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珠知蓉娘所想,也默不作声,待药敷了一层,她轻拍下蓉娘的手背,以作安慰。
青坠却在想被二爷撞见的事,踟蹰半会,还是明日寻空,与三爷说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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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从安县回来,姨母找去谈过,说曹家诸事府上管事会去处理,没道理让她一个小姑娘家,去收拾那个混账留下的烂摊子。
又说及藏香居关闭后,柳伯等人的安置,若是愿意,公府名下的一个茶庄可以安排进去。
年关前原掌柜因年老提出辞呈归乡,现让副掌柜顶替,但还未定,若是柳伯愿意,便直接过去做事,之前柳家做过茶叶的生意,这类该是轻易不难。
至于其他伙计,若不舍离开,也可一道跟去。
曦珠隐约想起那个茶庄,每年盈利少至五千两白银,她曾在前世看过流水账目。
是一个很好的去处,但她并未一口答应下来,道要去询问。
接下来的日子里,料理完关闭藏香居前的所有事,她才问柳伯愿不愿意过去做事。
柳伯摇头,几分苦笑道:“姑娘便帮我回绝了国公夫人吧,我也上了年纪,时常眼花,怎好去管公府的产业?若是再出岔子,可怎么是好?”
他还念着藏香居失火,曹伍被烧死,虽是人谋害,却有他责任在。
心疲难以再管事。
再是他一个外人,纵使得了主家的意去,底下的人都非亲信,怎会服从,果真出事,他自己倒罢了,别连累了姑娘。
当下两人安静下来,半晌,曦珠忽而道:“不若您回去津州。”
柳伯还在思索今后的路,闻言震然。
曦珠抬头看向柳伯,操劳两个多月下来,他的头发都稀疏花白许多。
她心有酸楚,道:“这京城并非什么好地方,我知您当年拖妻携女,被爹爹派来京城管这香料的生意,还预想要开拓,其实不愿离乡,只后来爹爹去后,不得已在京勉强撑着这铺子,费心许多,现今铺子也要关闭,您不如趁此归乡,若您有想法,再想自己做些生意,我可供您银钱,那片地比起京城,您是熟悉的。若是觉得累,便在乡养老,都比这里好。”
柳伯急忙道:“姑娘可别这样说话,若我走了,你呢?”
曦珠道:“还有蓉娘陪着我,您不用担心。”
她垂眸笑了下,“再者您知道老宅没人住,有人还要往里去偷盗,您回去后,还可住回老宅,便当为我看管,时不时扫扫灰尘,去去蛛网,别让长草荒废了院落,说不准以后……我也是要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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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何时起,卫陵送来的信纸不再四方,而是变作一个个新奇的折纸事物。
洒了金粉的粉蜡笺被折成莲花,层叠盛放,小小的一个托在掌心,烛火下精巧绝伦,熠熠生光。
不知他是如何折出来的。
他于字上很难夸好看,但在这样的玩.物上专擅。又是第一次送来,自然要表现,极尽巧技。
倒让曦珠一时不忍心拆开了。
或许是青坠告诉了他。
后来再送来的信纸,没再如此复杂,或是乌篷船,或是小猫小狗,风车花笺、蝴蝶……
没有一样重复。
翻飞的各色信纸里,事物变幻,被人盼望已久的春日也悄然来临,严寒正被驱赶,等待下一个冬季。
历经九日的春闱结束,终于在三月二十这日,贡院放榜。
也是在这日傍晚,藏香居关上大门,撤下了牌匾。
三月二十八日金銮殿试,一番奏乐仪式,传胪唱名之后,随着陆松被赐状元,神瑞二十四年的春闱落幕。
阑珊春光里,状元由京兆府尹插花披红绸,携榜眼探花,以及一众进士拜谢皇恩,观黄榜、谒孔庙,后过龙门游街。
满城沸然,水泄不通。
人人都挤在天街两侧,要一观状元的风姿。
便连酒楼客栈都爆满了客人,二楼之上的门窗全部大开,各处游廊也围着以扇以面,羞赫含笑的各家小姐们。
这年的状元还未定,就已在各有见识的言谈里定下。
听说才二十四的年纪,连中六元。
又传谪仙风貌,尚未娶妻。
便在一片浩荡喧嚷里,唢呐震天,鼓声雷动,拥挤的人潮被官兵开出一条路,一个头戴方翅乌纱帽,帽侧簪金花,身披朱红绸的年轻男子,骑着御赐的金鞍朱鬃马,在前呼后拥里,由远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张高姿玉朗的面容甫一出来,登时一片欢声。
看不起谁起的头,忽然之间,数不清的鲜花从天而降,朝他扔了过去。
榜眼和探花全都沦为陪衬。
更何况后面的进士们。
他却噙着淡笑,始终从容。
马蹄踏落,踩碾过地上的一枝桃花。
洛平引马避开人群,在巷口望着这幕,亦禁不住感慨:“真年轻。”
“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卫陵在旁瞥他一眼,“你不也是状元,还更年轻三岁?”
洛平叹道:“哪里能一样?”
大燕自建朝起就重文轻武。太.祖武将出身夺得天下,惧怕后来者也学了这套,要翻他辛苦打下的江山,祸害他的子孙,在位时就抑武重文,还杀了一大批追随他打仗立功的开国勋贵。
几朝下来,自不约而成这样的规矩。
也是当朝的神瑞帝当年起事时势弱,镇国公几乎舍命扶持其登基,助其清君侧,后来又立下无数战功,这朝的武将地位比起前几十年都要重许多。
但到底比不上文官。
卫陵知他意思,不置可否。
望着不远处被簇拥的人,眸底幽暗,面上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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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松,其实不姓陆,应当姓谢。
庆徽年间,其生父谢直为内阁阁臣,兼礼部尚书,在朝廷中占据一位。
但随庆徽帝年迈衰老,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底下的几个皇子逐日不安分起来,争权夺嫡愈演愈烈,渐成五王之乱。
最后,却是毫不起眼的十三皇子继位大统。
那晚宫城内死伤无数,鲜血顺着阶缝尽流护城河,春花在火光里灿然盛放。
晞光大亮时,罪臣残孽尽数被伏,压审判刑。
谢氏一族所支持的三皇子终究落败,兴许愧对追随自己的一干能臣,竟饮鸠自尽。
谢直被新帝定罪斩首,满门抄斩,除去女眷被充入教坊司。
适时尚是稚子的谢松,被父亲一个叫陆尺的幕僚暗中保下,带回家乡遂州,改换陆姓,自此当作亲生孩子抚养长大。
陆松少时聪颖,过目不忘,在当地有神童之称,自不忘家族仇恨。
二十余载读书,终在神瑞二十四年的春闱中一鸣惊人,入翰林院担编修之职。
并于同年四月,与翰林学士姜复的嫡长女姜嫣定亲。
随后便是一步步向上爬,站入温贵妃之子:六皇子的阵营,为了扳倒曾经构陷谢家的仇敌。
经年而过,那些人都身居高位,被皇帝所重用。
而其中,便有镇国公府卫家。
……
曦珠扶在围栏上的手微微发紧。
无论是改换朝代,亦还是皇帝更迭,更甚是一官一职的调动,都会引动风波,搅动涉事人的命运。
她无法去评判什么,只是想到前世卫家潦倒时,本该和谢家最后的结局一样,但因那时身在北疆的卫陵抗敌战死,几乎所有的卫家军折损在雪谷,牵制住了攻城掠地的羌人,挽救了万万数的百姓。
新朝里不少官员上折请求,轻罚卫家剩余女眷子嗣。
纵使卫家因携太子逼宫这样的大罪,应该全去头颅,但当年镇国世子为齐王叛乱,困死孤城,后来镇国公又因征战病逝。
这会卫家最后一个成年男嗣也如此忠君爱国,没趁着京城大乱带兵回来造反,够那些老臣感动地涕泗横流。
卫家就剩下几个孩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便轻判了吧。
登基的新帝迫于压力,无奈改判流刑。
却是去峡州,海寇猖獗的地域。
置身一片欢呼声里,满目纵飞的花枝,全都往天街上的那个人投掷而去。
身边的卫虞亦朝他扔去一枝海棠。
与一众豆蔻少女们满脸羞涩。
曦珠抬眼,看到对面楼上那张熟悉的面容。
柳眼梅腮,笑靥灿烂。
是姜嫣,靠在窗沿,正俯瞰下方盛景,往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身上,也丢去一枝粉嫩芍药。
闲人扔落怀里的花,陆松一枝未接,唯独接过这枝。
周遭瞬起长嘘短笑,闹哄哄里,顺那弯长弧仰头看去,便见是一个美人。
姜嫣侧过身,以团扇遮住微红的脸。
曦珠正收回眼,忽感下方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望过去,便见头戴皂纱巾帽,身着群青衣袍的进士堆里,榜眼及探花的后面,一人骑匹棕红马抬首看她。
不想在这里第三次见到了她,仍是白裙,一眼就能瞧见,许执不觉朝她笑,想到那时她托老伯带的话,“来日必能高中春榜,前程似锦。”
他已尽最大努力,得了第九的名次,并无任何遗憾,应了她的前半句。
后半句该作勉力之言。
卫虞这日拉着表姐来观状元游街,讨的是个好运喜气,还让丫鬟去买了花,自己一枝,表姐一枝。
但状元郎都快过去了,表姐却还没丢花,急地她推搡表姐的手臂。