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月愣愣地想,或许顾玄礼也是潜意识表达了,他不讨厌自己,而且,或许,也是喜欢同自己那般玩乐,给自己占占便宜的……
脑海中混乱想着,这顿饭吃得如同嚼蜡,顾玄礼却难得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故作看不见小夫人红了脸,特意给她夹几个菜。
他笑得漫不经心。
不想让瑞王世子妃尝到乐子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想让瑞王府的人都品尝品尝这莫须有的滋味,让他们有苦说不出,有苦不敢说,有苦说了也用。
这是他们欠自己,欠十五年前那八万条人命的。
晚膳后,梅九背着个不伦不类地小包裹姗姗来府,要请顾玄礼这尊大佛回后院。
林皎月见两人都未多说什么,便也安静地不曾开口询问相关,只乖乖巧巧地垂着头送别顾玄礼。
顾玄礼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起身瞥了眼小夫人温顺垂眉的样子。
她的脖子纤细修长,锁骨凹凸玲珑,加之衣裳样式简素,没多少繁复边角和领结,便很容易让人将注意力全放在那片莹白的肌肤上。
顾玄礼突然想起昨日,她一边将冯坤掐得要死,一边殷切切跑向自己,那一片莹白便是在凌乱中闯进自己眼里的。
而昨日回府后……倒是有些匆忙,
都没碰上几次呢。
梅九背着药,还在一旁眼巴巴等着,便看到他们督公似有几分微妙地挪开视线,问向一旁的管事:“府里银子不够用吗?”
管事一愣:“够的,督公的月俸还有宫里的赏赐尽数登记在册,都在库房中,督公随时可去查验。”
顾玄礼挑了挑眉:“那夫人怎还总穿这几身?”
管事与林皎月面面相觑。
惯常人家,一般一季裁一次新衣,林皎月嫁来时,恰好错过了裁春衣,加上在伯府也捉襟见肘,所穿戴的衣冠首饰便显得局促了些。
更何况……她悄悄藏起委屈,自己的嫁妆不都“送”给顾玄礼了吗,她哪来的盈余?
管事也不是没想到这茬,上次询问林皎月可要开始试着管理中馈,便是为了此事,只是夫人太乖了,没督公准允,手是一丁点儿都不多伸,根本不像旁人家那些分毫必争的新妇。
他正要解释,林皎月小声接过话茬:“管事先前还问过妾身,是这些日子太忙了,妾身没顾上。”
管事一顿,心中更是感叹,自己也是有儿有女,见过旁人家孩子的,一般只有吃过苦的孩子,才会如此乖巧。
他赶忙道:“督公恕罪,是老奴没照看仔细,明日便安排人手给夫人量身裁衣,女子家的头面也会去库房里挑选些出来让夫人相看的。”
顾玄礼这才慢吞吞嗯了声,又淡淡道:“库房里的就不必了,去铺子里买新的。”
布料还好说,可头面类的,让他不禁想到今日在椒台殿看到的那根红珊瑚钗子。
库房里的头面虽说是宫里赏赐的,可不是段贵妃的东西,就是他抄家抄来的,要不就是上次要来的嫁妆,多少显得不适宜。
他顾玄礼的夫人,何必用别人戴过的东西,要就要新的。
“夫人都将嫁妆送给咱家了,咱家总不能真亏待了夫人呀。”
连小珍珠都能日日吃上小鱼干呢,他理所应当地点点头,这才慢悠悠招呼着梅九离开,剩下受宠若惊的林皎月与笑眯眯的管事。
林皎月从嫁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从没想过能从顾玄礼手中讨到好,可如今看来,她好得不得了?
管事在一旁也笑道:“夫人刚刚又忘了问督公,这府中中馈何时接过来了。”
林皎月难得外露了几分慌乱:“可,可我不会这些……”
周氏掌家,他们小院每月只能指望对方指缝里漏出的银钱过活,沈姨娘也不是贤惠持家之人,连教都没教过林皎月这些。
管事略微沉吟:“那这样吧,孙嬷嬷与老奴对管账都略通一二,督公未开口前,夫人有空便照着学习学习,待下次再有机会,问了督公意思也好上手。”
林皎月颇为动容,抿唇用力点了点头。
另一边,随着顾玄礼往后院走的梅九终于咂摸出了味道,诧异道:“督公这个月要提前喝药,是因为夫人?”
顾玄礼漠然看了他一眼。
作为跟着顾玄礼最久的活人,梅九自然而然知道这话犯了他的忌讳,可他还是忍不住皱起眉:
“督公这药喝了这么些年,剂量也是精心算过的,不该时候没到就压不住啊,怎会……”
“梅九,”顾玄礼脚步微顿,扭过头认真看他,
“咱家不是不敢杀你。”
梅九嘴角一歪,把剩下的话尽数咽回肚子里,心里感叹,小夫人是有手段的,竟叫这棵铁树开花,开得如此凶猛!
有手段的小夫人回去之后,嘴角一路都没压平,连带着阿环听了消息,都高兴不已。
“太好了,日后夫人再外出,必不会被旁人家看低去了!”
林皎月忍俊,想的却是,祖父当真没说错,命运怎会给她两条坎坷的路呢?
顾玄礼虽然看着乖戾无常,可对她,不论初始及现在是否抱着什么目的,都比李长夙要好太多。
这超出了她最开始的所求,光是督公流露出得这些照拂,就足够她撑起越多的信心,与虎谋皮!
翌日大早,孙嬷嬷就带林皎月去库房挑了几匹布料,这是她头一次进督公府的库房,当真如刘姥姥进大观园,每进一间都都暗暗感叹富贵迷人眼。
小珍珠跟在他们身后溜进来,瞧着也稀奇,什么都想挠一挠。
“小祖宗哎,这些可不能挠,这是督公要给夫人做新衣裳用的。”孙嬷嬷笑眯眯地抱起猫儿,拍了拍它的小爪子。
小珍珠茫然地收缩了下爪爪,没再折腾。
阿环揣度夫人原本的脾性,以为她还要扮得低调些,便替她相看了材质舒适,花色却不打眼的料子。
没曾想,林皎月却是笑着选了另外几匹。
阿环讶异看见,有洁白却印了繁复云纹的雪缎,绯色轻薄的绛绡,还有几匹夏日穿着正好,同样色娇纹美的罗织。
林皎月想得其实也简单,督公觉她穿着太简素,亲口提得让她裁衣,她若再扭扭捏捏遮遮掩掩,也显得不够大度,况且穿着打扮最能让人看出变化,她早些作出改变,也早些叫坏人失望,叫关心自己的人开怀。
挑完了料子,锦绣阁的绣娘也到了府中。
锦绣阁是京中最大的衣铺,技艺精湛,京中不少大户人家都找他们裁衣。
两个绣娘最初听到是督公府的单子,却吓得险些连夜跑路,可又想,若跑了不更显不尊重督公吗,于是只能战战地提着量尺与图册前来。
没曾想,见到那位传闻中的督公夫人时,对方柔柔一笑,还请丫鬟来送茶,温润茶水入喉,心也被压回了胸腔里。
两人都不由想起传闻,怪不得恶鬼似的九千岁为了这么个夫人,又是呛岳母,又是抢嫁妆呢——
这样娇滴滴的小美人,哪怕是个太监,也得心动啊!
几番对谈下来,林皎月选定了要裁的样式,两位绣娘也松懈下来,有说有笑夸耀起夫人身段好模样娇,这几套衣服做出来,定如鲜花着锦,更添颜色。
临别之际,两人听说林皎月还在等东珠坊的人来送头面,忙道:“夫人有所不知,今日东珠坊来了贵客,他们家最好的首饰全都交给那贵客相看了,若是等他们派人来送,定只能看些剩下的了。”
两家铺子都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段,出门前她们看见了,便也乐得卖林皎月一个无足轻重的消息。
林皎月本想说,剩下就剩下吧,还能比她随意找出来的桃木钗差吗,却听阿环和孙嬷嬷一道肃容:“那可不行!咱们夫人定然要用好的!”
孙嬷嬷这就要去找管事说道说道了,林皎月赶忙拉住她,顿了顿,笑道:“不必再叨扰管事了,既然不巧,不若我带着阿环直接去一趟好了,顺道也能回趟伯府看看母亲。”
孙嬷嬷闻言一想也行,除了回门和赴宴,夫人也没怎么出过府,督公对新妇出门的事儿上次也表露了态度,毫不在意,那去便去了。
可乖巧如林皎月,出门前还是抽空去了趟后院,没见着督公,只见到打着哈欠似乎刚睡醒的梅九。
走近了,还能听到他小声叨叨:“打地铺也太硬了。”
林皎月一顿,有些诧异,原来这些血雨腥风穿插的蕃子,也嫌打地铺硬啊……
可后院那么多房间,为何梅侍卫要打地铺呢?
想不通,也不方便问,林皎月只好单纯托对方将自己要出门的事转告督公。
梅九眨了眨眼应下,等林皎月走后,捏了捏下巴,喃喃:“督公真是瞎扯……夫人哪里胆子大了,明明就很乖啊。”
啧,懂了,他们督公就喜欢这种表里不一的,和小珍珠似的。
想想也是,小猫咪那么可爱,谁不爱呢,他转头喵喵喵几声,去找小珍珠玩儿了。
林皎月这趟回府,比起先前,心情明媚了许多,加上今日不是特殊日子,林觅双也不会回来,她便更觉轻松,与母亲和祖父说话时,嘴角的笑都止不住。
沈姨娘见她过得当真不错,也跟着放下心来,抹着泪谢天谢地。
祖父倍感欣慰之余,心情也有些复杂,因虽正直之人都憎恶那阉贼,但对方确实好好关照了自己的小孙女,明眼人都瞧得出,林皎月过得比在伯府还好,那他又能如何呢?
他老了,许多事力不从心,孙女能得个好归宿,他再硬的心也该软下来。
临末,祖父望着她叹了口气:“今日若还有空,你去看看你长姐吧。”
林皎月直觉祖父提到长姐时,语气中有叹惋,忙道:“月儿这趟回来本就要都看望一遍的,祖父莫要担心,长姐聪慧,月儿如今也有依仗,凡事都能互相照应的!”
祖父点点头,神色隐含忧思。
说来也巧,林皎月刚到长姐院中,还没来及传唤,便有个小丫头越过自己,匆匆跑进屋里——
“大姑娘!宣平侯世子,没了!”
原本安安静静的屋内传出杯碗摔碎的声音,林皎月心头也宛若有一阵惊雷劈过。
她很快反应过来,顾不上传唤,提起衣摆匆匆走进屋:“大姐姐。”
林妙柔椅坐在床畔,苍白的小脸泛着惊愕。
林皎月看向屋里的丫鬟:“仔细说说,怎得没了?”
小丫鬟被她气势所镇,一时间如同被个主母问话似的,兢兢业业答:
“大姑娘派奴婢在侯府四周留意,刚刚便听得侯府里举声恸哭,出来个下人被旁人三言两语就问出了,宣平侯世子伤重不治,没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信息了,可光是个没了,就足够震动。
林皎月深吸了口气,让阿环带着小丫鬟先出屋散散心。
她这才坐到床边,紧紧握住长姐的手,与她说自己回府看望,说一切安好,最后字字坚定:“大姐姐,无事了,他死了便是最好的!”
林妙柔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撑出个复杂的笑,点点头。
她本性不算恶毒,可自从昨日见过了冯坤的真面目后,便清楚明白,若真嫁过去,她必定生不如死。
刀没割在自己身上,所有人都能当慈悲为怀的菩萨,可刀真要割下来了……她确实觉得,还是冯坤死了更好!
可她想不通,犹豫很久,才低声问林皎月:“那日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三妹你……?”
林皎月心头一抖,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清楚自己的斤两,若顾玄礼没帮她善后,冯珅充其量躺床半个月,哪会死呢?
但她又不信是顾玄礼做的,毕竟那人斤斤计较又说一不二,只答应帮她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