手,陵里老少都用上了,你还去哪儿找人?”邬常安十分想要把圆形双轨槽做出来,这会儿想方设法打消杜星的念头。
“剥花生还不好办?只要陶陵长发话,往后我们只收花生米就能解决这个问题。榨油的人手问题更好解决,原本推磨的人不用推磨了,可以过来帮我榨油。”杜星说。
邬常安瞪他一眼,说:“那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