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夜雨坠在屋檐的鸳鸯瓦上。
“滴答,滴答……”,不停地在下雨。
她也哭了很久, 久到困意上涌,靠着他睡了过去。不时从喉咙里, 泄出哽咽。
卫陵扶住她的肩,动了动僵硬的膝盖, 另一只手抄住她的腿弯,躬身站了起来。
他抱着她走向拔步床, 将她放在了床上。
给她脱掉绣鞋,除去外衫,又盖上被褥。
而后坐在床畔,低头看睡着的她。
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鼻尖也红了一片。
脸色却极其的白,是一种惨然的景象。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未落的细小泪珠。
最初,他想的是,倘若她得知他也是重生回来的,定然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会立即回去津州。
可他没有料到,会有另一种更为残酷的现实在等待他。
脑中犹如有铁钉在猛凿进去,磨肉穿骨一般,疼痛难忍。
卫陵缓了好一会才站起身,出去唤青坠送来热水。
这一晚,他为她擦净脸上干涸的泪痕后,没有用饭,也没有沐浴,便上床去搂抱着她。
似乎头疼好了许多,他闭上双眼。
宫中哭灵的这七日,他困乏得精疲力尽,累地倒头就睡。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浑浑噩噩地不知过去多久,忽然被怀中的滚烫惊醒。
帐中,她的脸潮红地失常,口中呼出的热气吐在他的颈间。
那股热久久不散地,愈积愈甚。
他的手微微发颤地抬起,去摸她的额头。
一片烫热的温度。
“曦珠!曦珠!”
他骤然清醒,急切唤她的名。
*
半夜里,黄孟正睡得熟,猛然被小厮拍门叫起,连衣裳都没怎么穿好,就提起药箱,一路被拉着跑到破空苑。
折腾得人都快跑断气,原是三夫人又病了。
情形紧急,要他一个府医快些诊治。
进到内室,一番诊断开药后,又见人如何都唤不醒,用上针灸,才令人睁开了眼。
至于剩下的事,不过吃药修养,便用不上他了。
青坠提灯往膳房那边,叫人开门煎药去。
黄孟跟着退出内室,在外厅叮嘱三爷。
临近端午,潮闷雨繁,多有人病。此前三夫人那一次昏睡,着实伤了根底。今晚又是大动心绪,才会生病。
这两年以来,旁观郑丑治病,黄孟委实学到不少,医术更为精湛。
“你先退下吧。”
卫陵闻言闭了闭眼,挥手让人送黄孟离开。
回到内室,他让蓉娘也出去,来到床边坐下,她已侧过了身。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没有回答。
“要不要喝些水?”
他又温声问道。
她只字不言。
他伸手碰她的肩,再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想吃什么?”
今晚,她什么都没吃。
但对于他疲累语调中透出的殷殷关心,她即便再头晕、再口渴、再饥饿,依旧无动于衷。
这种沉默,终究让他忍受不了,掰过她的身体,想要清楚地看见她的脸。
但轻巧的一个力道后,看到的是一双含恨眼眸。
晶莹的泪从她的眼尾滑下,顺着鬓发,落进胭红枕面的缠枝纹里。
目光一滞,连绵不绝的疼痛再次袭上心脏。
眼中泛起止不住的酸胀,他艰难张口。
“等我大哥回来了,我们就离开京城,回家去,再也不回来了。再等一等,好不好?”
他反复承诺,语气几近低入尘埃,但她始终没有回应。甚至连之前的反驳和怒气,也不再有。
有的只有源源不断的泪,让他无力再多加辩解。
她已经不相信他了。
即便他说的是真的,可又怎么样?
曦珠转过身,不再看到他虚伪的面目。
她的不想,却在煎煮好的药汤被端来时,彻底落败了。
背后是他故作柔和的腔调。
“乖些,起来将药喝了,发热才能退下去。”
她之前要与他和离,再生气也不会枉顾自己的身体。
药再苦,她全都喝尽;
一日三餐,也没有缺少一顿。
但如今,他不断地恳求劝说,没有动摇一分她与他争执的决心。
直到药的热气快要散尽,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曦珠,起来喝完药再睡。”
她仍然置之不理。
头疼一阵阵地发作,与身心累聚的疲乏交织,让他终于丧失了仅有的匮乏耐心。
将瓷白的碗搁在一旁的凳上。
“嗵”地一声,清脆磕碰梨花木。
他将执拗的她,从被子里强硬地捞了起来。
提着她的腰,把她压在雕花的床头,一手拿过碗,一手掐住她的两腮。
虎口抵住她的下巴,稍往上抬,迫她张开了嘴。
任由她的指甲深陷他的手腕,将两个时辰前凝固的血痂扣破,再添新伤。
他也没有管。
垂低眼睫,自顾自地往她嘴里灌药。
药汤是温热的,不会烫到她。
喝了药,再好好睡一觉,她就能病好了。
他不能再看到她生病,更何况是因他而起。
细弱的喉管被迫仰起,只能接受苦涩的药汤。
她望着他一派冰冷平静的面孔,苦得全身都在发抖。
如同无法反抗的前世命运。
终在最后一口药流入嘴里,他移开碗时,也松开了她的下巴。她“呕”地一声,将那口药吐了出来。
全落他霜白的单衣,熏起淡薄的热雾。
刹那之间,她手脚发颤地急缩到床角,紧紧地抱住头,呓语般地呐呐:“不要,不要……”
卫陵怔望着她,许久都未动一下。
衣襟处的棕黑药汤在蔓延,一直到他的心口。
他的心犹被丢进了那沸汤中熬煮。
他想起来了,她为何会有这个反应。
他赶紧去抱害怕的她,但才碰到她的头,她立即抖得不成样子。
可他仍固执地搂住她,让她滚热的脸贴着他。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的。”
“曦珠,对不起……”
他在忏悔,在后悔刚才的强硬。
分明早知她厌恶被迫。
分明早就知道了啊。
……
他愧疚地不停致歉,怀中人逐渐地放松了下来,靠在他的肩膀,烧热得头脑昏胀。
她喃喃道:“我不想在公府了。”
“求你了,我想出去。”
去哪里呢,只要不在公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