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珠不禁叹气,将镯子放回匣子,走了出去。
青坠将食盒里的雪燕羹端出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尽管屋内只有两人,她还是悄悄地放到桌上,声音放地很轻,“这是我刚才回来时,遇到阿墨,让送到您手上的。”
曦珠微微一愣,这还是头回得到他的信。
好一会,她才将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信纸,折叠地方正。展开来,上面的字却是杂乱无章。
唯有起头两个字看上去像是端端正正写的,一笔一划,到后面是越来越潦草。
有好几个字曦珠都没瞧出是什么,还是从上下文推来。
他说前两日伤后好到岁寒堂请朋友吃酒,王颐也在,不过喝了两杯就说喜欢她,还要过不久让两家相看,他一听气地直恼火,差些就要打人,还好想着她的话,忍住了。
他絮絮叨叨大半张纸,全在说王颐哪里哪里不好,衬地他哪里哪里好,甚至说当时不答应他,是不是喜欢王颐?可接下来一行字,他推翻了自己的话,说定是不喜欢,不然今日也不会拒绝王颐了。
跟着解释今日的事,他说自己与王颐谎称,她不喜欢王颐,王颐自然着急,他就出主意可以让他问清。
他又说收买了青坠做事,还去找小虞帮忙,要不是她正巧不到楼上去,那也要找个机会,让她与王颐单独见面。
写到此处,字都似含着怒气般,歪七扭八,力道极重。
他说自己是憋着火的,憋屈地要发疯。倘若她答应了王颐,那他也要去和母亲说。
曦珠看到这里时,惊吓了下。
接下来的字又似高兴地飘飞,说是好在她没答应,又说不许喜欢别人!
翻来覆去的,其实就是那么几个意思,能被他写这三大张纸。
曦珠看过后,将信纸放进火盆里,燃起橘黄色的火焰,舔过上面的字,它们渐渐变成了灰色的余烬。
*
日子就这般一天又一天过去,王家那边始终未有动静,想来王颐已与家里说过。即使王夫人找过姨母再谈,但因姨母没和她说过王颐的事,不必多此一举。
京城彻底入了冬,曦珠仍会去藏香居,只是会到晌午才出公府。
卫陵已入职神枢营。
每日早出晚归,她怕撞见他,索性晚些。
可不过两日,青坠拿来一封信,说是那边送来的。
曦珠不明还有什么事要说的,拆开来,却是他在里面写自己这一日都做些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就似把他这日的行程都告诉她。
才扫一遍,她就合上了信纸,照常烧干净。
翌日晚,青坠又拿来信。
这回曦珠没有看。到半夜,翻了好几身,还是睡不着,一下子坐起身,在床帐内发好会呆,拢了头发下床,又坐在桌前片刻,才将压在妆奁下的信拿出,借着淡胧的月色,拆开来。
其实也没写什么,不过是说营里没什么好玩的,一日下来,累地半死,一回来就想睡觉,又问她今日都做什么了,好歹给他写封回信啊。
曦珠自然不会写,打起火折就将这信又烧掉了。
隔了两日,卫陵都未再有信来。
兴许是因她没回信的缘故。
到第三日晚,青坠偷偷地再送来封信。
曦珠这下连信都没接,说:“把信送回去,你跟他说,以后别写了。”
青坠出门去,不过一会就回来了,手里仍有那信。她支吾道:“三爷说,姑娘若要还回去,就亲自去,我拿去的他不要。”
这话蓦地叫曦珠有些动火了。
这是不见他的人,还要让她时刻记得还有他。
因而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第七封信送来时……曦珠全堆到盒子里。
她本来也想烧掉算了,但才烧去一角,又放在地上踩灭了。
当第九封信送来的第二个晚上,曦珠回来时,恰在偏门见到了卫陵。
他牵马站在门前,显然才刚回来。
檐牙下灯笼被风吹地晃动,昏昧的光也在他身上的玄色武服上飘荡。
曦珠微微顿住,自重生起,她见到卫陵时,他一贯穿的都是颜色鲜亮的锦衣华服,不会像后来的他都穿这样的暗色衣裳,就连头发都整齐束起。不由看向他的脸,就对上一双沉郁平静的眼。
恍惚地,她仿若看到前世的他。
很快,一道轻笑的问话让她醒神。
“表妹才回来吗?”
卫陵看向了躲避他的人。
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他未再见她一面,她连他一个字也不肯回。实在很想,只好刻意着时辰在这里等她了。
如今见到她,干涸的心逐渐充盈,让他不由笑起来。
曦珠垂了垂眼。
蓉娘轻轻地推一推她,她才上前去,朝他点了点头道:“是才回来。”
曦珠实在不愿与他多说,怕被看出,旁侧还有门房处的人。
她行过礼,便带着蓉娘朝门内走,不再看他一眼。
卫陵侧目,看向从身边经过的她,跟着要踏出一步。
破空苑和春月庭同行一段路,他还可以看她好一会儿,但顿步间,他没有跟上。
他看着她一步步远去,没入昏暗里,忽然发现无论是前世的后来,亦还是重来这世,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背影。
唇角的笑渐渐敛下。
须臾,他才将缰绳交给小厮,兀自朝破空苑走去,思量起今日东宫诞子的事。
此时的春月庭中,蓉娘靠着炭火烤去腿上湿气,问起走来路上听说的事。
青坠将表姑娘的斗篷拿去挂,转头颇有几分喜悦道:“太子妃晌午时诞下皇孙,国公夫人便跟大夫人进宫看望去了,也才回来呢。”
她又说起太子妃和太子只有一个郡主荣康,这可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个皇孙。
闻言,曦珠先是一怔,接而想起上辈子太子逼宫落败后,被囚,最终一条白绫自缢悬梁,太子妃一族同镇国公府卫家一样,阖府被抄流放。
皇长孙也因突生的风寒逝去。
只有郡主荣康还活着。
但那时卫陵被陷害战死,北疆防线失守崩溃,狄羌南下,不断侵占大燕疆土。登基的新帝不得已,将郡主荣康封为公主,送往北方和亲狄羌。
后来。
不出半年,公主荣康客死异乡,再也没能回来。
曦珠隐隐觉得眼中起了酸意,又在升起的炭热中眨了眨眼,不由朝闭拢的窗看。
现下凡是太子一党的人得知太子妃诞下皇长孙的事,包括卫家,想必都很高兴,但不会知晓后来会发生这样的惨景。
而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将那些烂熟在心的消息告诉他们,提早避开祸端。
可倘若她说出那些话,会有人信吗?
或是当她精神失常了,毕竟太子党和六皇子党争斗,但论起胜算,太子成为下一任帝王毋庸置疑,此时也只是皇帝脑子犯了糊涂,为了一个温贵妃要动摇大燕江山。
她能告诉谁呢?
谁才值得她信?
曦珠不由看向窗纸上的一个地方,破空苑的方向。
这晚,她将那些信都拆开了。
还是一贯散漫的言辞,啰嗦,又有些……幼稚。
譬如天愈加冷了,要多穿衣裳,可别生病了,免不得到时身体难受;
譬如入冬后城东头张福记的羊肉锅子最好吃,他想与她一道去的,但现在不能,只好委屈她一人去了,还说她太瘦了,该多吃点;
譬如还有七日就是休沐的日子,要不到时找个法子,两人出去玩,好不好?
譬如一整张都是哀怨的语调,诸如我很想你,你想我吗?你应当不想,不然怎么会一封信都不回我?
……
曦珠却将目光久久地落在其中一封信上。
卫陵说他在神枢营结识了个叫洛平的人,和姚崇宪有过节,准备要收拾对方。
她不知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事端未开始,还是已然结束?
前世的卫陵是如何与洛平交好的,曦珠并不清楚,可两人不该起冲突。她有些后悔没早看到这封信,很快,她就这封信回他。
在落笔后,曦珠就明白,或许可以将那些事都告诉他。
只是如此,她与他只会越来越分不清。
这让她些微不安。
第035章 吃了它
自午后起, 京城上方就蒙了一层淡灰的影,堪漏稀薄天光,照地底下的人躲在各自的地界, 不愿多动,只仰着头望,不知要不要落雪。
直望到天色黯淡,街边檐角的灯笼亮起,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在十一月十八这日的傍晚到来。
跟着来的, 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柳伯与姑娘归算完这日的账, 又论完即将到港的香料运送等事,说是天晚该回公府去了, 忽听伙计奔来告知门外来了个官爷。
柳伯忙不迭出去, 见到来人,被那威严目光唬地连头都不敢抬,再瞧到补服上的品阶,吓一跳,还以为铺子犯了什么天大的事,惶恐地上前询问。
却得说大人恰好路过,来买一二香料。
他陡然松懈下来,又疑惑这般杂事, 何故不让人跑腿来办。
紧接着注意到那说话的随从有些眼熟,他记性好, 就想起那是和姑娘中秋翌日去信春堂时,拦住他们去路, 说他家大人邀姑娘过去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