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一幕幕,在那时未得到她的心意前,日日夜夜地,在他脑中上演。
后来的他,不后悔做下那桩事。
唯一害怕的,是被她发现。
他一直遮掩的都很好,但就在以为两人快要走过最为艰难的道路,待他家的事结束,他们要过上如同话本故事里,结局的美好生活时。
蒙上的纱,终有一日要因疏忽,被无意揭开,露出里面的真相。
连日不得休息的疲乏,让卫陵劳累地,无力多做解释。
此前长达一个多月的争执吵架,业已将彼此的精力耗光。
半晌,他抬手接着解开盘扣,扯落腰间系挂的白麻,将外袍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临窗的一张靠椅上。
缓缓在榻上坐了下来,在她的对面。
不愿多看那张和离书一眼,怕快压抑不住的暴躁戾气,会让他去撕了它。
望向地砖上微茫的光,又如之前,他点头低声道:“曦珠,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
他承认自己的错误。
更多的辩解,会让她愈加生气。
他知道她的脾性。
始料未及的场面,只想让他快些消去她的怒火。
尽管茫然无措,让他的头疾在一阵阵发作,暗中咬紧了后槽牙。
曦珠望向灯火下,身着白色单衣的他。
冷峻的侧脸上,有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语调一如之前的低弱卑微,但眼神平静地没有一丝波动。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
好似现在,眼前的这个他,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她仰起头,逼着自己吞咽下口中的苦楚。
再看向他,哽咽道:“你害死了曹伍。”
曹伍?
卫陵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是谁,原是那个被烧死的伙计。
他道:“我之前赔给他家许多银子了,够他们一家子不事劳作,几辈子的生计。”
“那是一条人命!”
她的怒声跟随落下。
她曾命若蝼蚁,受到那些生于贫困中人的帮助,抛弃了一身娇养的皮肉,像他们一样生活。
洗菜做饭、浣衣耕地、打水腌制咸菜……向那些生于峡州战乱中的人,讨教更好生存的方式。
她不知他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番话。
他也曾为了护住北疆的百姓,而为国战死。
心烦意乱和燥乱怒气,充斥在疲惫的身躯。
卫陵缥缈的目光,虚幻一般凝在地上,答非所问地张唇:“曦珠,不要跟我说什么人命,我从前就是顾忌这个,以至于酿成那样的结局。当时我要是不顾他们,带兵杀回京城,到时会是什么场面?”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你是不是早就和我在一起了?”
不必独自一人,遭受那些苦难。
卫陵苦涩地笑了下,这些话最终并未出口。
倘若再给当时的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选错。
良心这种东西,他早就没有了。
曹伍的死,他并无丝毫愧疚。
长久无言,脸颊上的疼痛仍在。
可是,他还是转头看向她,柔声道:“我明日再让人送银子过去,赔给他家好不好?”
异常冷静的注视下,四肢百骸的血在逆流,发冷地曦珠直打寒颤。
这种寒冷让她的愤怒,控制不住地要爆发出来,恨不得掀翻了眼前所有的一切。
“你就不怕报应吗!”
“若有报应,也该报应在我的头上。”
他沉静阴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若那未来的报应于他而言,不足为惧。
而真正令他惧怕的,是她接下来的尖锐质问。
“我家的铺子呢?”
“卫陵,你是爹娘生养的,难道我不是吗!”
她目睹他一日日地拯救卫家,但她连自己的爹娘,都没办法救。
刚重生回来时,她几乎日夜都在想:为何不能回到爹娘逝去前。
泪水从苍白的脸腮,如断线的珠子坠落。
曦珠在他的平稳中,日日年年堆积、不曾宣泄而出的深藏情绪,终至溃败。
“凭什么你可以救你的家人,我却不可以!”
卫陵怔然地看着她。
朦胧的泪眼中,她一步步地往后退去,倏然转身,朝外跑远。
头脑一片空白,她什么都不敢想了。
甚至不再去想那张和离书,也不想再去想她带进京的那些财物。就连蓉娘,也顾不上了。
只要不再在镇国公府,不在京城。
她想离开这里,不再见到他。
但在要跑出屋子的那一瞬,她的手臂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
卫陵从愣怔里回神,终于在她将要消失在他眼中时,慌张起身,疾步上前,将失控的她一把拽住。
“你到哪里去?”
外头在下大雨。
她群青的外衫被扯落,发丝也披散而下,扭过身,拼命掰着他的手,想要挣开他的锢桎。
“放开我!”
“我让你放开我!”
她掐的他手背满是血痕,他也没有松开一分。
这时的卫陵,仿若福至心灵一般,知道她要到哪里去了。
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他着急地语无伦次。
“快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再等些日子,我陪你回津州,回家去。”
他想以这个承诺挽留她。
但泪水成行落下,她一双似乎含着嫉恨的眼,望着模糊的他,说出的是:“我还有家吗?”
她早就没有家了。
两世的二十余年,自从爹娘逝去后,她便失去了家。
卫陵的双臂,僵硬地松懈了力气。
她从他的怀里滑落下去,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
其余的事,卫陵尚且可以想法改变,唯独这一桩,他一个凡人,要如何改变岁月的更迭?
经历两世,他已知时光流逝的无情。
第179章 错错错(补后段)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 痛哭得声嘶力竭。
她一直在哭,无所顾忌地像个孩子一样。
瘫坐在地砖上,荔枝白的妆缎裙散开, 上绣的忍冬花被溅上一滴又一滴的泪水。
泪从通红的眼眶里扑簌落下,她抬手不断抹去,却如何都擦不干净。
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抖地口中呜咽也变得嘶哑。
卫陵慢慢地蹲下了身, 单膝跪在她散落的裙摆,伸出手臂, 将她拥入了怀中。
她的力气全耗在哭上, 也一心一意地在哭。
并不能,也分不出精力反抗他。
他扣住她的后腰。
她便不能动弹地, 只有埋头在他胸膛前抽噎。
温热的泪水浸透单衣, 渗进了他的心口。
卫陵的手掌落在她瘦弱的后背,无言地从上到下,一下接一下地安抚她。
在蓉娘和青坠听到屋里的动静,犹豫走来,停在内室的隔扇前时,他哑声道:“你们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