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摊档的人没找到,但是货品要先拉回家里来,这一次是万云和周长城两人亲自到白云去拿的货,照旧是找彭鹏在中间牵线。
糖果饼干那些东西,还是找去年的那个厂子进货,因为已经交过一回手,万云和周长城就直接上门了,今年的摊档大,万云就挑了贵的和便宜的两种,看着他们的工人手脚麻利地装箱,帮忙送到车站。
至于另外的春联和灯笼这些,彭鹏也帮忙找了个专门做手工的厂子,那日亲自带他们夫妻过去拿货,因为万云今年的钱不趁手,那老板见是彭鹏的朋友,才答应让万云赊款,但是年三十之前一定要把钱汇过来,不然他们就上门去找彭鹏要钱了。
彭鹏拍胸口保证:“老张,你还信不过我的朋友!放心放心!”
丹燕嫂当初说得真对,出门在外靠朋友,到了白云靠彭鹏。
光是进货就花了六千余块钱,货款欠债一半,做生意以来,这还是周长城万云夫妇第一回 赊账。
到了晚上,货的事情弄完了,周长城和万云到彭鹏家里去吃饭。
彭鹏和彭颖结婚后,就搬出了那个小作坊,在外头租了一套平房,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的。
彭颖怀孕八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说是过了年就要生了,可到了这个月份,她也还是高高瘦瘦的,只是肚子凸起来了一些,不到正面,看不出她是个孕妇。
见到万云和周长城,彭颖脸上都是笑,拉着万云不停说话,她的表情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幸福,跟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冷淡少女,已经相隔甚远了,这是一个活得有滋有味的小女人。
以前过年,彭鹏都会找时间去珠贝村找朱哥丹燕嫂夫妻聚餐的,但是今年因为彭颖怀孕不方便坐车,今次过年怕是见不上了,丹燕嫂暂时又走不开,就托了万云把礼物送过来。
万云和丹燕嫂一起买了两套小婴儿的衣帽和鞋子送给彭颖:“祝你一切顺当,到时候让彭鹏跟我们打电话报喜!”
“嗯,一定的!”彭颖接过万云的衣服,婴儿的衣服布料软软的,如同她结婚后的这颗心。
吃这顿饭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彭鹏对彭颖有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真是连个酱油瓶倒了都不让人扶,而彭颖显然也是很依赖彭鹏,恩爱夫妻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吃完饭就得从白云回海珠,不然再晚一点就没车了。
出门时,万云拉着彭颖的手说:“当时你一声不响地辞职,从海珠跑到这儿来,那个杨卫星大哥还问过你来着。等下回见到他,我就可以跟他讲,你这个小老乡现在过得是蜜罐子里的生活。”
彭颖腼腆地笑笑,摸摸自己的肚子,大概是因为婚姻幸福,彭鹏能赚钱养家,她手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总担心每月没钱寄回去给寡母,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又要出生了,所以彭颖整个人都沐浴在祥和平静的光辉下,嫁对了人,改变了她的生存和生活环境:“多谢他记挂了,有机会要请他吃饭的。”
“彭鹏,这次也多谢你了!等你和彭颖的孩子出生了,我和万云给你们包个大红包!”周长城和彭鹏握手,不无感慨,这朋友确实值得交啊。
“行啊,长城叔叔,还有云阿姨,我可替我家孩子记下了!”彭鹏豪爽大笑,“满月酒时,你们可得多喝几杯!”
两对夫妻在门口站着告别时,来了几个人敲门,天色有点黑,等走近了才看得清人脸。
“彭老板,有客人呢?”来的有几个人,似乎派了个人出来打头说话,瞧着有些探头探脑的。
“阿苟,这么早,吃饭了吗?”彭鹏回头一看,笑,“我朋友过来吃顿饭。”
“那不打扰你们了?”那个叫阿苟的这么问话,却没走开,又问,“摸两圈去吗?”
“刚吃饱饭,肚子还撑着,等会儿。”彭鹏摆手,那阿苟就走出去了。
走了没两步,阿苟再回头,这回是对着周长城问的:“老板做什么生意的?也在白云吗?”
周长城以为这阿苟跟彭鹏一样,是个爱交朋友的人,就摆手:“我哪儿是什么老板,打工仔一个。”
阿苟顿时就没了什么兴趣,跟彭鹏打个招呼,和门口的几个人走了。
万云和彭颖站在更里面一些,看不清情况,只听到那几句对话,问:“都是什么人啊?”
“彭鹏的朋友,有时候来家里找他出去玩儿。”彭颖扫一眼,不是很在意。
“噢,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年后等你们好消息!”万云和周长城没让彭鹏送,而是自己找了辆摩的去车站。
货都送到了车站,有人帮忙看着,周长城和万云付了两块钱费用,请人帮忙搬上车。
等坐到车上的时候,周长城还在感慨:“现在彭鹏生意是真做大了,除了之前那栋做小作坊的农民楼,他还租了一间两百平的厂房,在做洗洁精和洗头水那些东西,今天看他行头都不同了,还跟我说争取明年底买车。”
“爱情事业双丰收啊。”万云靠在周长城肩膀上,笑说,“看来彭颖和没出生的孩子还是很旺家的,彭鹏得对老婆更好点儿才对。”
周长城捏了捏万云的手:“我们也很好。”
“嗯,我们也越来越好。”万云同意。
除了两人兜里都光着,其他的都很好,这回把钱全借出去,万云把自己老底的私房钱都拿出来进货了,两人现在穷得只剩下车厢里的那批货了。
汽车到了海珠,光是卸货,周长城和万云就弄了五六分钟,幸好现在夜晚,车上人少,没人抱怨他们事儿多,就是司机都是懒洋洋的。
两人一下车,就见葛宝生坐在他们的三轮车上等着,见车来了,他赶紧站起来帮忙:“回来了?这么多货啊,都有二十箱了!”
“宝生哥,硬糖果放下面,饰品轻,放上面,饼干也小心别压坏了。”周长城搬着纸箱,小心地指挥着,这些可都是他和小云的血汗钱呢。
货多,小三轮不够装,跑了三趟才搬回珠贝村的小院儿里。
虽然心里实在是气万雪,可真正拿到糖饼这些东西的时候,万云还是不声不响地寄了三大箱回平水县,让万雪收货,她还是操心,姐夫要花钱搞调动,姐姐今年没钱过年,可寄了东西,万云不发电报,也不打电话。
只是寄出地址是广州,谁人不知这是妹妹寄过来的呢?
周长城看着万云这样忙活也是无奈,只好悄悄先给姐夫通了个气,姐妹两个这样,不问不答,最难做的还是他们连襟两个。
接到周长城的电话,孙家宁很是感激,说道:“长城,真是麻烦你和阿云了,这阵子我也实在抽不开身,明天还要跑一趟市里。你替我和阿云说一声谢谢,等我忙完了,一定写信给你们好好表示感谢。也请她不要记恨她姐,姐妹间没有隔夜仇的。阿雪其实也很后悔当时跟阿云吵架,后面哭了好几晚,就是拉不下脸去合好,再给你姐一点时间,她会转过来的。”
这些话不论是真是假,但是作为万云的丈夫,作为借钱的一方,周长城听着心中就舒畅,他客气地说:“姐夫,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先好好忙自己的,反正糖饼这些东西已经寄回去了,叫雪姐去邮局拿就好了,价格跟去年的一样,让她自己安排。”
“好,我知道了,等会儿下了班,我就回去和她说。”孙家宁没口子答应道。
第135章
这一次的年货饰品,是万云自己去挑的,在桂老师和裘阿姨的耳提面命下,又在广州五光十色的城市浸染中,她也慢慢有自己的一套品位,尽管还是土土的,可商品是这些,大众审美就不算高雅,但总得来说,是比前几年好多了,至少分辨得出好坏了。
货拉回来后的第二天,她在家里点货,顺手挑了几样小巧可爱的挂件出来,自己家里留着用,又拿了一串年年有余和小金元宝,请桂春生拿给裘松龄:“桂老师,我看这两个还挺有趣的,您帮忙拿给裘阿姨,让她在车上挂着吧,看着也喜庆些。”
桂春生笑眯眯地笑纳:“好,你有心了。”
裘松龄见到这两个艳俗的小挂件,倒是没有拒绝,可也没有挂在车上,而是放到办公室了,隔天去珠贝村接桂春生吃饭,见到万云时,问她:“阿云,那个年年有余的挂件你还有多少?还有其他的吗?拿出来我看看。”
万云刚把摊子的雏形给架出来,忙了一天回到家,喝口水,又转身去给裘阿姨找挂件:“年年有余这个应该有三百来件,还有这些香包福字,小灯笼,您还要吗?都拿一些去吧。”
裘松龄叫她都拿出来,看了一下,最后点着年年有余挂件和紫色的香包福字说:“这两样,你给我各找五百件,送到我办公室去。”
“五百件!”万云震惊,一天的疲累都消失了,“裘阿姨,您要这么多干什么呀?”
“你个傻瓜,有生意都不做吗?”裘松龄笑问,说“你现在要想的是,我是你的熟人,你要以一个什么合适的价格卖给我,而又不让我觉得你在我这里赚到了很多钱。”
“这…”这些小玩意儿的进货价其实不贵,三毛五毛的,厂家也是薄利多销,万云是准备卖一块五一个的,要是有人讲价,最低可以降到一块二,所有人都能原谅过年的物价贵,但是裘阿姨要的数量大,她快速划拉了一下自己的小账本,立即报了个数,“裘阿姨,您要一千件的话,那就算给您一块二一个,要是在摊位上,我是卖一块五的。”
她预备了要是裘松龄压价,就再适当降低一点。
可裘松龄仍是笑笑的模样,恐怕还在等她的下文,万云又紧接着说:“裘阿姨,我再送您两个质量特别好的绒花灯笼,明年是马年,上面还有两匹奔腾的小马,您挂在办公室门口,明年一定马到成功,恭喜发财!”
裘松龄这才算是满意点了点头:“这就对了,要让对方有占到便宜的心理,就算自己血赚也不能表现出来。小姑娘,在实践中好好学习。”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简洁的名片,名片上有她的签字,“尽快送到我办公室去,当场结钱。”
万云惊喜连连,没想到在家里也能做成一笔这样大的单子,满脸幸福地接过裘阿姨的字条,她的字像是斜体,甚至有些扶风弱柳的意味,大概是因为早年间成日写英文字的缘故,她的人和性格却完全不是这样柔弱的。
“裘阿姨,您要这么多干什么呀?”万云还是没明白。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生意的?这些小东西,糊弄一些没见识的外国人,绰绰有余。”裘松龄的态度淡淡的,她是要买来做随手送的小礼品的。
时下虽然改革开放有十年了,可大家对外国人有一种模糊的认知,既好奇,又防备,可听说欧美国家经济比我们发达,文化比我们自由,也会有些憧憬和崇敬的微妙心理,裘松龄丝毫没有这种媚外的态度,她总是像一颗松树,骨头硬气,优雅中立,自信骄傲。
用桂春生的话来说,金钱、学识、经历维护着她的清高。
万云悄悄地看向裘阿姨那张略带冷淡的面孔,把她放在了自己今生今世学习名单的第一位。
过了会儿,等裘松龄和桂春生携手离去,万云上楼去给白云礼品厂的厂长打电话:“张厂长,我这里要年年有余和福字香包各五百个,你明天叫人帮我送到这个地址,记得千万别有线头啊!”
那张厂长扯着嗓门喊道:“万老板,你前两天在我这儿拿的货还没有结清款,我没办法再给你出货了啊!要不你先把前面的款给我付一半,我这心里也安定一点嘛。”
因着彭鹏的面子,万云一个新客,在张厂长这儿赊了至少有两千五的账,说好最晚年三十之前结的,现在又要这么多货,他肯定就不干了。
“哎呀,张厂长,我这么说,那肯定不能亏了你咯!”万云卷着电话线,面前放着一本账单,她算过了,裘阿姨给她结一千二百块钱,她当场就能还掉前面一大半的赊款,至于这新欠款,那就先记着嘛,“你找人帮我送过来,当场我就给你结款。而且是现款!决不食言!”
那张厂长犹豫了一下,对现款两个字很是心动,于是再问清楚地址,终究是答应了:“行行行,万老板,我看你是实在人才答应你的啊,你可不能糊弄我们这种老实人。”
所有赚钱生意人都说自己是老实人、实在人。
万云眉开眼笑:“张厂长,你得叫人送过来啊,我真是没空去拿货了。”
“还要送过去这么麻烦,”张承志就不太乐意了,白云距离海珠还挺远的,费钱又费人,于是他说,“我跟车站的一个司机挺熟的,我让他帮我带过去,你自己去接一下。”
万云简直搞不懂他的脑回路:“张厂长,那现款给谁?也给那个司机?一千两百块呢!”
张承志一噎:“你这…就几箱货,还要我送过去,万老板,也太为难人了。”
“这么有什么为难的呀?张厂长,你成日待在白云,再好的风景也看腻了吧?不如趁着送货,进城一趟,现在越秀、海珠、天河好多地方都在卖年货呢,又热闹又漂亮,你不给家人买新衣服过年啊?”万云理直气壮地建议和要求。
张厂长被万云的振振有词给说得笑出声来:“你这个万老板,年纪小小,道理怎么这么多?行,我带人给你送,也进城去开开眼!不过明天不行,我要出去一趟。后天吧,后头中午十一点左右到你说的这地方,说好了,你得请我吃饭啊!”
“行行行,请你吃肉!”万云答应,只要这大哥肯把货给送过来就行!
“好,就这么说定了”张承志笑着摇头,把电话挂断了。
等挂了电话,周长城也回来了,万云伸个懒腰,把账本合起来,什么搭摊子的疲惫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有钱进口袋是此时一切毛病的灵丹妙药,财迷的她快乐得要飞起来,乐滋滋地哼着过年时大街小巷都在放的歌:“祝福你,在每一天里,永远多彩多姿…”
周长城在楼下,万云风一样跑下去,叽叽呱呱说着裘阿姨找她要了一千个挂件的事,嘻嘻笑说:“城哥,我们这个就叫开门红!”
周长城捏她的笑脸,四下无人,亲了小云一口,甜甜的,真可爱。
“不过,我现在还没找到跟我一起看摊子的人。”万云刚高兴不过十分钟,又开始发愁,都来广州这么久了,竟找不出一个信得过的人,也是有点悲哀,这时候她就特别想万雪,要是她姐在,万云把钱箱子交给她姐都行,唉!
周长城在厨房找吃的,下了一碗竹升面,再丢几颗虾肉云吞,万云则在旁边给他洗青菜。
“要不我请假,跟你一起去摆摊子?”反正现在年底,昌江精密不算太忙,日日点卯,周长城手头没工作的时候,都是在看以前的一些订单案例。
“现在才开始,头几日肯定没有那么多顾客的,我一个人还看得过来,就是怕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去年卖糖果的时候,万云就抓到几个,可是也不能怎么样,只能语言恐吓,把人赶跑,要是报警处理,那就太耽误生意了。
小两口正商量着怎么办才好,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都快八点了,谁呀?”周长城放下吃了一半的云吞面,站起来,“我去看看。”
万云跟在他身后,一起去开门,门一开,竟然是江曼,而葛宝生不在她旁边。
“江曼嫂子,你怎么大晚上的过来了?”万云见是江曼,便走前了一步,惊讶问道。
难不成是他们家又怎么了?可见江曼的脸色并无焦灼,大概就不是什么急事儿。
“长城,阿云,打扰你们了吗?”江曼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不打扰,快进来吧。”周长城把门打开了一些。
江曼踏进门,却又不进去喝茶,瞧着似乎有话说的样子,周长城把门关上,立即说:“你们先聊着,我的面还没吃完,有事儿叫我一声。”
等周长城进吃饭间后,江曼又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院儿,夜灯下,一片朦胧,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也知道是宽敞的,不像他们那儿,两室一厅够用,可四周都是租客,不是打牌就是喝酒,吵闹不堪,她不敢放葛澜一人出去玩,不由得有一阵羡慕,甚至是苦涩。
万云等了一阵,见江曼不讲话,自己先问了:“嫂子,怎么了?是和宝生哥闹别扭了吗?”
江曼听万云这么问,笑一声,摇摇头:“没有,我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