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却稍稍担心,那片子三月份开机,在川藏交界的马尔康县,大雪山啊,那可是高原地带,怕女朋友身子骨受不了,万一挂了咋办。
丫头则表示,你特么滚边儿去,自己壮得像头牛……好吧,她瘦了没几天,现在应该胖得像只白猪。
……
下午,北野武事务所。
挺大的一家公司,在岗的工作人员就有几十位,纵然日本观众不太待见北野武,可这老头在亚洲电影界的能量绝对不可小觑。
阳子带着褚青直奔一间会议室,里面没人,便稍作等候。
《玩偶》的结构共分为三部分,从去年11月份开拍,前两个故事已经完成大半,就剩他这个段落还没开始。今天,算是演员们的碰头会。
他等了片刻,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门被推开。
阳子赶紧迎过去,鞠躬道:“你好,深田小姐,我是长宗我部阳子,担任褚青先生的翻译。”
说着,又一指旁边,介绍道:“这位就是褚青先生。”
那只长得跟瓷娃娃似的小妹子,大冷天也穿着短裙和长筒靴,蕾丝边的粉色上衣,还戴了顶帽子。漂亮是漂亮,可惜扑面而来的一股匠气。
“您好,褚青先生。”她声音娇柔,特有礼貌的样子,没带经纪人或助手。
“您好,深田小姐。”
两人各自躬身,客套问候。
要说褚青在电视里,也看过几部日剧,《东京爱情故事》《沙滩小子》《GTO》什么的。那会儿比较有印象的女星是铃木保奈美和广末凉子,一个元气可爱,一个清爽干净,都没有残尿感。
至于深田恭子么,倒是知道,可不太喜欢,演技烂,皮肤差,全靠化妆补,最最不能忍的,是她那两条萝卜腿。
此刻见了真人,偷偷摸摸往人家裙子底下一瞄,好吧,果然忒粗。
北野武还得磨叽一会,屋子里的气氛略微尴尬,都不熟,幸好阳子极力暖场,才没那么冷。
深田恭子讲话的表情很固定,直视,保持微笑,不露牙齿,对方开口的时候,自己很认真地倾听……但褚青只觉着假。
就像练了千百次的面部管理,每次挑眉,眨眼,捂嘴,都流着一种穿凿痕迹,妥妥的偶像标准化。
又等了十来分钟,主人家才姗姗来迟。
褚青拎出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北野武,那是范小爷特意从内地弄过去的两盒茶叶,据说是特供。
老头颇感意外,也挺欣慰的,吩咐助理收好。
会议内容很简单,碰一下剧本,讲讲拍摄流程和要求。褚青那份是中文的,这点非常满意,他第一次看到本子,翻了翻,大概二十场戏。
台词嘛,一共七句,还包括“谢谢”“是的”此类短词汇。最难的一句,估摸就是“我想眼睛看不见会更好”这个了。
老头对他的语言能力丝毫没过问,一个演员,如果拍部外语片就麻爪了,那趁早回家种地去吧。
这片子的周期拖得特长,因为北野武想要收录春天的樱花,秋天的红叶,冬天的冰雪,以及夏日的碧海四种景色。
他拍片原本就慢,此次更变本加厉,断断续续地耗到现在,才完成一半。红叶、冰雪已经搞定,樱花还需等到三四月,而碧海嘛,就不用刻意排到夏天了。
日本就有现成的地方,四季温暖,鲜花盛开,比如冲绳。
好家伙,老头把主要拍摄地点一公布,全场振奋。
连褚青这种土鳖都挺高兴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亚洲几个典型的又穷又想要碧海蓝天的度假胜地:普吉岛、济州岛、海南、冲绳。
……
话说北野武的电影基调,一般分两类:暴力与青春。
《玩偶》貌似脱离了以往的范畴,看上去像部伤感的爱情片,其实,却将暴力因素发挥到了极致。
它破坏掉了一切美好的东西,特别是人们心生期望时,啪啪地将其砸得稀巴烂。
夜里,褚青回到宾馆后,洗漱完毕,就趴床上研究剧本,结果越看越郁闷。
高浓度虐心啊!
《玩偶》中每段的主人公最后都挂掉了,而且是在他们见到天堂之后,刷地一下子坠入地狱。北野武似想通过如此残暴的方式,来表明命运的操弄和无奈。
而褚青要演的,是第三个故事,偶像与歌迷。
当红的歌坛女明星忽然出了车祸,导致左脸毁容,甚至瞎了一只眼,从此对人生绝望,自我封闭。
某位痴心粉丝,为了拯救偶像重生,自戳双目,变成了盲人。正当两人没羞没臊准备幸福生活了,粉丝Pia地被车撞死了。
褚青的角色,就是这位悲摧又勇敢的粉丝,老实讲,他根本不理解日本人的设定,非但不感动,反而觉着特阴暗,鬼气森森。
虽然次元不同,表演起来却没啥难度,重要的还是台词。
他学习的方法特笨,先问过阳子的大概发音,再直译成汉字标注,像“土豆哪里去挖”之类的二百五翻译。
你光学句日语很简单,可如果用日语演戏,那就比较麻烦。你得有起伏顿挫啊,有情绪变化啊,得让观众感受到你的意思啊。
所以褚青练了大半宿,翻来覆去地念着那几句词,就为了消除刻意的外语感,变成像讲普通话那样的自然顺畅。
第二百六十二章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东京,高岛平。
话说日本在二战以后,为缓解严重的住房状况,就修建了大规模的高层楼群。不同于以往的独门独院,这类住宅区单元密集,邻居相近,蜂巢一样的紧致排列。类似国内的筒子楼,当然条件要好很多,家电、厨房、厕所齐全,也有一个专门的词汇形容:团地。
而对那些久经沙场的战士们来讲,这个词的意义,往往还代表着两套颇受欢迎的系列片:团地妻,以及东京放题。
“褚青桑,一会您要戴上耳机,随意跳舞就好。”
极为狭小的屋子里,执行导演先跟阳子讲戏,阳子再转达给褚青。他比较疑惑和不安,因为那位满脸猥琐的大叔叨逼叨叨逼叨了两分钟,结果妹子翻译过来就一句话。
他虽然看过剧本,但那个只是大概脉络,导演对现场的要求,永远更细致,更个性化。所以他极其不确定,等下到底用何种方式表演。
“呃,他有没有说,我该呈现什么样的心理情绪?”褚青问道。
阳子也很奇怪,道:“我刚才讲了啊,随意跳舞就好。随意!随意!”
她着重强调这两个字。
“……”
褚青皱皱眉,不再言语,两人根本就不在一挂上。他问的是内心,她答的是视觉,他问的是电影表现,她答的是戏剧风格。不同地域的文化差异,在首场戏中就碰撞了出来。
“尽力吧!”他不禁暗叹。
此时是白天,外面的天光很亮,工作人员往窗户上贴了层半透明的厚纸,房间的色调一下子就变得昏黄暗淡。
这儿是处没人住的空屋,五六个家伙挤在外间调试,里面是花了四十分钟布置好的卧室。台灯、壁饰、矮几,豆腐块大小的电视机,完全不像一个家应有的环境,到处透着股简陋与消沉。
唯独柜子上,摆着一套不错的音响和几叠唱片,墙壁贴满了深田恭子的漂亮海报,显示着主人家仅存的生活色彩。
褚青的角色,好像三十多岁,也可能四十多,面貌普通,性格木纳,是个底层的交通警察。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半夜里守在建筑工地旁边,拿着根红色指挥棒不断挥动,告知过往车辆注意避让。
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收入不多,朋友不多,孤零零扎在东京的广袤森林中,看不到未来,也找不到退路。
但他喜欢一个人,她全身都闪耀着光芒,甚至可以将自己点亮。只要有时间,他肯定去参加偶像的各种见面会,永远躲在少男少女们的后边,不敢同她讲一句话,然后被经纪人淡漠地介绍:
“哦,我记得他,他叫直奎,Fans俱乐部里最老的那个。”
……
褚青原本穿了件黑色的高领衫,北野武认为太有型,不符合屌丝姿态,现给找了件灰不拉几的衬衣,还大了半号,套身上又皱又垮。
特么的还是很有型,老头一下就怒了,报复性地拎了条能养金鱼的肥腿裤……好吧。
待准备就绪,北野武勉强划拉了块地方,戳了张导演椅,舒舒服服地一靠。
接着场记一打板:“Action!”
“噗!”
褚青差点喷了,这种明明卷不了舌头,又硬要往起卷的发音,着实太古怪了,丫瞬间对自己的英文水准有了信心。
这段戏,是讲直奎在家里听偶像的歌,连蹦带跳的,非常简单,没台词,约摸三十秒的长度。
紧跟着打板声,他戴上耳机,使劲摇晃着肩膀,表情开心,还带点享受的样子。
“Cut!”
仅仅五秒钟,北野武就喊了停。
褚青转头看着导演,人家压根不理他,把阳子叫到身边,哇啦哇啦的指点了几句。
“先生说您不要那么兴奋。”
“OK!”他了解。
“重来!”
“Action!”
他稍微收敛,由开心的层次Low到了轻松愉悦,展开胳膊,举起,放下。
“Cut!”
这次挺了十秒,再次喊停。
“先生说您不够感染力。”阳子继续刺激。
“呃,好,我再试试。”
“重来!”
“Action!”
他自己想了想,觉得是妹子表述不清,我夸张,你让我收,我收了,你又说我感染力不足。
所以他干脆折中了一下,还加了点小变化,先是神情疲倦,然后慢慢放松,随着身体动作,逐渐舒缓,最后面露微笑。
“Cut!”
“先生说您,说您的感觉还是不对。”妹子也很纠结。
“嘶!”
褚青彻底郁闷了,他百分百确定,北野武讲的一些要点,她没转达过来。
并非故意,而是翻译的习惯问题,阳子不懂一个演员真正需要的东西,只能叙述句子的大概意思。
而老头那边,估计也察觉到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示意休息,凑到一块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