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次,他竟觉出了几分心虚,直到两小时后,才迟迟让司机送自己前去。
到达洋楼时,沈聿不再像之前那般满身酒气,神情之间虽仍然颓然,却已恢复几分往日的俊朗。
“听说子溪兄这几日一直往百乐门跑,可是有了喜欢的人?”见到他,沈聿难得开起了玩笑。
程澈脚步一顿,迎上沈聿的视线时,心中一慌,避开了他的眼神:“怎么可能,只是……长命锁丢在了百乐门。”
沈聿自然知晓他丢了自小戴到大的长命锁,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很快问出自己的目的:“那子溪兄……可曾见到时窈?”
程澈睫毛颤了颤,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还好吗?”沈聿刚问出口,便自嘲一笑,“瞧我问的什么话,子溪兄怎会知道窈窈的事。”
程澈默了默,昨夜衣着单薄的女人半靠在他怀中画面再次涌入脑海。
他忙摇了摇头,将画面驱散。
“沈兄怎么搬到这边来了?”程澈转移话题道。
沈聿低落地走到书桌旁,拿起一封书信:“这是窈窈前日命人送来这边的,她说,希望能在大哥回来后,将婚离了。”
程澈呼吸微紧,终于抬头看向好友手中的书信:“也许,离婚并非坏事呢……”
“子溪兄?”
程澈陡然清醒,脸色微白,心中也不由慌乱了下,低下头:“没什么。”
沈聿理解地苦笑:“我知道子溪兄一向不喜欢窈窈,总希望我尽快离婚,可情之一字若能轻易放下,怎会千百年来无解?”
程澈恍惚了下,不由紧皱起眉头。
“子溪兄,你说,”沈聿转头看向他。
“过几日大哥回来,窈窈若真找我离婚,我便再如当初一般,重新追求她一次可好?”
第87章 三与四的相遇。
程澈从沈聿的住处离开时,已经夕阳西下了。
他神情恍惚地坐上轿车,朦胧里好像听见司机询问他去哪儿,随意报出个地点后,他便靠在后座,皱着眉头看向窗外。
沈聿的话又浮现在脑海。
他说,会利用这段时间,处理好和自己楚笙之间的感情,整合自己的资产,和沈知韫分家。
然后,如果时窈仍要与他离婚,他便以一个崭新的姿态,去追求时窈,和她重新开始。
甚至还特地询问他的意见。
可程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心中烦躁,脑子里也一片空白,最终只囫囵说了一句:你想好了就好。
而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一直纠缠着他,直到轿车停下,司机的声音响起:“少爷,到了。”
被打断思绪的程澈不耐烦地转过头,却在看见车窗外灯红酒绿的百乐门招牌时一愣,继而沉下脸色:“怎么到这儿来了?”
司机忙道:“少爷您说要到这儿来的。”
程澈愣了下,他说的?他何时说的?他岂会说要来这里?
程澈心中越发沉郁,生硬地收回视线:“回程……”家。
话没说完,程澈便听见轿车前方,一辆黄包车停了下来,穿着粗布马褂的车夫礼貌地抬手:“时小姐,您慢点。”
紧接着,穿着墨绿大衣的女人一手扶着车夫的手,款款走了下来,明明寻常的步伐,偏偏经她走起来,裙摆微微晃动着,摇曳生姿。
程澈余下的话莫名便僵在了嘴边,盯着女人的身影,突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烦躁了。
都是这个女人。
明明是自己好友的妻子,却能随口说出“他买下她一星期”这种话,还多管闲事地祝他生日快乐,甚至还丝毫不顾男女之防地靠在他的怀里,还说,还说什么“要试试她休憩间的沙发舒服不舒服”,让他面对好友时心慌,心虚……
他定然要和她划清界限,不能再理会她……
“程小少爷?”女人清甜的嗓音骤然打破他的胡思乱想。
程澈回过神来,睫毛颤了颤,下意识转头朝窗外看去。
时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车窗外,双手拎着一个小巧的皮包,身子微微朝他的方向前倾着,一双盛满清泉的眸子正含着笑意看着他:“先前忘记谢谢小少爷送我回沈家了。”
程澈迎上她的目光,明明她离着自己还有一段距离,可他恍惚之中,就是觉得好像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气,以至于整个人都不住僵滞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哼道:“时小姐竟还知道感谢人?”
时窈顿了顿,突然笑了一声,娇媚的嗓音穿过一片嘈杂的混乱,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你笑什么?”程澈只觉被她笑得自己更加心烦意乱,恼声低道。
“小少爷怎么不叫我‘二太太’或是……”她刻意停顿了下,才又继续,“……嫂嫂了?”
程澈乍然惊怔,整个人突然想起方才的保证,如临洪水猛兽一般,猛地升起车窗。
他烦躁地命令司机:“回程家,快点!”
得了令的司机忙发动车子。
“小少爷明日还来吗?”时窈懒洋洋的嗓音透过紧闭的窗子传来。
程澈身躯微僵,目光几乎不受控地便要朝她看过去,却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拉上车窗的帘子,也挡住了门外女人的倩影。
他身子板正地坐在后座,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直到车子驶离,程澈的目光才不由自主地落到后视镜上,穿着墨绿大衣的女人仍站在那里,即便早已经看不清她的模样,他仿佛从脑海中便能勾勒出她此时的样子。
她应该是笑着的,眉眼懒散地看着他的方向,仿佛……在期待着他的再次到来。
程澈如被烫到一般,飞快收回视线,这个女人就像他曾送过的那类名为天仙子的花,是有毒的。
他才不会再被她的表象欺骗。
然而,第二天一整天,程澈坐立不安地待在自己的房中,心情分外烦躁,即便是手下机灵地将皮影戏班子请来,他看着仍满心不喜。
直到晚上,程澈黑着脸看着夜色里耀武扬威的百乐门招牌,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他只是顺便感谢她昨天推了她一把,然后要回自己的长命锁。
程澈在心中为自己找好了完美的借口。
常坐的贵宾席位仍空荡荡的,程澈习以为常地走过去,懒洋洋地坐下,看着台上陌生舞女正在跳着无趣的舞,目光忍不住朝幕后入口处看着。
手下见状,主动讨好地凑了过来:“少爷,今晚您要怎么整时小姐?”
程澈一愣,继而没忍住,抬手拍了下手下凑过来的脑袋:“整什么?我说整她了吗?”
手下委屈:“少爷您先前每次来,不都为了整时小姐?”
程澈微滞,想到自己前几次的行径,脸色一沉,再次用力拍了下眼前的脑袋:“本少爷用你提醒!”
手下默默缩了缩脖子,退了回去。
程澈坐在沙发上,看着舞台上人换了一波又一波,直到结束,都没看见那个本该压轴出场的女人。
程澈不由蹙眉,却在此时,幕后的通道,穿着黑色大衣的时窈正款款朝门外等着的黄包车走去。
程澈鬼使神差地跟上前,等到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挡在时窈跟前。
“小少爷?”时窈诧异地看着他,“你来了?”
程澈顿了顿,才闷声问:“你没上台?”
“上了啊,”时窈应,继而想到什么,笑道,“不过近日书棠小姐身体有些不适,我与她换了出场位子而已,那时小少爷还没来呢。”
程澈听着女人的解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众目睽睽之下追出来,只为了问她为什么没上台,脸颊不由燥热起来。
“在等我?”时窈突然反问,语气带上了熟悉的调侃与戏谑。
程澈只觉自己的耳朵里有什么在砰砰跃动:“怎么可能!”
“我就是……来拿我的长命锁。”
“这样啊,”时窈煞有介事,“可长命锁我没戴在身上。”
程澈:“……哦。”
时窈微讶地看了眼这位金贵小少爷,以往这位小少爷每次听见自己没拿长命锁,总会一脸狐疑地盯着她,如今这倒是他第一次听见她故意不归还长命锁后,反应平淡。
“不过小少爷如果还想要长命锁的话,”时窈朝黄包车走着,走到近前回眸一笑,“明日记得早些来。”
程澈呼吸一紧,看着女人直直走上黄包车的背影,看着黄包车跑到远处,转过街角,才呢喃道:“没错,只是为了长命锁而已。”
不拿回去,万一被其他人看见,误会他和她的关系怎么办?
这么想着,程澈轻易说服了自己本心虚的心思,第二日照旧来了百乐门。
比昨日提前了两个小时。
余下去几日,程澈只觉自己和时窈之间仿佛形成了某种默契。
每一天晚上,时窈总会笑眯眯地告诉他,想要长命锁,就要在什么时候来,而他总是纠结一番后,默默地准时到达自己常坐的位子,并告诉自己只是被长命锁“威胁”。
可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最初他仍会质问她何时归还,后来竟然连提及长命锁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直到这日,程澈照旧到了百乐门。
可是,到了时窈应当出场的时间,站在舞台的麦克风后演唱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程澈忍不住紧皱眉头,看着台上的表演,只觉得心中怎么都不得劲,空荡荡的,烦躁又沉闷。
明明在人声鼎沸的舞厅,却好像身处在孤零零的荒岛,看什么都不顺眼。
直到手下询问回来:“少爷,林三说,时小姐今天就没出现。”
程澈忍不住站起身,下意识便朝幕后走。
手下匆匆忙忙跟了过来,最终在幕后入口处追上了他,小心道:“少爷,您这段时间,是不是太过关注时小姐了?”
程澈的脚步猛地停在原地。
他太过关注时窈了吗?
他分明只是为了长命锁……
可这个念头,越想便越是微弱,甚至心中还有一股茫然慌乱的情绪在慢慢滋生。
他最近……似乎真的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